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时（重生）

　　起了一阵风，吹动了二人的发丝。

　　四目相对，江乃容在沈序之脸上看到了忍耐已久的厌烦和不悦，眼角眉梢都垂了下来。

　　凭良心讲，江乃容一直觉得沈序之其实长得不错。

　　风姿清俊温文尔雅，眉如墨画目如点漆，声音清润明朗，脸上总浮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就是一副脾气极好、平易近人的模样。

　　跟他生活了二十年，江乃容明白这些都是他的外皮，是假象，其实他是个性子冷淡只关心自己的人。

　　大约是觉得被冒犯了吧，江乃容也不躲避他的目光，你爱讨厌就讨厌吧，反正她也不喜欢他。

　　二人僵持住了，骤然安静下来，诡异的平静下透着电光火石般的较劲，吓得柳儿差点跪下。

　　“二哥，二嫂。”

　　身后传来悦耳的声音，二人这才各自收势，面上恢复了岁月静好的笑容。

　　六姑娘沈芷嫣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面颊透着好看的粉色，向沈序之和江乃容福礼，道：“打扰二哥二嫂了，妹妹有事想请教二嫂。”

　　这算是又一次帮她解围了吧，若方才说起喝茶六姑娘是情之所至，那现在，江乃容再蠢也能看出来这位家里最小的姑娘是特意来找她的。

　　“二爷，那您先行一步。”江乃容边说边拉着沈芷嫣再次向沈序之福礼。

　　撵你呢，快走吧。

　　江乃容半垂着眼眸看着那双皮皂靴无声无息地离去，这才站直了身子。

　　“二哥哥就是这个性子，不爱说话。”还是沈芷嫣先开口安慰她，似在替沈序之解释。

　　其实不用解释，现在的江乃容并不在意他是真厌恶还是假冷淡，随他去。

　　她冲沈芷嫣笑了笑，这才仔细打量一下这位小姑娘，应当比她还小两岁，尚未及芨的年纪眉眼中都透着单纯和天真，甜甜的笑容挂在脸上，发现她看着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沈芷嫣在沈府排行最小，和四爷沈明远都是姨娘尚氏所出，兄妹俩一样低调，平时极少说话，尤其是沈明远，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读书，对家里的事情一概不参与，这性子倒是和沈序之有些相像。

　　相较于五姑娘沈娇柔的骄纵，六姑娘沈芷嫣的温柔沉静倒是显得更加珍贵了。

　　“妹妹找我？”江乃容问。

　　或许是上一世这位小姑娘并没有给自己带来过麻烦，又或许是方才两次替她解围，江乃容对她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许多。

　　谁知沈芷嫣倒是红了脸，低着头道：“方才嫂嫂在同二哥哥吵架吗，我怕……”

　　果然是被她看到了，那便是真的来替她解围的，江乃容心里一暖，拉过她的手架在自己的胳膊上：“那么明显吗？”

　　二人对视，心照不宣，“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女孩子的友谊就是这样，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心有灵犀便知道，就是你。

　　阳光铺陈在身上，走在廊下却也不觉得暑热。

　　二人相携朝着明月轩的方向走去。

　　“二哥哥一向主意大，在这个家里比大哥哥和三哥哥说话都要有分量。”沈芷嫣先开了个头，江乃容只管听着。

　　“大哥哥要靠大嫂嫂娘家的帮扶，三哥哥呢志不在此，所以只有二哥哥的学业、仕途是最出类拔萃的。”小姑娘到底年纪小些，觉得和江乃容一见如故便毫不设防地滔滔不绝起来。

　　“要说能同二哥哥有些相像的也就是四哥了。”那是她的亲哥哥，江乃容努力回忆了一下，的确，四郎沈明远的确很像沈序之。

　　“所以啊……”沈芷嫣压低了声音，又左右看了看，道：“二哥哥这么晚娶亲对外说是因为母亲太挑剔，其实是二哥哥心里主意大，母亲先前为他相看了许多人家，二哥哥偏指了二嫂。”

　　江乃容：……

　　这话是从何说起啊，她竟然是沈序之自己指定的吗，难道不是她继母和父亲千方百计为她营造声势和好名声，这才入了尚书府的眼吗。

　　沈序之谁都不要就要她？这怎么可能。

　　“早就听闻二嫂嫂贤良淑德、恭敬孝顺，是咱们学习的楷模。”沈芷嫣并不知江乃容心中所想，自顾自说道，“方才我倒是瞧了二嫂嫂的做派，我觉得……”

　　她又一次四下看了看，做贼一般悄悄道：“这样极好。”

　　有一种泄愤解气的畅快感，说得江乃容失笑：“你真这么想？”

　　这话倒是让沈芷嫣瞬时收了笑容，解释道：“二嫂嫂莫误会，芷嫣说这话绝没有挑唆的意思，我，我就是觉得二嫂嫂方才很……很……”

　　“很爽。”江乃容接过她的话。

　　看到她笑盈盈地望着自己，沈芷嫣这才松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真是个孩子，江乃容收回思绪不再多想。

　　入了明月轩的内院，便闻到了扑鼻的香气。

　　两世为人，江乃容性情、眼光、喜好都变了许多，只是在吃上却始终没变，反倒越来越热衷了。

　　上一世碍于事情太多，又顾忌着面子、自矜身份，她强行压抑住自己的真实感受，在吃穿用度上都随意了。

　　再世重生，她不愿再为难自己，首先就得先对得起自己的五脏庙。

　　另外，按照江乃容初步的想法，既然留下来是不得已的缓兵之计，那么也不能白白耗时间，她要准备的事情很多。

　　那二十年的日子也不是白过的，京城日后会流行什么，官家的夫人娘子们都喜欢吃什么、用什么，要等闲下来她再细细盘算。

　　至于在吃上究竟能做出来个什么名堂，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总之先满足眼前。

　　是以，昨晚上她就吩咐了月儿准备些食材，如今盛夏暑热，将搜罗来的五六样瓜果梨桃在井水里泡过后祛除了表面的热，在一一削皮去籽切块混装在碗内，再在上头淋上牛乳、蜂蜜，再撒些切得细碎的果干、蜜饯和桂花碎，吃到嘴巴里绵密香甜，有冰果子的脆爽，也有果脯碎的劲道，冰冰凉凉最是解暑。

　　“妹妹是有口福的，既来了就尝尝我刚准备的小食。”江乃容拉着沈芷嫣坐下，吩咐月儿将东西送上来，“这是我做闺阁女儿时自己琢磨出来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色泽莹润，触手冰凉，吃到嘴巴里立刻沁人心脾。
　　沈芷嫣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哪里有小姑娘不爱吃甜食的呢。

　　“二嫂嫂，这个简直太好吃了，我都没有吃过呢，这叫什么。”

　　是啊，叫什么，江乃容想了想：“还没名字呢。”

　　“这东西每一勺捞出来的东西都不一样，让人很是期待，而且入口就觉得心情舒畅，自在得很，我看就叫‘捞自在’怎么样。”

　　沈芷嫣是真的吃高兴了，满脸期待地看着江乃容。
　　“捞自在，有趣，就它了。”江乃容从善如流。

　　二人坐在树荫下边吃边聊，江乃容总觉得这位六姑娘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但是她不开口自己也不好多问，索性，耐下性子等着。

　　果然，一碗捞自在下肚，沈芷嫣抹了抹嘴开始拘谨起来。

　　方才的恣意自在都收了起来，端出来一副谨小慎微、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已经是三十六岁心态的江乃容眼中，这是有话要说了，她不动声色，只当没看出来。

　　“月儿，去沏壶碧螺春，给六姑娘解解甜腻。”吩咐完，又笑盈盈地看着沈芷嫣道：“姑娘家吃完甜食要用些茶水，嘴巴才会香喷喷的。”

　　言行举止都是闺阁女儿的做派，宛如感情笃深的闺蜜。

　　“多谢二嫂嫂想得周到。”沈芷嫣有些害羞地道谢，又看了看江乃容，这才说起正事。

　　“其实我今日来找二嫂嫂是有事相求。”她两只手绞着帕子，半低着头，声如蚊呐：“请二嫂嫂帮帮我。”

　　江乃容依旧淡然，问：“何事啊？”

　　沈芷嫣这才道：“前几日，母亲和父亲商量着我和五姐姐的婚事，母亲帮我选了户人家，父亲告知了姨娘，姨娘常年在深宅大院里谁都不认得，不知道那人品行秉性究竟如何。
　　问了父亲，父亲也只是说母亲选的，断不会错。”

　　江乃容看到沈芷嫣抬起头，眸中亮闪闪的：
　　“不瞒二嫂嫂，母亲待我和五姐姐自是不同，都是议亲，像今日长宁郡主家的宴会便只有五姐姐去得，我却去不得。

　　若认真论起婚嫁，五姐姐已经及笈我却还差一年，也该先她着急我不急才对。”

　　她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一副委屈的模样，眼泪都快溢出来了。

　　“就因为我是姨娘生的，就随便指了个人家，若真是品行不端或者有什么病的可怎么好。”

　　江乃容点了点头，女子出嫁全凭父母决定，是好是坏半点不由己，她不就是个活生生的失败例子嘛。
　　可是这事跟她讲又是什么想头呢。

　　沈芷嫣大约是看出来她的疑惑，拉着她的手求道：“姨娘说大嫂嫂清高不会理我，三嫂嫂指望不上，京城里都说二嫂嫂是贵女们的楷模，先不论人言，就凭着二哥哥非二嫂嫂不娶的决心，姨娘觉得二嫂嫂必是为人处事可靠之人。

　　所以，让我来求求二嫂嫂，帮我打听打听那到底是户怎样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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