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

作者:云墨歌吟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期末考试


      一九九四年六月底,放完一天周末的学生回到学校。上六休一,放假那天心怀激动休息一晚,第二天不敢远足,也放不开,第三天又得上班上学。心身俱疲。等到了上五休二打的时候,又觉得以前六天处理的工作现在需要五天处理,横竖都累。
      在江边游完泳的小孩坐在河岸上发呆,顺带把身子晾干。在江边玩太久,太阳快要西沉,不远处的山坡上的楼房飘出炊烟,等不及身上的水渍干掉,只好先穿好裤子,往家属大院走了。
      鞋子浸水,穿在脚上黏糊糊的,池岁星便提着鞋走,可路面崎岖不平,砂砾石子像是铺在路面,他得万分小心,踮着脚走路,或是踩到一旁的草丛上。
      但这种办法又累又慢,他蹦蹦跳跳到毛文博背上。
      “背我走。”小孩说。
      “背不动。”毛文博背着他,两只手搂着小孩大腿,像是挂在身上一样。
      “背得动。”池岁星搂着他,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毛文博无奈,身上把小孩提在手上的凉鞋接过来。慢悠悠晃在回家的小路上,童年的悠闲,西沉的斜阳,袅袅炊烟,青青岁月。
      小孩也不重,要是在平地,毛文博可以背着他一路走回家,可景星乡上下坡多,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毛文博把小孩背到大路上时便放他下来。池岁星穿好鞋,身上的水渍也干的差不多。
      “穿衣服,别吹凉了。”毛文博说。
      “嗯。”池岁星也怕感冒。景星乡只有一个小诊所,感冒了只能去打针。
      “啊对了。”小孩蹦蹦跳跳,突然想起,“记得不要说我们去游泳了。”
      “知道。”毛文博赶紧擦擦头发。
      筒子楼下的住户端着搪瓷碗,碗上大概写的“家父八十寿辰,特发此物”之类的话。池岁星挨个打着招呼,都带着毛文博像是在楼内巡查,今天这家吃什么,那家炒了什么菜。
      “张叔好”“在吃饭呀”“我还没吃呢”“嗯刚回来”
      池岁星路过一家,凑头进去看一眼,在主人家的热情下,总能被塞点东西。可能是小零食,可能是从饭桌上夹上一片投喂小孩,可能是水果。池岁星揣着一兜东西,毛文博都觉得要是哪天池岁星吃不上饭,挨家挨户打个招呼一顿饭就有着落了。
      小孩回到家中,幸运逃过一劫,没被大人们看出来去游过泳。两人像是踩点,文丽萍刚说小孩还没回来,池岁星后脚踏进家门,一下坐在饭桌前。一下午,又是爬山又是游泳,早就饿得他前胸贴后背了,小孩伸手在饭桌上抓一片豆腐干。
      “大人还没吃呢。”文丽萍说道,手里拿着筷子往池岁星手上打来。
      小孩吃疼收手,乖乖做好。
      “你看哥哥哪像你这样。”文丽萍教训道。
      一旁毛文博坐在毛健全旁边。毛健全才刚回来没多久,说是去镇上出差,大概就是交些文件材料,顺带给毛文博买了个小礼物。
      正吃着饭,他从怀里掏出来,是一个小游戏机,黑白两色,只有左侧上下左右按键和右侧两个按钮,游戏也只有一个,俄罗斯方块。
      吃过饭毛健全坐在沙发中间,两小孩一左一右靠在他身上,听他说这游戏怎么玩。
      池岁星听懂,自告奋勇先来一局。可拿上手还没几下,方块便快顶满,他慌慌张张把手里的游戏机递给毛文博,像是一个烫手山芋,要他帮忙。毛文博拿到后也提心吊胆,生怕这局游戏输掉,好不容易帮小孩把方块消下去,小孩接手后又很快叠上来。
      家里时不时冒出一句“哥救我!”
      “少玩点游戏。”文丽萍洗完碗,解下身上的围裙挂在厨房门后,“明天上学了好好休息,听老师说下周有考试了。”
      “嗯。”池岁星放下游戏机,“是有。”
      “考不好就等着吧你。”文丽萍敲了敲小孩脑袋,后者一脸不满。毛文博见毛健全回家,也一起回去。池岁星见哥哥一走,也想跟着过去。
      “又过去啊。”文丽萍拉着小孩,“天天去别人也不嫌烦。”
      “不嫌。”池岁星说,“我哥喜欢我还来不及呢。”
      “你哥你哥。”文丽萍听小孩念叨着,“今天不许去,让哥哥好好休息。”
      “为什么。”池岁星抗议道。奈何毛健全带着毛文博走得快,此刻没人能帮池岁星说话。池岁星也机灵,妈妈不让,他去找爸爸。
      池建国在屋里缠鱼线,小孩跑进来撒娇。
      “爸爸。”
      “诶。”池建国应声,“怎么了。”
      经验告诉他,准没好事。
      “我想去哥哥家睡。”小孩扭着他手。
      “都去这么多天了,今天还去?”池建国说。
      “嗯。”池岁星贴在他身上,鱼线又细又长,池建国生怕小孩弄到,于是摆摆手,“去吧去吧。”
      “好诶。”小孩跑出门,还不忘说声,“谢谢爸爸。”
      池建国突然反应过来,大概是文丽萍不让去,所以才来求自己。他戴好眼镜,在灯光下继续缠着鱼线,不出所料文丽萍进屋一巴掌拍在他身后。
      “你让星星去的?”她问。
      “昂。”池建国回道,“小孩嘛,关系好点没什么。”
      “我是怕打扰到健全。”
      “没事儿。”池建国眼神盯着线一端,聚精会神,“他一个人带毛毛这么久不也过来了。”
      另一头,池岁星心情愉悦,走路带风,巴不得跳两下,才能好好表达一下他的开心。
      走到毛文博家门口,敲敲门。
      毛文博开门,看见小孩。
      “又死了?”他问。
      “没有。”池岁星进屋,“我来找你玩。”
      说是找他玩,实际上是毛文博陪池岁星更多,陪他看书陪他玩游戏,陪他跑这跑那,像个全职保姆。两人趴在床上,池岁星选了一本小说,他认字不多,得让毛文博来帮着读。像是皇上和侍臣。侍臣拿着蒲扇,小皇上一句句念着书上的故事,遇到不会的字儿,便偏头瞥一眼,毛文博就读出来,顺便解释一下这个字什么意思。要是遇到两人都不会的,只好去找毛健全了。
      今天疯玩,趴在床上,旁边的蒲扇一下下扇着风,纵使小孩精力旺盛也难免会有疲累的时候。毛文博耳旁精神的读书声慢慢疲软,直到消失,随后变成均匀的呼气。
      他便放下蒲扇,收好小说,走到客厅说一声:“爸爸,星星睡着了。你小声点。”
      他回头打水洗脸洗脚,拿着帕子,给池岁星也擦擦脸脚,又帮他把衣服脱掉,才关灯睡觉。
      夜晚的星空明亮,身旁的小孩不知不觉贴了上来,热得像是个小火炉一样。毛文博发热,想踹掉毯子,又怕睡到半夜着凉,于是把毯子掀起来,只盖住肚子。
      他侧头看着小孩,月光照亮他一半面庞,被池岁星抱着,毛文博不敢动弹一下。他眼眸如星,满眼柔情,鬼使神差般,往小孩脑袋靠拢。亲了他一下,一小下。像是蜻蜓点水,雪泥鸿爪。
      那时天真,无忧无虑。池岁星在班里成绩算不上最好,甚至有点差了,好在小学的题目都简单,对于他来说,现在最期待的是考完期末后的两个月暑假。天总是湛蓝,树荫凉爽,风扇立在柜子上,左右摇晃。
      小孩醒来时床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毛文博早已经起床换好衣服,见小孩起床,便把昨晚脱在一旁的衣服丢给他。
      “快点穿好上学,要迟到了。”
      池岁星揉揉眼睛,“怎么不早点叫我。”
      “叫不醒。”毛文博说,虽然他是想让池岁星多睡会儿,所以才没叫他。
      “有吗。”小孩辩解。
      “有。”毛文博把水煮蛋放他手里,“吃完刷牙洗脸。”
      “不是先刷吗。”池岁星问。
      “刷完再吃不等于没刷吗。”
      小孩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三两口把手里的鸡蛋吃掉,刷完牙换好衣服。周一总是忙碌,工人热火朝天,小孩系好红领巾跑下楼去,风拖着红领巾往后飘,山野间许多抹红色的系带飘在小孩身上,红红火火,充满活力。
      今天起得比以往晚了些,不过无伤大雅,但却刚好撞到也去上学的萧旭飞。他每天慌慌张张,生怕迟到。池岁星没打招呼,萧旭飞走在他们前面,前前后后,有许多人。
      小孩手闲不下来,这儿扯一根草,那儿摘一片叶子,虽然常常摸到些不太好的东西。比如之前去电视塔爬树玩,塔后是一片桃树林,春天的时候很多人来摘桃胶,可桃树上许多蚜虫,池岁星没注意,弄得一身;又比如摘叶子的时候没注意到叶片后许多蚂蚁,农村的蚂蚁又大又厉,咬伤一口会疼半天;再比如筒子楼有户人家种的仙人球开花了,小孩上手摸一摸,可仙人球的花是许多扎手的小绒毛,像是玻璃碎掉后扎进肉里,密密麻麻又不好挑出来。可池岁星从没长过教训,毛文博跟在他身后,说这个不能摸那个不能捡,小孩一句也没听进去。
      对于池岁星来说,迟到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就算还有五分钟上课,他也可以花两分钟在路上逗留玩乐,然后在盛夏的三分钟里疯跑到学校,变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踩着点走进教室,上课铃声悠扬,对于小孩来说,又要面对那无趣无聊的知识了。
      周一是升旗仪式,自从前些天毛文博把红领巾送给小孩之后,池岁星就无比珍惜这条红领巾,折了怕有痕迹,揣在兜里怕揉坏了,就连平时戴在身上也重视有佳,吃饭时会摘下来,担心有油渍溅上去。他戴着红领巾,挺胸抬头,仿佛自己是队伍里红领巾戴的最好,最干净的一个。小孩面朝天,举着班牌,学生们沿着上坡的路往前。
      毛文博回景星乡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升旗。等他走到位于半山的操场,回首眺望。阳光遍野,碧水萦绕,山下是人群的长龙,山上是永翠的绿荫,他又看见小孩把班牌扔给钟世林,然后跑到自己跟前。
      “你不领班吗。”毛文博问。
      “哎呀。”小孩打着哈哈,“有钟世林帮我。”
      池岁星站在毛文博身后,而毛文博站在班级队伍末尾,他转学过来,也没再特意编排位置。池岁星就这样站在三年级一班。
      “你不回班上吗。”毛文博问。
      小孩摇摇头,“升旗仪式而已。”
      他以前嫌升旗仪式太累,还经常用上厕所的名义跑回教室休息,或者干脆跑到其他地方玩去。
      早晨的阳光刺眼,操场几乎没有阴凉的地方,而主席台背靠教学楼,站在操场上的学生们就不那么好运,要被太阳晒半个小时。池岁星蹲在毛文博后面,刚好能挡住太阳。
      毛文博被太阳晒得流汗,一擦额头,细密的汗珠顺着手指往下掉。他身上系着红领巾,要是平常的小孩,估计把红领巾一撩,擦擦脸擦擦鼻子。毛文博感觉口干舌燥,他双脚微曲,靠在小孩身上,池岁星一脸茫然,感觉像是被毛文博压在身上一样。好在升旗仪式到此结束,池岁星从毛文博身下窜出,飞快跑回自己班级。帮他拿了一整个升旗仪式班牌的钟世林感觉良好,钟世林比同龄人矮一头,像是发育不良一样,拍队形的时候,因为身高矮,他也是班里第一个。此刻他站在班级最前,举着比自己高许多的木质班牌,心生骄傲。似乎都不愿还给池岁星了。
      见池岁星跑回来,钟世林朝他笑道:“要不班牌以后都给我拿吧。”
      “那不行。”池岁星一把将班牌抢回来。
      钟世林又把班牌拿过来:“反正每次举班牌你都去找毛哥。”
      池岁星想了想,“好吧,但是不能让老师知道。”
      “嗯。”
      夏风缓缓而来,捎来稻花和果香。对于居于农村,家里有几亩田,又养着牲畜的学生来说,暑假大概率是帮着家里做农活。在大一点儿的学生印象里,小时候还有农假。脱下鞋子,穿着短裤,躬身弯腰,在麦田稻田里收割;或者带着草帽,喂鸡养猪;又或者某个午休,风扇疲倦,树荫清凉,突然你瞥见天边的乌云,起身回屋叫喊道:“打偏东了!收谷子啦!”听见声音的,便会一传十十传百,铺在坝子平地,屋顶斜坡上的谷子麦子辣椒等东西,便会在几分钟内收进箩筐。等一场偏东雨后,泥土青草气息满溢空中,添上几道雷,等雨一过,太阳出来,地面干渍,又铺好晒着。
      这些粮食,大多是拿去交公粮。大人小孩挑着扁担,走上几里路到镇上的粮管所。当官的拿着一根棍子,插到粮食里看看合不合格。若是合格,便能交上,若是不合格,又挑着扁担回家重新晒几天。为了合格,往官手里塞几个红包是常有的事。每到交粮的时候,池岁星便很少去周家坝了,人人都忙不过来,他去玩大概还要被抓壮丁帮着干点活呢。
      池岁星期待暑假,也不怎么期待。考试完后老师还得改卷,出成绩再写到通知书上,大概得有一周时间。这一周总是心惊胆战、郁郁闷闷,每次想痛快玩一下,大人便跳出来:“玩这么开心,你考的很好嘛。”要是有那个自信,考得确实很好,还能理直气壮地回话,要是不好,那整个暑假大概都会在“看你考那点分还有理由玩”之类的话里度过。
      这周四周五考完试,毛文博看见从教室里垂头丧气走出门来的小孩。
      “怎么了。”毛文博问道。
      “我写错了。”池岁星嘟着嘴,“大小于符号记反了。”
      “那岂不是错了很多。”毛文博问。
      小孩都没有兴致回答。
      毛文博又拉着他的手,“你看,大于小于符号是开口的那边大,不是尖尖那边,很好记的。”
      池岁星听得认真,于是又问道:“自己的己和已经的已我也分不清。”
      毛文博想了想,“你这样记,‘已经的已,已经快关门了’。”
      这样一路走回去,池岁星觉得毛文博讲一路都比他上几节课有用,甚至连考差的坏心情也不翼而飞。十几分钟过去,他又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池岁星回家,照例跟筒子楼的邻里打着招呼。大人们都从小孩嘴里听说这两天考试,纷纷问道考得好不好。
      “一般一般。”
      池岁星这次这样回答道。
      大家问毛文博,他也学着池岁星回道:“还可以。”
      可能小孩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一张纸上的几串数字就可以左右他一整个长假的心情,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总会在意这些细小的数字。
      世间灿烂,生机勃勃,景星乡的蝉鸣热烈,家属大院的桂花茂盛。池岁星把成绩抛到脑后,拿起一块刚从水井里捞出来的西瓜啃起来。吃得满脸水渍,嘴角甜蜜。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在等着他,而小孩,只需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认真长大就可以了。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8781997/13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