［黑篮］濯清之赤

　　洛山高校还是在最后一刻输掉了。
　　哪怕是已经转换成更加注重团队协作的赤司征十郎，比起已经在长久的训练中变得“一心同体”的诚凛来说，洛山团队的配合来得太晚了。
　　已经拼尽全力，但还是失败了吗？
　　汗水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淌落，沉浸在比赛紧张氛围中的意识也终于在宣告诚凛胜利的那一刻回归到现实这座更为广阔的舞台上。
　　赤司征十郎转过头，视线投射在离他不远处的观众席上，那一抹与他极其相似而又不同的赤色。
　　他的妹妹——赤司结衣从决赛开始就一直站在离他的队伍最近的地方，即使在此时此刻，也没有为诚凛的胜利而欢呼。她只是忧虑而又安静地站在那里，哪怕她心中对自己有所埋怨，她也从来没有离开过。
　　是啊……她明明一直都站在那里，从来没有真正地离开过自己。为什么自己一直都忽视了她的存在，不顾一切地追逐胜利，让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呢？
　　自己失败了，这种感受是如此真实，但赤司征十郎在心底嗤嗤笑起来。
　　很不甘心，失败的时候感觉很难受，但是……
　　自己正是因为如此才去打篮球的。
　　因为有了失败，胜利才会是如此令人珍惜和璀璨夺目的。
　　想要争夺胜利，是因为想要和大家一起站在顶点上。
　　想要保持胜利，是因为想要和结衣一起成为赤司家的未来。
　　这就是自己最初的想法，因为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的高兴，让他迫切地想要用胜利将大家联系在一起，除此之外，他已经想不到任何其他的办法。
　　对胜利感到偏执，对失败感到恐惧，只有自己成为“最强”才能把握住关系，这样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胆小鬼。
　　失败为他带来剧痛，但又为他带来喜悦。
　　赤司征十郎怀着这样的心情，向黑子哲也伸出了手。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真的要谢谢你啊，黑子。
　　冬季杯在双方友好的握手之后落下帷幕，人群也在欢笑和喧闹中渐渐散去。
　　此时此刻，顺着人流离开的赤发少女静静地驻足在体育馆的入口旁，这一次她的眼睛却没有盯着入口，而是望向前方三两成群的年轻人踩着夕阳的余晖欢快奔走。
　　“结衣。”
　　“啊……”
　　能直唤自己名字的人并不多，听到自己名字的赤司结衣就忐忑地回头望去。
　　“唉、是阿哲……？”
　　“嗯，抱歉，我不是赤司同学。”
　　被戳穿心思的结衣愣了一下，但她还来不及回话，从黑子身后，一个更高大的身影便跳了出来。
　　“唉、唉？！这、这不是……赤司——？！”
　　男生近乎雄峻的身型投下一大片阴影，这让结衣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同时眼神细致地打量着对方的面容。
　　是诚凛队伍里的10号选手，阿哲找到的新的“光”。
　　黑子哲也见怪不怪地解释着：“嗯，她是赤司同学。”
　　“嗯什么嗯啦！除了矮了点瘦了点，头发稍微长了点，这不是和那个赤司长得一模一样吗？！”
　　“火~神~同学，当着女生的面对对方的外表评头论足是很失礼的！再说之前黑子不是已经跟我们提过赤司有个双胞胎妹妹了吗，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穿着诚凛高校制服的女生一边说着一边面色不善地拍了一下火神大我的背部，虽然看上去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她警示性的语气显然起到了很好的震慑作用，让本来还在嚷嚷的火神大我瞬间安静下来，但那一双眼睛仍旧惊讶地看向结衣。
　　不仅火神大我，除了黑子哲也以外，跟在他们身后的其他诚凛队员也都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赤发少女，火神大我只不过是首当其冲，把他们的心声都率先吐露出来而已。
　　这也难怪，虽然他们之前确实从黑子口中了解到赤司结衣的存在，但结衣毕竟和篮球比赛没有太大关系，只是黑子在提到赤司征十郎的时候顺口提了一下而已，更没有特意去查资料打探信息，就算说是双胞胎而长相相似，可这个样子毕竟这是那个帝王一般的赤司征十郎啊——他们才刚刚与这样的一个强敌挥手作别，眨眼间又在外边碰上了，正常人都会觉得惊悚的。
　　赤司结衣并没有感到冒犯，她和诚凛的其他人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他们的反应和“奇迹的时代”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也差不了多少。
　　毕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和赤司征十郎是有多么的相似。
　　对了……冬季杯，是诚凛赢得了胜利，阿哲他们现在应该是要带着胜利回去吧。
　　“初次见面，赤司同学，我是诚凛的相田丽子，很抱歉我的队员做出了一些失礼的行为。”
　　相田丽子不愧是团队的教练，行为举止比起其他人都要成熟许多。在向结衣礼貌地表达歉意之后，她的视线又转回黑子哲也身上，“你们老朋友见面，我们就不打扰了，不过黑子，你要注意时间，可别再像上次那样让我们等那么久。”
　　黑子哲也信誓旦旦地点头。“嗯，我会的。”
　　相田丽子很快就带着诚凛的其他队员离开了，他们离开之前都兴致高昂地和黑子一一碰拳，黑子哲也也温柔地笑着，面对队友“加油”的调侃也只是淡淡地回应“会早点回来的”。
　　那些加油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赤司结衣惊讶于黑子哲也竟然对队友这样的暗示毫无否认之意。
　　骗人的吧…难道他真的要在这个时候……？
　　赤司结衣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她并不是很确定黑子留下来是要和她说什么，但在诚凛的人都走掉后，只剩下两人独处的氛围微妙得让结衣也禁不住紧张和害羞。
　　“那、那个！恭喜你们冬季杯获得冠军，阿哲！”
　　“嗯，谢谢你，结衣。”黑子哲也柔柔地笑着，那副表情就和当初樱花树下朝自己微笑的时候一模一样，“不仅仅是今天你对我们的祝贺，还有很久之前，从你的画作开始，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你。”
　　“唉……？”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就不会进入到帝光的篮球队，也不会拥有现在的朋友。”
　　“怎么会…我的画只是推动你前进而已，就算没有我的画，阿哲你一样可以成功的。”
　　在帝光时期的“光”都因为大放光彩而各自分道扬镳的时候，只有身为“影子”的哲也抓住了最初的念想，并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但是现实并没有这种如果，我并不希望你因此而看低自己的力量。”黑子哲也说，“结衣，我之所以坚信大家现在所选择的路并不是他们真正想要走的道路，也是因为有你的支持。”
　　“我？”
　　“是，因为我一直都有关注你的画作，在帝光时期的时候也是……那一段时间你画中的运动员，是赤司同学吧？”黑子哲也不带一丝犹豫地，望着结衣的眼睛确信道，“或许更准确来说，是奇迹的时代。”
　　“……是的。”
　　是的……那时候以阿哲为契机而开始画的速写，里面打篮球的少年并不仅仅着眼于他一人。
　　黑子哲也是影子，也是一面镜子。哲也最能淋漓尽致地发挥自己潜能的时候，也是奇迹的时代最盛之时。那个时候的大家互相成就，因为奇迹聚集在了一起，所以才有了日本中学篮球界的传奇时代。
　　篮球终究是一项注重团队合作的运动，仅仅注视其中一人没有办法画出一个真正的他。
　　或许……自己只是在借着阿哲去观察哥哥也说不定。
　　那时候的自己其实也是明白的。
　　无论是黑子哲也，还是赤司征十郎，亦或是奇迹的时代里的任何一人，他们都是那么的热爱篮球，并由衷地为他们一起活动的时光感到高兴。
　　这份心情甚至感染到了她自己，所以就连对篮球也不感兴趣的她，才能如此活跃地创作与他们运动有关的题材不是吗？
　　哥哥追逐胜利，只是为了想要保护和大家一起打篮球的日子而已。
　　但是，像那样子的画，在“光”的才能更进一步地开发出来，从青峰大辉开始不去训练之后，就再也画不出来了。
　　“在帝光的时候，赤司同学经常和我谈起你的画。”
　　“唉？哥哥他……？”
　　“是，和我一样，赤司同学也被你的画作所激励着。”
　　在帝光中学，美术室外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张贴来自学生的优秀的美术作品，赤司结衣的画作往往会被张贴在上面，而这一次，他们看到的是她一系列关于男子篮球运动的速写作品。
　　黑子哲也正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结衣那副对他产生启发的画作，因此，他在篮球训练和学业的空隙之间，也会走来这里欣赏。
　　但是，那一天欣赏画作的并非只有他一人。
　　赤司结衣的哥哥，赤司征十郎就站在结衣那一系列的速写作品前，赤红的双眼像是在看着画作，又像是在透过画作看着什么。
　　虽然他也因为黑子哲也微弱的存在感而有被稍稍惊吓到，但他并不意外黑子哲也的到来，所以他像是开玩笑一般，饶有趣味地询问黑子一个简单的问题。
　　「黑子，你觉得结衣在里面画的人是谁呢？」赤司征十郎微微笑着，「我觉得会是你哦。」
　　「……赤司同学，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的话，我会理解成你是在向我炫耀的。」
　　虽然没有细看，但在篮球队里几乎只会传球的他，是不可能如画布中的少年一样，做出这么多种不同类型的复杂动作的。
　　虽然也有能明显看出是自己和其他队员的画作在，但根据身高和动作的即视感来看，无论怎样都像是画征十郎更多一点。
　　「呵呵……是这样吗？虽然我不否认有炫耀的意思，但是在别的层面上的。」赤司征十郎的目光又重新转回到画上去，「结衣她在绘画上很有才能吧？」
　　「我并不是很懂艺术……但对我而言，是的，实不相瞒，我能加入帝光篮球队的正选，除了队长你的点拨以外，你的妹妹……虽然只是无意间看到的，但她的画曾经也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勇气。」
　　「结衣的画吗……你也跟她这么说了？」
　　「嗯。」
　　「原来如此……」赤司征十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他又看着黑子笑了，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苦涩，「真羡慕你啊，黑子。」
　　「赤司同学？」
　　「我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哦，黑子。但评判艺术标准的好坏向来是主观的，当有人觉得它独一无二、是世界瑰宝的同时，也会有人觉得它一无是处，不过是无病呻吟的产物，让所有人都无条件认可的艺术作品几乎是不存在的……所以，即使在你我眼中已经是如此优秀的结衣，她也未必会被认可。」
　　征十郎停顿了下来，黑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注意到了在画框的右下角，在赤司结衣的署名之下，贴着一张“第二名”的标签。
　　「虽然名次能够最直观地展现一个人的能力，但如果只用排名就轻易判决一个人的资质，就太草率了。」征十郎望着画作呢喃自语，「一直以来都获得认可的我即使对她说了“喜欢”，大概也只会被当做是高高在上的挖苦吧……但如果是和她一样的你的话，说出去就没有问题呢。」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理解之前赤司同学对我说的‘羡慕’，是羡慕我对你的喜欢可以被包容的接受。”
　　“……”
　　“结衣，我并不清楚你和赤司同学之间具体是怎样的情况，但是，之后赤司同学还说了这样的话……”
　　“……他说，如果他能够一直保持着被认可的姿态走到最后，到了那时候，他对你的认可就不会再让你有被抛下的恐惧了吧。”
　　「毕竟，就像我们喜欢篮球一样，结衣也很喜欢绘画啊。」
　　“……”赤司结衣沉默着，缩在宽大衣袖里的手却慢慢捏紧了拳头。
　　什么啊……什么啊…………搞什么啊……！
　　“……抱歉，阿哲，我要稍微离开一下。”
　　黑子哲也对此的回应是了然的微笑和往旁边侧过身子的让步。
　　“嗯，他就在里面，结衣。”
　　“……谢谢，阿哲。”
　　赤司结衣如风一般跑了进去。
　　本来，在决赛结束后，与赤司征十郎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结衣发现自己竟无法去面对自己所期盼已久的、来自天才哥哥对落后的她的回眸。
　　所以她逃走了，在冬季杯的颁奖典礼结束之后。
　　但是，现在的她……不会再逃避了！
　　在看到与队友交谈着往外走出的赤司征十郎，赤司结衣不再顾什么形象，她放慢了脚步，却依旧气喘吁吁地往那个方向大吼。
　　“哥哥——！”
　　洛山一行人都愣住了，比起赤司征十郎，他身后的队员反而来得更加慌张。
　　“喂喂，小征，你妹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第一次见她这么着急哎。”
　　“你快去吧，别是你妹妹受什么委屈了——”
　　“唉~你们真是瞎操心，他们关系那么好，指不定是可爱的妹妹来安慰拿不了冠军的哥哥呢。”
　　在他们谈话间，结衣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
　　赤司征十郎仍旧不清楚结衣的来意，毕竟他的妹妹在决赛结束后就回避他的目光逃走了，两人冻结的感情并没有这么容易破冰，他也做好了两人继续这样冷战的准备。
　　但是，结衣却跑了回来，喘着气的，目光坚定的。
　　“哥哥……”结衣咬着唇，稍微喘匀了急促的呼吸，她直起身，两双相似的赤色目光在空中连结，“……我恨你！”
　　常年在外假装的兄妹情深，是时候该结束了。
　　“唉？！等、怎么回事啊？”
　　“我说，赤司妹妹？虽然我们是没拿到冠军啦，但你这样对小征的态度是不是太过分了？”
　　“笨蛋！你别说话了！没看到小征的眼神吗？这是他们的事，快走快走……”
　　洛山的其他成员在实渕玲央的指挥和眼神示意下离开了。
　　决赛结束的体育馆即将关闭，长期以来分离的赤司兄妹，第一次在结衣的主动下站到了一起。
　　赤司结衣胸口积郁的闷气还未散尽，赤司征十郎此刻的沉默更是让她难以抑制。
　　又来了……这种讨厌的感觉……
　　热气在胸腔内部翻涌，蹿上口鼻，又激出了眼泪。
　　但在结衣抬手擦去眼泪之前，赤司征十郎就将她拥入怀中。
　　少女的眼泪在这瞬间流得更加肆无忌惮。
　　“我讨厌你！总是那么自作主张，那么的自以为是……我讨厌你！讨厌得不得了！”
　　“……啊，我知道的。”赤司征十郎拥抱着她，拥抱着这位与他相似的敏感的、更为纤细而柔软的妹妹，他闭上双眼，“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结衣。”
　　“不要自己一个人撑那么久啊！早点跟我说为什么要抛下我不就好了吗！笨蛋！大笨蛋！”
　　“即使是那样，被抛弃的结衣也会感到痛苦吧？我已经不想再做那样为了胜利而抛弃你这样本末倒置的事情了。”
　　“那父亲那边怎么办……你这次没有拿到胜利，他肯定——”
　　“但是，结衣会陪在我身边吧？”
　　“什么啊，最先抛下我的人是你吧？要追赶你已经很不容易了，既然选择回头，事到如今，就别想再抛下我……！”
　　“呵呵，当然不会，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自己有着比‘胜利’更重要的东西。”
　　想要和你在一起，这样简单的事情，明明只要两个人站在一起就能做到。
　　我需要你，正如你需要我。
　　已经不会再放开手了。
　　不会因为“失败”而被抛弃的世界，只要我们彼此认可，就能够构建。
　　不被“胜利”所束缚的，不再完美的“赤司”——这就是他们共同选择的未来。
　　而他们将携手共进，并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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