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谋

　　桂花浮玉，金黄一片缀在枝头。

　　那日之后，元明月倒是有心去找过程九昭，与他谈谈婚嫁之事。

　　男子最是三心二意。她想着万一程九昭常在宫中走动，又瞧上旁的女子，那她连日来的苦心经营岂不是全落了空？

　　然，春杪打听之后，才知他告假三日，不知何时入宫，“公主，婢子问过了，他们说小侯爷身子不适。”

　　“他一个武将，怎三天两头身子不适？”元明月往日在女观时，常听师姐们说，若男子身子骨不好，成亲后女子定难受得很，“你们说，他是不是不行啊？”

　　春杪：“公主，小侯爷多年未下山，许是不适应吧。”

　　冬葭：“小侯爷英武不凡，瞧着应挺行的吧。”

　　元明月：“他脸俊，家世也好，怎会已过弱冠之龄未娶妻？没准啊，是有隐疾，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春杪与冬葭频频点头：“公主此言，是有几分道理。”

　　他既不行，她便要多受些苦楚。元明月抄着心经，盘算着出嫁前再找元晖要五千两。两万两嫁一个花心病秧子，元明月横竖想了半日，都觉得自个亏惨了。

　　“有隐疾还花心”的程九昭自那日打开木盒后，茶不思饭不想，整日盯着窗外。

　　这日，程上来为他送饭，被他一把拉住，“若有女子突然送你一幅心经，你觉得她是想作甚？”

　　程上挠挠头，十分为难道：“小侯爷，您为何不直接问她呢？”

　　程九昭不敢问，只好闷在房中，看着心经惆怅。心经之下，另有一张纸，纸上跃然有十字：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1]

　　此诗虽是相思词，但此情此景，反倒让他生了寒意。心中惴惴不安，唯恐元明月意在做法咒他。

　　正想的失神，方槐序粗犷的声调传来，“老五，你怎又病了？”程九昭听他脚步声渐近，赶忙收好心经，藏进柜子。

　　“没......我就是不大习惯。”

　　方槐序见他面色红润，不像生病之人，便不再追问，“对了，义父昨日为从贤谋了一份差事。”

　　程九昭：“是何差事？”

　　方槐序为他斟茶，“司经局校书郎，每日做些校勘经史的事。虽是个闲职，但为兄昨日瞧从贤面上极为高兴。”

　　“四哥去司经局，也算一展所长了。”

　　“唉，愿从贤活得开心些。从前在山上，数他心思最重。”

　　程九昭喝着茶，斟酌着开口，“大哥，我上次口无遮拦得罪了公主，你且帮我想想该备些什么厚礼送给她？”

　　此事，他原想找司臣。

　　但思来想去，上次便是司臣出的主意，结果银钱花了，字画也送了，可元明月好似更生气了些。方槐序信心满满，“但凡女子，送些头面总是没错的。公主长得美，你买些珠钗步摇，她定然喜欢！”

　　程九昭恍然大悟，连连夸他有法子。

　　午后闲来无事，两人相约去了城中金银行。

　　晶莹辉耀的珠钗晃得两人眼花缭乱。程九昭一无与女子相处的经验，加之瞧着这些花式愈繁的珠钗都一个样，便托老板帮忙选了几支。

　　老板花言巧语，哄他买了满匣的金碧珠翠，笄栉步摇。

　　回府时，方槐序千叮咛万嘱咐，“你自个说错话，自然得亲自登门向公主道歉。诚恳些，公主看着不像斤斤计较之人。”

　　程九昭抱着妆匣，喏喏答是。

　　翌日，朝霞红映，秋风过耳。程九昭壮志满怀，一早入宫，便找来一小太监。使了些银钱，让他给元明月带一句话，“你就说，我有一件事要与她说，请她午后去秋晚亭一叙。”

　　小太监得了银钱，寻路去了挽月殿。

　　不巧，元明月带着春杪和冬葭去了长秋宫请安，殿中仅窈娘在。一听小太监所言，她堆起笑意，“你去回禀小侯爷，公主午后在秋晚亭等他。”

　　“喏。”

　　等小太监一走，窈娘避着人找到元晖的近侍太监钱自成，“告诉太子殿下，小侯爷约公主今日午后去秋晚亭，我会引皇后娘娘过去。”

　　钱自成颔首，左右环顾后离开。

　　窈娘提着食盒回到殿中时，元明月把自个关在房中，春杪和冬葭守在门口，愁眉苦脸。

　　“怎么了？”

　　“姑姑，皇后娘娘方才开口问了公主几句诗书，公主一句都没答上来......皇后娘娘罚公主禁足三日抄书呢，还说一会儿让青霜姑姑来检查。”

　　“哦，是吗？”

　　窈娘推门进去，元明月正烦闷地抄着书。

　　她以为徐见羞见她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骂她几句就会作罢。谁知，这人竟罚她禁足抄书。

　　早知如此，她便挑几句诗书作答，随便应付应付哄徐见羞开心。也盛过大好秋日，自己却要抄些五岁稚童的开蒙书。

　　让她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从头学起，徐见羞此举，可真真戳人心窝子。

　　元明月翻着那本《三字经》，气不打一处来。

　　窈娘上前为她顺气，“公主莫气了。小侯爷托太监传话，让您午后去秋晚亭，他有话想对您说。”

　　“你找一信得过的太监，推拒了他吧。”程九昭虽重要，但眼下，她更得罪不起徐见羞，“今日得母后教导，要本宫恪守宫中规矩。倘若再让她发现本宫私会小侯爷，少不了一顿责骂，还平白连累你们。”

　　思来想去，今日属实不是见他的好时机。

　　窈娘轻声说道：“公主莫怕，殿下对婢子有恩，万事有婢子为你担着。小侯爷大病初愈，甫一进宫便想找您，定是有事要与您说。”

　　元明月架不住她劝，“行吧，反正本宫只去见他一面，应耽搁不了多少时辰。”

　　窈娘笑着应好，为她选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裙。

　　午时一刻有风起，元明月换好衣裳，从挽月殿偏门溜了出去，窈娘替她端坐在房中。

　　新凉沿窗缝透进房中，元明月离开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门外春杪惊恐地声音传来，“青霜姑姑，您怎么来了？”紧随其后的是一声短促的推门声。

　　青霜踏入房中，见到窈娘，忙问道：“公主呢？”

　　窈娘抿着唇，抵死不肯说。青霜素来有手段，当即吩咐身边的几个女使带着三人去长秋宫问话。窈娘年长，严刑之下，尚能挨几棍。

　　可春杪和冬葭哪见过这般阵仗，女使打了两棍，两人便招认元明月去了秋晚亭。

　　青霜：“她去秋晚亭作甚？”

　　春杪与冬葭抱作一块，只好坦白，“去见小侯爷。”

　　青霜得了准信，这才去向徐见羞回话。

　　纱幔内，青烟似白雾般升起。徐见羞斜靠在榻上，冷声发话，“去把她带回来。程家满门忠勇，本宫岂能任由她胡作非为。”

　　青霜得令离开，带着一众女使太监脚步匆匆往秋晚亭赶。

　　只是，他们还未走到，便碰到另外两拨人。

　　一拨由太子元晖领头，后面跟着关外侯程渊；一拨由鲁阳王元祁带头，后面跟着的是定山王元封与淮北王元前。青霜心下一沉，疑心元晖是想利用此次机会，好快些将元明月嫁入程家。

　　“快走。”青霜吩咐身后侍从快步跟上。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元晖与元祁到之前，来到秋晚亭。

　　亭中确有一男一女，可既不是程九昭，也不是元明月。

　　“飞声，你怎会在此？”身后传来一声询问，青霜回头看去，原是关外侯程渊。

　　“瑛儿，你怎会也在此？”另一声惊呼声传来，原是定山王元封。

　　青霜定晴一看，亭中两人果然是莫飞声与嘉平县主元瑛。三拨人相继步入亭中，元瑛先发制人，“本县主在此赏花，他无故上前与我攀谈，意欲不轨！”

　　莫飞声百口莫辩，他今早得知程九昭约元明月来此，后借口司臣出事，将程九昭骗去司经局，等到了秋晚亭，看见一女子背身站着，正欲开口表白心迹，却发现来人是元瑛。

　　元瑛见是他，也是一惊，忙问他是何人。

　　尚未等他解释，乌泱泱来了一片人。这元瑛还倒打一耙，污蔑他欲行不轨之事，“末将参见太子殿下、王爷。末将乃金吾卫郎将，今日入宫，一时走错了路，扰了县主的雅兴。”

　　青霜：“金吾卫郎将怎会走到此处？”

　　程渊上前打圆场，“飞声常年在稷山习武，对宫中规矩知之甚少。”

　　元封得理不饶人，“此子擅离职守，擅闯后宫。程侯，难道不该罚？”

　　元前嘴角挂着笑，“皇兄，人都有走错路的时候，依本王看，此次便算了吧。”

　　元封冷哼一声，带着元瑛离开。

　　由始至终，元晖未发一言，等亭中人散完，低声对钱自成说道：“去查查是怎么回事？”

　　程九昭约元明月来此之事，仅几人知晓，为何元祁与元封也听到了风声赶来。太多的疑云缠绕在心头，他四顾空亭，纳闷元明月去了何处。

　　他的人，明明看见她溜出挽月殿，一路朝这边走来。半个时辰不到，亭中人却换成了元瑛。

　　望着远处起伏的宫殿，此刻，他又无比庆幸今日来的人是莫飞声与元瑛。

　　若非他们，今日被当场拿住的就会是元明月与程九昭。此事一旦败露，元祁与元封定会借机治罪，届时更不好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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