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曹家的一件小事

　　孙尚香打来电话的时候，孙权正在工作。他把一盒酸辣土豆粉按照要求挂在指定门牌号的门把手上，然后转身进了电梯。到达一楼走廊的时候，他的手机响起了微信电话声。
　　“啊啊啊啊啊二哥——！你知道你每次穿这身衣服的时候都会戳中我的笑点吗？！”
　　孙尚香说话语速很快，且她正站在风里，狂风吹乱了她刚刚染成酒红色的披肩发。孙权思索了一下才辨别出她说的是什么，然后问她啥事，他还得赶紧去送下一单。孙尚香在那头说着，孙权在这头戴上了标志性的黄色头盔，然后启动摩托车，于是孙尚香的话语又被突突突的马达声吞掉一半。不过妹妹的大致意思孙权听懂了：她今年寒假要晚点回家，她要跟同学去哈尔滨看冰雕。孙权问她你跟爸妈和大哥说了么，她说还没有，不过他们应该会同意的。孙权又问你买厚衣服了吗，她说她今天下午就跟姐妹出去逛街，然后她问二哥有没有想要的特产和纪念品。
　　“烤冷面，锅包肉，马迭尔冰糕。”
　　孙权又说了句“我现在忙着，回头再说”就挂掉了电话，留下孙尚香一句“哥你要的这些东西好像都没法——”飘散在风中。
　　关于“东吴集团二公子抛头露面送外卖”这件事，孙家从上到下都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孙坚一直对三个孩子实行散养教育，所以孙策从小就带着弟弟妹妹在外面疯跑。有一天周末，他们三个照例去后山玩了一下午——孙策已经上高中了，孙权刚上小学，而孙尚香还在幼儿园小班蹦跶。他们玩到天黑都没回来，孙策的手机也没人接，吴夫人吓得差点报警，孙坚说先去找找。夫妇俩拿着手电筒上山，刚拐到第一个路口，就看见三个小破孩横七竖八地叠在草地上睡得正香。孙坚晃了晃手电筒，孙策和孙权眯着眼睛醒了，而孙尚香还在冒鼻涕泡。孙坚又晃了晃手电筒，然后发现孩子们手边一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满了活蹦乱跳的蚂蚱。
　　孙策回家以后就被孙坚暴揍一顿，屁股肿了三天，不过孙伯符对此已经习惯了。在孙尚香还在吃奶的阶段，他就带着孙权挨家挨户敲邻居的门，敲完立刻跑路，有一次因为同一天之内敲了太多遍，被同楼的大爷拎着铁锅出来追到大街上。孙策最后一次挨打是在他高三那年的暑假。全家人去火锅店吃火锅，小孩子们照例以最快的速度风卷残云。吃完之后，两个小学生手拉手到楼下玩耍，吴夫人担心孙权和孙尚香，让孙策也跟着去，没想到孙策反而被弟弟妹妹拐到了餐厅后方的黑暗角落玩起了捉迷藏游戏。等他们三个重新出现在火锅店正门口的时候，孙坚发现三个人的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挂着彩：孙策脑门上起了个大包，孙尚香的膝盖磕破了，孙权则是一边呲牙一边捂着屁股。吴夫人回家扒开俩小的衣服一看，发现他们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
　　“到底带他们去哪儿了？！都成年人了，连你弟你妹都看不住吗？！”
　　孙坚和孙策一前一后围着茶几转了五分钟，孙策在前面跑，孙坚拿着鸡毛掸子在后面追。孙策一边跑一边叫着明明是他俩带他去的，吴夫人说别打了伯符也受伤了，孙权说哥你少说两句吧还能少挨几下打，孙坚听到以后又奔着孙权来了，孙权急忙躲到妈妈身后。孙策见家里越闹越乱，只好说了实话：那饭店后厨外侧挂着几个高速旋转的排风扇，他们捉迷藏的时候都不同程度地撞到了排风扇。这下孙坚听到以后更生气了，又开始拿着鸡毛掸子追孙策，于是两个人围着茶几又绕了五分钟。
　　陆续上大学以后，他们三个假期也很少回家。孙策之前在家里的基层零售店里隐藏身份打了三年工，现在已经接手公司了。孙权毕业后照样被断供，投了几十个跟本专业相关的职位均石沉大海。他做了半年的人力，又干了三个月的猪饲料营销，最后自暴自弃送起了外卖——只是孙坚单方面认为的自暴自弃而已。当孙权提着两盒麻辣烫送到自家公司前台时，太史慈差点跌掉眼镜。看到弟弟的一身美团外卖服，孙策抱头悲鸣了一声，孙权以为哥哥要说自己不上进，结果孙策说：
　　“凭什么你能干这种活儿，我就只能当一个该死的总经理？！”
　　孙权一个月能挣一万，养活自己绰绰有余。最重要的是，这份工作不用动脑，这让他颇为满意。孙尚香在大四那年考了游泳教练证，毕业后去了市立游泳馆。后来她嫌杭州太无聊，又自己去了广州，不到过年不回家。孙坚根本管不了他们，索性在市郊租了栋湖边小屋，每天一边钓鱼一边祈祷孙策不要丢下公司送快递去。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此时此刻，孙权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正在一边啃炸鸡一边跟孙策视频。
　　“你干嘛呢？”
　　“读诗。”
　　“啥玩意儿？”
　　孙权把镜头翻转过去，给哥哥展示了一下曹丕曹植的诗集，他一边用油乎乎的爪子翻着书页，一边说我现在已经是文化人了。孙策说你脑子坏了吧，文化人哪有送外卖的？孙权又问小香有没有跟你说她要去东北旅游的事。孙策说她下午打电话说了，我说等我忙完手头这个项目一起去呗，小权和公瑾也一起去，结果她说都和闺蜜约好了，不想和你们几个臭男人出去旅游；公瑾当时坐在我旁边调着尤克里里，我说公瑾才不是什么臭男人，比你这个疯丫头的品味好多了；结果她一生气把电话挂了，到现在也不回我消息，仲谋你评评理，难道琴行老板的品味会比游泳教练更差吗？
　　说到这里，孙权看到周瑜恰好穿着蓝色波点睡衣从视频背景里路过，和孙策身上的红色波点睡衣好像是同款的。孙权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哥，说你说的这个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和公瑾哥的工作都可以暂时找到别人代理，我去旅游的话，回来就没工作了。孙策听到以后，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
　　“那有啥？辞了就得了，哥养你两个月。”
　　孙策跟周瑜是工作期间认识的，当时孙策还在自家码头做一线的跑船工作，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某天下班后，他去陪一个平时喜欢搞摇滚的同事去音乐街买电吉他，兜兜转转便走进了周瑜的琴行。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每个城镇里有那么多的琴行，你却走进了我的。”
　　孙尚香后来是这样评价“大哥大嫂”的爱情的。她还有一句话，叫作“好看的男孩子果然是会在一起的”，孙策周瑜对此双双表示赞同。他俩一致认为是自己对对方一见钟情的。那次会面后，孙策便隔三差五地以交流音乐为借口找周瑜。周瑜会弹古典吉他、尤克里里、钢琴，幼年时还学过扬琴，但因为学业问题没有坚持到最后。孙策问你目前弹得最好的乐器是什么，周瑜说可能是吉他吧。孙策说你会弹丁香花吗，周瑜笑了笑，说丁香花是民谣吉他曲，古典吉他演奏效果不好，不过孙策想听他可以练练。
　　孙策下次来店里的时候周瑜已经学会了。弹完之后，他又捧起古典吉他弹了首他喜欢的西班牙音乐，孙策问叫什么，周瑜说中文名叫作《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这条街上全是琴行，于是他们去隔壁那条街上唯一的奶茶店喝奶茶。孙策把奶渍无意识地弄到了领口，周瑜从包里掏出纸巾给他擦，孙策于是发现周瑜的左手食指上有一些细小的伤口。他问怎么回事，周瑜见瞒不过，说是最近练吉他练的。
　　周瑜是在他俩在一起很久后才说了实话的。古典吉他是尼龙弦制成的，不伤手，而民谣吉他是钢弦，所以乡村音乐歌手的手指肚都有些硬硬的。周瑜以前没弹过民谣吉他，冷不丁一练有些不适应，而且当时他是拿着三百块钱的劣质吉他练的。孙策问他怎么不拿古典吉他练。
　　“谱子不一样，而且品位数不同。”
　　孙策不懂什么是品位数，又问他怎么不拿好吉他练。
　　“好的还得留着卖呢。”
　　从那以后，孙策再也不乱点鸳鸯谱了。周瑜说没事，鉴于孙策无法欣赏古典音乐，他可以自己私吞一把优质的民谣吉他给孙策弹。孙策说不用，因为乡村音乐其实他也欣赏不了，他只是喜欢周郎抚琴的样子。孙权和孙尚香一听到这话就在旁边假装干呕，孙策每次都会瞪他们一眼，说有本事自己找对象去。
　　他们最终决定往南走，理由是孙策怕冷。周瑜当真了，但孙权知道他哥只是不想跟妹妹尴尬偶遇罢了——虽然这个概率也不是很大。不过江东的冬天是真的冷，孙策孙权还能扛得住，但周瑜是北方人，一天不开空调都不行。于是他们作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去海南过年。
　　作出这个决定后，孙策周瑜开始挤在一起规划行程，孙权则是习惯性地向万能票圈询问有关三亚短租房的问题——一年的学生会主席、两年的动漫社长、三年的播音部长、半年的人事专员以及三个月的营销专员让孙仲谋的朋友圈有足足2000多人，所以他基本问什么都有人回答。动态发出去以后，有推销旅店的，有推销深度游套餐的，有说哪里游泳更好的，有说千万不要去什么什么景点的，甚至还有推销广西房源的。陆逊居然还说多拍点照片，省得他写广告文案的时候找不到不侵权的原创图片素材。孙权划拉了半天，感觉一句有用的都没有，不是废话就是骗人。他正想把手机扔一边想想别的办法，右下方又冒出一个小红点。孙权百无聊赖地点进去看了一眼——
　　曹子桓是大脸猫：来我这儿，我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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