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屿

　　#13
　　周一下午班会，各班宣布了本周五社团活动启动的相关事宜。

　　“也就是说，每周周五第一节下课后，两节课加课间一共100分钟的时间将作为我们社团活动时间。同学们可以选择加入自己喜欢的社团，也可以组建新的社团。组建社团需要提交1000字的申请文书和相关材料，然后等审批。截至目前，老师还没收到班上有人递交过申请，那就默认全班所有人都会在周五下午选择加入自己喜欢的社团。”

　　蒋秀灵站在讲台上，“本周五将开始我们第一周的社团招新活动，届时各大社团会在操场上摆好摊位迎新，选好社团的同学回到班级跟班长登记一下就可以自行放学了。”

　　“蒋老师，如果要自建社团，走程序要等多久？”有同学举手问。

　　“这个老师也不知道，这个要看行政部的时间。”蒋秀灵说，“大家不妨先看看我们学校现有的社团，九中社团文化非常浓厚，百花齐放，老师个人觉得目前的社团已经比较饱和，极大部分同学一定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社团。”
　　蒋秀灵避重就轻，同学们也识趣地没再问下去。二班毕竟是实验班，作为班主任肯定希望学生们的重心还是放在学习上。

　　台下博轶悄悄跟前桌的邬明辉吐槽，“现在才通报可以自建社团的事，走程序怎么可能这么快下得来，这老巫婆存了心不希望我们班有人花心思在这上面。”

　　吕然问隔壁的周屿，“你想加入什么社团？”
　　“随便吧，我都不知道有哪些。”

　　吕然递来学校印发的宣传单，周屿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宣传单上密密麻麻列出各种各样的社团，从学术性的科学研究社、文学社到兴趣爱好的摄影社、音乐社，应有尽有。

　　吕然手指在宣传单上来回跳跃，激动地说：“我看这个摄影社挺有意思的，这个街舞社也不错，听说上一届的校花校草都在这个社。”
　　周屿眼神漠然：“不如放我找个地方打游戏。”

　　没想到下了课，她破天荒在自己班门口看见了瑜归亦。

　　“同学，找下周屿。”

　　“靠……你，你不是瑜归亦……”
　　“女神居然来我们班了……”

　　门边，干净整洁的白衬衫在少女身上显得特别得体，衬得她周身气质尤为清新脱俗。身边经过的同学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而瑜归亦对周围的关注却好似浑然不觉，又像是习以为常，只轻轻看向教室里。

　　可能是第一次在校园里主动被瑜归亦找，周屿非但没感觉到那种孔雀开屏的骄傲，反倒是有点羞涩和不自然。
　　她扭扭捏捏地移过去，“你怎么来了？”
　　瑜归亦就大方多了，重重拍了下她的肩膀：“一起吃个晚饭？”

　　跟瑜归亦走出教室，周屿更是觉得浑身都在被各式各样的眼光注视，因为她们二人平常学校里很少走在一起，很多人只是听过周屿瑜归亦关系好的传言，却没亲眼见过。

　　“你听说可以自建社团的事了么？”
　　“昂，刚刚班会讲的。”周屿随口说，“你想选什么社团？”
　　“我参加数学竞赛班啊，那个占用社团时间的。”
　　“嗷对，我给忘了。”周屿挠挠头，“好狗啊你们，别人发展兴趣爱好的时间你们却要用来继续折磨大脑。”
　　瑜归亦无辜：“数学也是一种兴趣爱好啊。”
　　周屿幽幽道：“等以后你把数学当工作了再看说不说得出这句话。”

　　瑜归亦被她逗笑了，“所以你打算选什么？”
　　“不知道。”
　　瑜归亦看她一眼，“没看好想选的，为什么不自己建一个？”
　　周屿沉默了一会儿，“建什么，建个电子竞技社？每周五在学校包一间机房，跟成员组队打游戏？”
　　“……”瑜归亦停下来，“我是说真的。”

　　食堂近在咫尺，瑜归亦就这么停在路中间，跟身边如饿虎扑食朝食堂进军的同学们对比来的如此突兀。

　　周围频频有人回头看她俩，周屿臊的慌，“好好好说真的说真的，您边走边说行不行。”
　　瑜归亦被她拉回身边，眼神清亮地看着周屿，“我记得小时候跟你一起学画画，老师叫我们画一双会走路的鞋子，我画的是一个人穿着鞋子，结果你把鞋子化成了人。你从小就比我有创造力，只要你有了建社团的想法，至于建什么社团那还不简单？”

　　周屿老脸一红，“建了你也不会来啊，再说了，有谁会像你这么捧我场啊。”
　　“你忘了我说的，学校里有很多人在仰望你。”瑜归亦暗搓搓撞她肩膀一下，“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周屿小孩子脾性，经不起激的。瑜归亦偷偷观察她的表情，果然有了些动摇。

　　打了饭，两人面对面坐下，瑜归亦再接再厉：“整整两节课的时间，四舍五入一个下午了。与其选一个你不喜欢的社团把时间混过去，还不如光明正大做自己喜欢的事请。”
　　这句话彻底把周屿说动了：与其选一个不喜欢的社团在下面偷偷玩手机，还不如自立门户当社长，在台上光明正大的玩手机。
　　周屿坚定地点了点头：“有点灵感，可冲。”

　　看着周屿难得的认真模样，瑜归亦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周屿至少在学校的时间里，会有更多的兴趣和动力去参与正当的活动，而不是老想着怎么逃课去打游戏。
　　瑜归亦捶了捶掌心，“那接下来就是比较实际的走流程的问题。”

　　周屿沉思片刻，“是不是你们班也是今天才通知可以自建社团？”
　　“看来你们班也是。”瑜归亦点点头，叹口气，“周五就要举办社团招新，别的社团广告灯牌和宣传的小游戏都准备好了，我们还得现去准备申请材料。”

　　瑜归亦特意去打听了下，她们这届有别的班早早接到通知的，自建的新社团已经初具雏形，就等周五登台亮相招新了。

　　“小意思，你等着看我就行。”周屿两三口刨完饭，端起餐盘站起身，看起来就像一只随时准备点火的小火箭，蓄势待发，“我先回去准备了。”
　　瑜归亦牵起一副慈母笑，从小到大只要是周屿认定的事情，几乎要不了她太操心。

　　“对了，周五你会来的吧？”周屿突然调了个头，目光不善，“蒋秀灵可跟我们说了啊，这周你们竞赛班就开班了，用我们班的教室上课。你得来啊，逃课都得来啊！”
　　瑜归亦笑着点点头，”嗯，肯定来操场看你。”

　　·
　　第二天语文课下了课，蒋秀灵抬脚刚跨出班级，就被周屿拉住。
　　“哎哎哎哎蒋老！”周屿好不容易刹住车，右手递来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我成立社团的申请。”

　　蒋秀灵看着那张一言难尽的纸，上面被墨水涂黑的痕迹乱糟糟地占了起码三分之一，有点惊讶：“你想建新社团？”
　　“对！蒋老你别看涂改有点多啊，我数过，刚好写满一千字了的。”

　　成立新社团是个很复杂的工作，这意味着班主任也要抽出很多精力来配合。像蒋秀灵这种私心还是认为学习为天的老师自然是不愿意的。
　　但奈何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周屿，她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无力。
　　“……那你跟我来办公室吧。”

　　蒋秀灵戴上眼镜，认真从一坨坨乌七八糟的墨水团里挑选出重要信息读完，“你说了那么多，到底是想建立一个什么样的社团？”
　　“我想建一座岛。建一处避难所。建一片当代高中生精神世界的净土，建一座平等没有任何人受到排挤的世外桃源，建一个承认并且包容所有异端和歪门邪说的乌托邦……”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社团？”蒋秀灵看着这孩子突如其来恍如回光返照的惊艳文采，神情复杂，“举个例子，竖笛社就是吹笛子的，街舞社就是跳街舞的，你看啊，比如像一班昨天拿出来的那个提案是搞相声的，你这个社团也得有具体的活动内容。”

　　周屿想了会儿，“有啊。”
　　“是什么？”
　　“每周都不一样吧。”
　　“……”

　　周屿认真思考片刻，“每周做同一件事情多无聊，就算是兴趣爱好也很难有人坚持吧……嗯，就暂定每周都不一样。”
　　“你这……”蒋秀灵还想说什么，但又生生止住，瞟到社团名称那一栏，“‘屿宙’……你这个人主义色彩还挺明显。”
　　“没办法，是我想用屿字，这个字又恰好出现在我名字里，我名字碰瓷我，蒋老你怪我爸去。”
　　“好吧……我看你指导老师信息这里填的是小高老师？你征求过她同意了吗。”
　　“嗯，早上第二节美术课，我跟她说过了。”

　　蒋秀灵无话可说，因为她的语文课是第三节。

　　“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我会将你的提案和初步成员名单提交给学生会和行政部。”蒋秀灵站起身，拍了拍周屿，不动声色地赶人，“快回去上课吧，咱班这节什么课？”
　　“体育课。”周屿一脸无辜，双脚跟长了钉子般，“化学课被调到下午了。蒋老如果你忙，要不我去交资料？”
　　“……”

　　一切在周屿的勤恳推动下都进行的特别顺利，特别是学生会和行政部那里，几乎都是被她盯着签完字的，导致周五之前原本尘埃落定的名单里又强行挤入一个屿宙，连带着行政部学生会主持团和后勤都得临时多做准备。

　　教导主任为着这事晨会上还找了校长，说考虑到蒋秀灵是年轻老师，带实验班又当班主任压力大，周屿这个糊里糊涂就报到最后一步的提案也是个没谱的，具体干个啥也不讲清楚。
　　没想到老头就摆摆手，说随她去吧。

　　·
　　直到周五下午招新活动就快要开始，瑜归亦都没能找到周屿跟她通上气。
　　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情，瑜归亦只好先去二班参加竞赛班，往里一瞧，熟悉的座位上果然又没人。

　　她平常在学校的空闲时间本就不多，好不容易腾出空去二班找她几回，却总是没人影，也不知道一会儿的社团能不能建成。

　　因为竞赛班是走班制，很多二班同学收拾书包给即将来班上参加竞赛的学霸们腾位置，但除了带走一些重要课本和书籍，书桌里原主人的东西通常还是塞得满满当当。九中风气氛围良好，默认是不会掉的。

　　竞赛班大佬集结，社团迎新去早了也没开始，于是很多同学干脆都磨磨蹭蹭赖着不走，好奇哪位大佬会落座自己的座位。

　　虽然那人神龙不见首不见尾，瑜归亦自然还是默认坐周屿的位置。
　　吕然还在收拾，见瑜归亦在自己同桌的位置上落座，自然地往周屿抽屉角落一指，“喏，她给你留的。”
　　瑜归亦定睛一看，原来是些巧克力糖果等小零食。

　　噗，是怕她用脑度，中途饿肚子吗？

　　一股暖流爬上心头，瑜归亦徒然心中不安少了几分，“谢谢。”
　　吕然一愣，“谢我干嘛，又不是我花钱。”
　　说完就提起书包，红着脸跑走了。

　　吕然没走多久，瑜归亦身边的位置就被人占了。
　　一个女孩爽快地坐下，两手空空，就好像是随便找了个地方歇脚。

　　一头柔顺的黑发，总是随意地扎成一个低马尾，不戴眼镜，眼角微微上扬，眼睛闪烁着灵动和好奇的光芒。
　　女生属于那种不会在人群中显得美得过分突出，但是越看越耐人寻味的清丽类型。

　　竞赛班她同班同学占了大半，瑜归亦显然没见过这个女孩。

　　瑜归亦主动打招呼，“同学怎么称呼？”
　　女孩撑着脑袋，一双灵动的杏子眼，文文静静转过来瞧她。
　　“鄢雨琦。”

　　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儿见过。
　　瑜归亦正要开口，就被女孩截断，“我认识你，你是九班的瑜归亦。”
　　“那以后请多指教。”瑜归亦礼貌地微笑，见她啥也没带，友好地递来一支笔：“我有多的，借你。”
　　鄢雨琦失笑，指指斜前方的不远处，“不用，我就是二班的，作图工具签字笔剥笔刀笔记本草稿纸全都有多的，一会儿说不定你还找我借呢。”
　　瑜归亦好奇道，“嗯？在自己班上课，坐自己的位置不是会方便一点？”

　　“原来的位置太靠前了，平常汲汲营营这么久，竞赛班可以梭到后面来放松一下。”
　　女孩摇摇头，看了眼瑜归亦，“我本来是想坐屿神位置的，靠窗，倒数第二排，不用担心看不到黑板，也可以晒到太阳，走神时还可以摸摸窗台上的常青藤。觊觎好久了，结果被你抢先了。”
　　瑜归亦一愣，“那要不我跟你换？”
　　鄢雨琦噗嗤一笑，眯了眯眼，“没事啦，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屿神专门给你留位的，课桌里还有给你的专属礼物呢。”

　　瑜归亦想起桌内零食的主人，随意跟女孩攀谈，“周屿在班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话一出口瑜归亦就有点后悔，怎么感觉自己真变成她东打听西打听的老妈子了。

　　鄢雨琦唔了一声，点着下巴，“人的评价是很不客观的东西，你愿意相信一个认识不到五分钟的人说的话？”
　　瑜归亦神色温和，“你可以畅所欲言，是好是坏都不用担心会影响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你误会我了，我是说我一般不随便评价别人。”
　　瑜归亦惊讶女孩颇有态度的作风，“好吧，不勉强。”

　　“来不来下五子棋？”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女孩递来一张歪歪扭扭打好格子的草稿纸，眼睛亮晶晶地瞧着她。
　　瑜归亦看了眼时钟，挽了挽袖子，决定来一局就溜，“来。”

　　天才之间的对决。一局下了将近二十分钟，纸上密密麻麻画满了圆圈，还没杀出个结果。

　　鄢雨琦转了转笔，目光里的臣服隐隐若现，“好久没尝过棋逢对手的滋味了，爽歪歪哦。”
　　瑜归亦牵起嘴角，“承让承让。”
　　“我猜……”女孩低着头，并不急着下笔，毫不避讳地对她分析起来，“你下一步可能会下这里，这样就会堵死我的‘双三’，但其实你也可以下这里，这里有一条隐线别以为我没看出来，我上钩你不出五步就赢了。”

　　下到这里瑜归亦已经不执着输赢了，反倒是觉得难得有幸认识了个有趣的人。
　　她故作神秘地挑眉，“那你上钩吗？”

　　女孩没有理她，在一个她完全意料之中的地方画了圈。

　　不出五步后，鄢雨琦说，“我赢了。”
　　瑜归亦淡淡笑，“恭喜。”

　　鄢雨琦把那张草稿纸工整叠起来，笑眯眯说，“介意我不丢掉吗？很高兴认识你，想收藏起来。”
　　离上课还有一分钟，瑜归亦默许，正盘算着怎么跟同桌说马上溜掉的事，鄢雨琦突然开口：“周屿他们的迎新摊位在操场入口左手旁第三个。”
　　瑜归亦掩饰性地扶了扶眼镜，“嗯？”

　　“全程你总共让了我三次，所以你不会下那两处，一定会让我到底。”鄢雨琦目光软软的，如同一汪平静的湖水，“早就想结束了吧？我看出来你急着要走了，抱歉还是拖了你那么久。”

　　瑜归亦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记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名字了。
　　数学竞赛班的成绩单，排在她前面一名。

　　鄢雨琦目光仍然安静，不愠不脑的神色，仿若透过瑜归亦，预见到了未来的一些，极其美好的画面。
　　“因为真的很高兴认识你，瑜归亦。”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雨琦。”瑜归亦站起身，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对了，以后叫我阿亦。”

　　鄢雨琦搭在课桌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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