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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张乐谱
“不可能。”
喻霁回答地斩钉截铁,没有片刻犹豫。
母亲身体不好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母亲怕她担心瞒着,主治医生也绝对不会——
好,不是不可能。
她冷静思考三秒,就能大概推测出前因后果。
她笃定必然是唐光耀从中作梗,所以主治方医生才没特地告诉她。
他们明明已经达成协议,他还要如此咄咄逼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别怪她不客气,免得一而再再而三,白给人占便宜。
*
唐曦看着母亲一分钟变脸三次,就知道她心里必然清楚是谁害她‘不知道’的元凶。
她压下打退堂鼓的心思,想着一不做二不休,直截了当开口问道:“妈妈,你觉得父亲是忘记告诉你,还是故意瞒着不告诉你的。”
母亲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良久,给出的回答竟然是一句反问:“唐曦,你对我提出这两个选项之前,你心底已经拥有偏向的答案了,对吧?”
唐曦当然心底当然有一杆已经倾斜的称:“我是有,但我还是想听你说。”
母亲轻摆两下脑袋,肩上的黑色长发滑落到背后,坦荡露出留下岁月痕迹的脖颈。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目光轻易穿透她的灵魂,
“唐曦,你别告诉我,你在期待我能给出‘天哪唐曦你误会你爸了,唐光耀是个绝顶好人’的回答,这样让你觉得如释重负的虚伪话语。”
她是吗?她是。
唐曦没法反驳。
她睫毛轻颤,垂下脑袋表情有些郁闷,她无法否认直至此刻,心底依旧对父亲还存着一些希冀。
母亲给出答案,告诉她一切都是误会。
爸爸是个好爸爸,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好人,所有的坏心眼都来源于她的无端臆测。
妈妈是个好妈妈,母女之间不过是有些误会,解释清楚她们就是世界上最相爱的母女。
今日之后,她就能得到她渴望的幸福,快乐美满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可能吗?
唐曦甚至都无法说服自己,她们之间的问题,本就不是指出一个坏人就能解决的。
但如果由母亲来否定这一切,唐曦就能将自己彻底摘出去,打碎乌托邦幻想的不是她,而是母亲。
她心底阴暗的情绪又开始止不住滋生,有一个漆黑的小人在面前茶盏上跳来跳去,对她大吼大叫,发出尖锐而又凄厉的爆鸣,
“唐曦,不是你的错,都是妈妈的错,归根结底就是她不够爱你,所以才不愿意牺牲自己维持和谐粪污。”
她只要将错误理所当然地丢给母亲,一切内耗都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唐曦狠狠掐了大腿一把,唾弃自己的无耻想法。
她总是埋怨母亲对自己不够忍让,母亲或许天生爱孩子,但没人能理所当然索要旁人放弃自我。
她是来寻求真相的,不是来要求妈妈亲亲抱抱的。
她可以用自己还是个孩子的理由开脱,但她当真会觉得高兴吗?
她只要翻阅记忆,就清楚母亲说过无数次真话,她的立场却轻易被父亲的话语调动,将怨恨矛头无故指向母亲。
年幼不是愚蠢的理由,也不是能被无止境原谅的借口。
她应当就事论事,愈发觉得今日谈话不该不了了之,开口有些难,她就先拿起一旁茶壶,重新给母亲添满茶水。
今天的母亲没有喝红茶,茶壶是沁人心脾的龙井龙井,浅绿的茶水逼近杯沿,母亲将手按在她的手背上,阻拦道,
“够了。”
与此同时,唐曦抬起头看向母亲,母女二人竟然异口同声,话语交叠在了一起。
母亲抿抿唇,笑道:“你先说。”
唐曦没有客气,点头道:“妈妈,我承认我想逃避,所以才期待你说出不切实际的话语,但那不代表,我不该听听你口中的真相,因为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愿意告诉我吗?”
母亲垂眸笑道:“只要你愿意听,我就愿意告诉你。”
唐曦重重点了两下脑袋,轻轻放下茶壶:“好!”
喻霁斟酌片刻,开口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确定你想知道吗,有些步子一旦迈出去,就再没回头可能,你心里的‘好爸爸’可能永远不会回不来了。”
唐曦又嗯了一声,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按在膝盖上,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更加坚定:“即便美好幻想终将崩塌,我也想要知道现实是什么样的。”
“很好。”喻霁发自内心对唐曦的决定感到开心。
她想,到底还是她的女儿。
“谁都知道忠言逆耳,可如果你也和你父亲一样,一辈子沉浸在‘我是名副其实音乐宗师’的梦想中醒不过来的人,那才当真是彻底完蛋。”
好,母亲竟然如此轻易爆出一个劲爆秘密。
母亲认为父亲是‘假的’音乐宗师。
但母亲此刻并未在‘劲爆秘密’上多做解释的打算,大抵在她看来,父亲是假的音乐宗师,就和她会弹钢琴一样,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母亲思考片刻,选择家庭关系作为切入点:“你应该很早就知道,我和你父亲关系不好。”
唐曦嗯了一声,外人只要长眼睛就能发现,何况她这个亲生女儿。
母亲把头发拢到耳后,发出一声轻笑:“我想在你的记忆中,我与你父亲,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关系恶劣的。”
母亲说的是实话。
她也是做过快乐孩子的,父母就算产生争执,也会刻意避开她,她看不见,就当没有。
父母之间糟糕关系真正的爆发,演都演不下去,大约是在她小学的时候。
小学?
唐曦突然有了答案。
母亲接下来的话语,也算是印证她的猜测:“我和你父亲虽然感情不多,但因为你的存在,不是不能伪装体面,直到你外婆彻底发病,我才算彻底看清他的真面目。”
唐曦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说,但还是忍不住发问:“你是说外婆自杀的事情吗?”
母亲满脸惊讶:“外婆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唐曦露出尴尬笑容,并不想出卖宋星垂:“唔,医院里听来的。”
母亲本来也没打算深究信息渠道:“你外婆因为你外公的一些行为,她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治疗刻不容缓,你也才小学,我没太多时间陪伴她,再加上你外公和唐光耀沆瀣一气,我只能把她送进去医院。”
唐曦愈发愧疚:“所以如果没有我,外婆其实可以——”
母亲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乱七八糟的想点什么呢,再往前追溯下去,我要是没和唐光耀结婚,都不会有你的存在呢,你外婆就更不用被送进去,难不成我也要反省过往四十年吗?”
唐曦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母亲哈哈笑了两声:“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好了我们不要偏题,总之当时我看出唐光耀虽然面上不说,但背地里不仅不在乎你外婆的死活,甚至还想方设法阻拦她回家,至于给钱大方,纯粹是因为需要维持爱老婆的名声。”
她说到这儿,发出一声嗤笑:“哼,想来今日不告诉我妈胃口不好,被外头人知道,也能被他说成‘害怕妻子忧虑过度,所以才不说实话’,真是打了个好算盘。”
父亲从不会给任何事情下定论,至于真相向来任由她猜测,看似无所谓她如何想,实际上字里行间都是故意引导,任由她将心中母亲,塑造成蛮不讲理的妖魔。
母亲又说了不少关于外婆的事情,
“有件事情你也知道,你初中时候外公去世之后,本该没人能阻拦我将你外婆接回家,可唐光耀心里非常不情愿,他不直接对我说‘不’,就拉你做借口,所以这事后来不了了之。”
她眯起眼睛发出一声冷笑:“他还以为我和他一样是个蠢货,半点没出来呢。”
她呼出一口气,目光柔和看向唐曦:“总之,你今天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我真的很高兴,也很后悔当初没有找你谈谈,问问你的真实想法。”
唐曦眼眶中快速积蓄起泪水,看着母亲吸吸鼻子:“现在虽然有点晚,但只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妈妈,我们早点一起去把外婆接回来吧!”
从今天开始,她要用尽各种各样的办法搞明白真相,而不是因为不敢面对,就选择闭目塞听相信谎言,导致在乎之人受伤。
她问,母亲答。
当母亲拥有困惑时,她也不再掩藏真实情绪。
即便在旁人看来尖锐的真相,在此时却成了她们的良药。
唐曦从前觉得和母亲待着简直度日如年,今天反倒认为时间流逝太快,晚风呼呼吹着,温室里的叶子开始跳起踢踏舞来。
唐曦喊住犯困的母亲,大胆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妈妈,我还有一件事想知道。”
她回过头,耷拉的眼皮里带着些许困惑,但扬起的嘴角彰显她此刻的好心情。
少女如今倒是露出年幼者‘该有’的模样,紧张兮兮攥着衣摆,可怜巴巴看着母亲。
她一早就想问出口,今日——更加迫切地,比她对梦想执念更加深入骨髓,且只有一个人能给出答案,
“妈妈,你爱我吗?”
母亲第一反应并非说是,或者不是。
她舌尖滚出一声轻笑,轻盈得像是晨间在花瓣起舞的花仙子,带着晶莹露水与丝丝甘甜。
现在的唐曦非常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她当然不是在嘲笑自己。
好吧,她的确是在嘲笑她的‘愚蠢’,但并非‘你竟然觉得我爱你’,而是‘你竟然连如此简单的问题,都需要我来给出答案’。
如果换做往常,她大概会觉得没必要解释,直接挥袖离去,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内耗。
然而,今天开始反省的并不单她一人。
她停下脚步,郑重其事转身,目光稳稳当当落在她的面庞之上,
“唐曦,我知道这世上有些母亲并不爱自己的孩子,小孩责怪她们理所当然,虽然究其根本或许错不完全在她们,好吧我说这些可不是为给我自己开脱,因为我压根不是她们。”
她走向她,手掌轻轻盖在她的头顶,来来回回摩挲她的长发,这让唐曦回想起非常久远的,刻在血脉之中的记忆,她在婴儿时期,或是更早,更早。
她就这样贴在母亲的身体里,听着母亲用身体诉说爱意。
“我知道我不擅长表达,也总惹得你厌恶,但我的的确确爱你。”
迟到地吻落在她的额头。
用她期待的直白话语,诉说她早知道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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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曦曦嘴上说着讨厌妈妈,但一直在渴望被爱

妈妈也是,嘴上说再不在乎,实际上也一直希望和解



宋星垂:妈,我们真是操碎了心。
宋独舟:可不是吗。
路遥:都是好孩子,外婆请你们吃巧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