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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把青龙山给我守好
暮春的晨雾还未散尽,晚间蒸腾一丝水汽顺着蟠龙雕刻的滴水瓦当坠落,在青石板上敲出零星脆响。院角初绽的几处海棠像揉碎了的春光泼洒在黛瓦白墙上。
“还真是奇怪。”张妈一边忙着厨房里的活,一边嘴里念叨着。
锦香从外面张望了片刻,悄悄溜达进来,她只要一落了空,便时常来找张妈,毕竟张妈是府中的老人,丫鬟婆子们也都归她管,与张妈混熟了,对自己自然有好处。
锦香问: “张妈,怎么了?”
“府里的鸡怎么少了几只?”
“谁敢偷咱张府的鸡,没准是黄鼠狼叨的,小时候在乡下,我就见过一只瘦瘦小小的黄鼠狼嘴里叨着只肥鸡,跑得可快呢。”
“唉,不管了,赶明儿再去买几只。”
锦香听罢眼珠一转,道: “张妈,不如交给我去买吧。”
张妈白了她一眼: “这怎么行,府里的一切事物都是专人专办,采买都是长柱负责。你个小丫头片子,又要想方设法地存钱不是?
“谁不为自己打算?我还要攒嫁妆钱呢。”锦香嘟着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正说着,长柱又从门外路过,张妈喊住了他: “长柱,有个事儿,府里养的鸡莫名其妙地少了几只,你看能不能哪天抽空再捎几只回来?”
“哦,可还少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没了,府里只养鸡,也是因为我爱养鸡,其他的都是从市场上采买的,金银细软也没听说有人丢的,你说这偷儿怎么不偷别的,专偷鸡呢?”
“什么时候丢的?”
“也许是前天晚上。”
“前天晚上,您怎么现在才说?”
张妈有些懊恼: “前晚上不是下了大雨嘛,又打雷又刮风的,昨天陆管家就请了一队修葺的来府中维护,所以昨个儿有点儿忙,我没顾上去数,只是觉得少了,也没在意。
“平日这些鸡都是在我住的这个小院子里自由跑的,它们吃够了,玩儿够了,自己会回窝的。就刚才我把鸡全都唤回了来,数了数少了一半。
“行,张妈,这都是小事儿,回头我给您再整几只。”
“哎,长柱兄弟,多谢了,你忙吧。”
“张妈,您客气啦。”
长驻说着要走,锦香娇滴滴的叫住了他:“长柱哥,你等一下。听说二太太正在给少爷选少奶奶,这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少爷也该成个家了。”
“我还听说前日里有一位杜家的小姐派了人来说亲,结果被少爷拒在门外,愣是没进来。那家人真是丢人丢大了,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女方央媒说亲的。
“少爷也真是,太不给人面子了。我听说杜家那位小姐长得挺好看的,你说少爷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看你才有毛病,敢这么议论主子,我奉劝你一定要改了这乱嚼舌根子的毛病,别哪天舌头莫名其妙的没了。”长柱白了她一眼,
“你是谁招进来的,我倒要问问他,没教你府里的规矩吗?”
锦香一听这话又乖巧起来:“长柱哥,我以后一定注意。再说了,谁家下人也没少议论主子,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别那么认真嘛。”
“哼,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张妈,你可得好好教教她。”
“锦香,你过来,在这给我站好,就站在这墙根,一个时辰不许动!你若是敢动一下,立马从哪来的滚回哪去!我可不管你是谁弄进来的,就是陆管家也不敢徇私舞弊,坏了府里的规矩”张妈本也是个严厉的,又听到长柱如此说,便拿出了架势,唬得锦香也不敢动弹。
现如今长柱在府里的地位日渐提高,老管家也年事已高,张妈揣测少爷大有扶持长柱接任管家之意,所以对长柱的话也格外关注。
“成,没工夫在这耽搁,陆管家正喊我呢。”
长柱别了张妈,径直往府里的中堂堂院走去,陆管家说少爷叫他过去。
靠近中堂时,看着一人正从里面退出来,本也没在意,可定睛再一瞧竟是位熟人。那人没看到他,他也没言语。
进了堂中,行了个礼,长柱道: “公子,您找我。”
“最近几日我有事外出,不用再采买肉骨。还有,府中的事你盯好了,无论大事小情,有什么风吹草动,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不同寻常之处都要向我汇报。”
“公子放心,长柱明白。公子,我刚看到个熟人从您这儿出去,就是住在六里头街的栓子,那人游手好闲,坑蒙拐骗的,家里拮据,还好吃喝嫖赌,天天被人追着打,您怎么用这样的人,您别被他坑了才好。”
张庐升抬起了眼,长柱正撞上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不由地吓了一哆嗦,忙跪倒于地: “小的斗胆,小的不该多言的。”
他也没敢再去看,只是用余光感觉,张公子没有动,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徐徐传来: “你们真的怕我吗?”
“这个……”长柱没成想公子问了这么一句,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怎么回答。
“起来吧。我知道那人的秉性,正因如此才用他。”
张庐升还想说,不好用了,清理掉便是。可又想了想,还是住了嘴。不知为什么他有点不想让人怕了,自从他听到他的救命恩人害怕他,突然开始审视起了自己的言行。
“是。”长柱应着缓缓站立起身,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把快要蹦出的心咽了下去。
公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公子最讨厌别人多嘴干涉,而且无论是谁,犯了错就是犯了错,绝不会留什么情面,处理起事情来也是雷厉风行,铁面无情,绝不会拖泥带水,优柔寡断。
他觉得公子最大的特征就是不怒自威,不用生气,不用发火,把人或事处理掉便是。
“你是为我好,为张府着想,我自是知道。”
“公子,小的感念公子恩德,不敢懈怠。对了,公子,说起不同寻常的事,倒有这么一件事,只不过是个小事。刚刚张妈说她养的鸡丢了几只,府里一直纪律严明,从我来到起就没听说过丢、偷东西的事,不知这算不算不同寻常之处?”
“鸡?……何时丢的?”
“张妈说应该是前天晚上,不过前天晚上电闪雷鸣,暴雨倾盆,那鬼天气谁会出来偷东西?难不成让雨冲跑了,让雷吓跑了?不过也不对呀,咱张府的院墙固若金汤的。”
说起丢了鸡,张庐生眼底渐渐升腾起一片血红,他不自觉的想起了六十年前,那时城中开始陆陆续续地丢了鸡鸭鹅狗等家畜,慢慢地开始丢孩子,最后精壮的成人也不能幸免。
这些丢了的物和人果不出所料全都遇了难,他们全都被吸干了血,吃光了肉,支离破碎杂乱无章的被抛弃在青龙山入山口附近。
难不成是故技重施?
前天晚上他夜探白虎山确实发现了一丝故人的气息,只是不凑巧,当时那位故人不在山上。
那人在山上布了结界,想是料定自己会去探查,他趁自己上山之际,偷偷溜下了山也说不定。
“府里可还有其他活物?”张庐升问。
“府里的鸡鸭鱼肉都是采买外面处理好的,养几只鸡也是张妈闲暇时解闷的,她说公鸡可以打鸣,母鸡可以下蛋,好处多多。对了,还有池子里养的锦鲤,其他就真没什么活物了。”
“好,就是这样,你办得不错,继续盯着,都要记下,尤其关注一下府里的活物可还有遗失。府外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也一并记下,回来向我汇报。”张庐升说罢,站起身,往堂外走去。
“公子,您这就要走了吗?”
他住了下脚步,背着身: “陆管家那里我也吩咐了,你们办事我放心。还有二娘那里,嘱咐她们多上心,不准有丝毫懈怠。”
“是,公子。”长柱略一歉身,恭送着公子离开的身影。
九曲回廊蜿蜒在碧波之上,公子红色的斗篷如一朵红莲,在碧波中穿行,穿廊而过的风恰如其分的裹挟起新翻泥土的腥甜,枝头的雀鸟扑棱着翅膀早已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来到一处石壁面前,石壁之门缓缓开启,其后是一道漆黑的往下延伸的走廊,每走一段路便会开启一扇厚厚的石门,越往下走空间越大,走到尽头时,闪现出一个个绿油油透着阴寒和诡谲的光点,听不到一点的声音,却能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流在浮动。
张庐升抬手一挥,那些幽绿的光点齐齐地升高了一些,此时才看得清,那是一双双绿色眼睛随着身体由匍匐站立了起来。
他俯下身,缓缓地在绿眼睛中间坐了下来。
“辛苦你们这么多年一直跟着我,就快了,百日之后便是我飞升的日子,你们也可解脱了,六十年前你们本就该得圆满,结果被他们联手杀了个措手不及。
“也是我连累了你们,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那个无极老道看破天机,又道破了天机,虽然他最后良心发现,用假的乾坤铃替换了真的,但整个事情由他而起,所以他还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张庐升深邃的眸光中渐露狠厉: “没想到,那晚夜探白虎山还真有了收获,当年竟然有漏网之鱼,我现在倒对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很感兴趣。
“他以为我受了重伤至今未愈,无法突破悬丝袋的结界,所以看不出他是谁,如此也好。他们想重整旗鼓,卷土重来,那我就等着他们。
“黑曜,你们回去告诉绿妖,当年害他不能化成人形的家伙出现了,让他把青龙山给我守好。”
通体乌黑的一条条齐刷刷的站直身体,他们眼神肃穆而坚毅,像是领了命令的士兵,一溜烟地便消失在远远的黑暗中。
张庐升变换了身行头,悄悄离了张府,一路朝六里头街走去。
徐九叔,也就是铜铃儿的爹,正在六里头街东面的这块土地上忙碌着。
他轻喝一声,竹鞭在空中虚晃,牛蹄便陷进了酥软的春泥里,黄牛低垂着头,四条腿不紧不慢地向前挪动。小鞭轻轻在高大壮硕的牛身上一甩,牛儿的尾巴也甩起来,脚步便也快了几分,可即便如此,还是一副慢悠悠的模样。
一人一牛就这样走过了长工们聚落的几家门户,又跟两个做杂工的打了招呼,路过招工牌所在地时看到了一位面生的年轻人。
那人见到这位轻车熟路的老者,忙上前问: “大伯,请问这里还招工吗?打杂,下地的都可以。”
徐九叔看着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后生个头倒是挺高的,只是这身量着实单薄。
“招工倒是招工,你做过田地里的事?”
“哦,做过。”
“下地的还缺,不过看你这样子不像有气力的,牵牛、耕地、播种、施肥、浇水,这些都得会做。”
“没问题。”
“不如这样,你先干两天看看,如果不合适,再转去打杂。你叫我九叔吧,他们都这么称呼我。”
“好,谢谢九叔。”
“你算是问对人了,这块地头是归我管的。跟我来吧,给你办个录用。你是做长工还是短工?短的呢,有只做春种三节气的,有从春种到秋收的,长的可以一年到三年。咱们这每日管两顿饭,工钱按月结,每月8块银元,提供住处,不过是十人的大通铺,你也可以不住。”
“短的,三节气,之后再考虑。”
“好,”九叔递给他一张纸,“可会识字、写字?”
张庐升一点头。
“这里,你填一下,还有这里需要按个手印。一份我留个底,一份你拿着。”
张庐升很快填好,自己收了一份,把另一份递给了九叔。
“你的字很好啊,”九叔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看你也像是家里遇到难处了,行,你好好的干吧,我们东家不会亏待你的。你可需要住宿啊?”
张庐升考虑了一下:“先记上吧。”
“好,你是今天就上工还是明个儿来?”
“现在就可以,您给我派活就成。”
“南边倒是还有片地要耕,那边人手不够,我正要过去呢。”
“九叔,交给我,我去。”
“你……,”九叔笑着一指那壮阔的黄牛,“这牛儿认生,你恐怕不行。”
张庐升淡淡一笑,解开了牛的牵绳,也没要鞭子,他缓缓地靠向牛身,在牛儿魁梧的后背上轻轻地抚摸着:“看你的了,我们走。”
这只高大健硕的黄牛从鼻翼喷出了一团热气,迈起稳重的脚步,沿着田埂向南边走去。
九叔一时愣住了,笑了笑: “哎呦,没想到,这小子还有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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