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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8
老话说得好,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可郁夜急于给自己找个借口按下这股没来头的悸动,他胡思乱想,整晚没睡,偏头看见陈无宁就想亲,恨不得时时刻刻粘在陈无宁身上,他疯了,火气十分的大,第二天强行忽略了陈无宁的存在,把主要矛盾转移到庄苼这里。
庄苼快快乐乐吃着刚出锅的小笼包,收到郁夜一个白眼,外加一句嘲讽:“你八百年没吃过饭?饿涝鬼一样。”
说罢,他将包子笼朝乌雪泥面前一推再推,恨不能全倒进乌雪泥的饭碗里,又提起筷子上阵阻挡,就不让庄苼再夹一个。
庄苼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不是,你有病吧?!
早饭后,庄苼一如往常地缠着宿林撒娇作怪,要他陪自己出去玩,旁边的郁夜再甩来一个白眼:“下作流氓,恬不知耻。”
庄苼如愿以偿地收到一个“滚”,却还笑眯眯地围着宿林团团转,贱到骨子里了,好像被嫌弃的人不是他一样,又收到郁夜一顿辱骂:“没脸没皮,人至贱则无敌。”
天还没亮多久,郁夜已经不厌其烦地找了他数次麻烦,庄苼忍无可忍,怒而反击:“疯狗,你跟谁撒德行呢?有病就去找大夫!”
乌雪泥被这两个幼稚鬼烦得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只好给师兄甩去一个无比幽怨的眼神。这般光景,陈无宁知道院里不能待了,只得大发慈悲,免了泥巴和自己的早课,牵着她去了街上。
乌雪泥心里直嘀咕,寻思该不该问,转念一想,他可是我师兄诶,我的亲人,有什么好不好问的,于是狗胆包天地开了口:“师兄,你和郁哥哥怎么啦?”
“没怎么,吵架了。”
乌雪泥歪了歪头:“可庄苼哥说你俩好上了。”
陈无宁耳根一热:“他神经病,胡说八道!”
乌雪泥觑着师兄的神色,小声回嘴:“可我瞧着不像乱讲。”
陈无宁沉默了一会儿,正色下来,他半蹲在地,与乌雪泥视线持平,缓缓说道:“还有九个月,师父就该出关了,到时候得想法甩开这群人,回门派去。这段时间的经历只是漫长仙途里的一个小片段,不必看太重,更不必挂怀,听懂了吗?”
乌雪泥似懂非懂,还是点了点头。
陈无宁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没来由的烦躁,适才说的这番话好像将他自己的心捅出了一个窟窿,滋滋往外冒着酸。
十几载岁月,没怎么与人打交道,朝夕相处的人更寥寥无几,于是他那本就不多的情感再切割成小块,统共也分不了几人。
陈宅已变成前尘旧事,隔着时光化了个面目模糊,除了一腔孤愤大约会伴随终生,其它细枝末节,已经快想不起来。此后相伴的只有师父和小师妹,他们于自己而言,并非纯粹的门派中人,而是至亲。
可下山游历的这段时光,莫名其妙遇见的这些人,偏就郁夜浓墨重彩地越了线,闯入他界定好的亲疏范围,好死不死的盘踞在那,大有越扎越深的意思,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尘缘飘渺,似一把无用细沙,或许真实存在过,却也会从指缝中迅速流失,陈无宁自小就懂得这个道理。
郁夜出生好,长得好,又惯会找乐子,活得有滋有味的,不管到哪都能有大好一生,耽搁他做什么?
算了,还是冷处理罢。
收拾好情绪,他带着乌雪泥去了东门。
科考在即,街上的巡逻士兵多了起来,大路小巷里都是他们的身影。还有闲心玩耍的大多是老人幼儿,不必登赴考场,以笔为器,挣一个锦绣前程。
从北门朝东门走,行人愈发的少,场景也从吵吵嚷嚷的市井气变成坚硬冰冷的铜墙铁壁。东门的巡逻官兵不论气质还是装束,看上去比别的地界高了不止一级。
陈无宁早就打算来这边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找到铸剑大师,给无阻磨个锈。
无阻在溪水里泡久了,剑鞘生了锈,这些年他跟着师父,只顾着修炼看家带孩子,这事直至不久前才提上日程。
东门鱼龙混杂,光膀子的打铁匠人比比皆是,呈现出一种生人勿近之感,粗旷又野性。
小些的铺子前挂了农具,显然不是他要找的目标,还有些铺子挂了铠甲、铁肩之类的官兵用具,想来是捡些朝廷兵部的剩菜度日。
陈无宁谨慎观察,大路转小巷,走至巷尾,发现有一间铺子并未开门,甚至连店名都没有,但门口柱子上却挂着一把品相不错的剑。
就是这了。
他抬手扣门,敲了几次无人回应,不由得自嘲:“这几天运气真不好啊。”
他打算走人,门却“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了,一名青年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貌似是送客出门。
青年扫了一眼门口的陌生人,给了一个礼节性的微笑,转身走了。乌雪泥躲在陈无宁身后,歪头瞧了瞧,视线追随那人的身影而去。
陈无宁心生好奇,这青年的衣着气质,应当是一名书生,书生来铁器铺做什么?
他还没回神,一旁的老人慢吞吞地开了口:“小公子,你这是找谁?”
“哦,不好意思,”陈无宁反应过来,施了一个晚辈礼,“小生手里有把剑,烦请大师给看一下。”
老人从头到脚打量陈无宁一番,注意到他手上那把不同寻常的剑,点了点头,示意他跟进来。
陈无宁妥帖地带上房门,发现里面黑得很,从强光到暗处需要一点时间适应,可老人并不等他,脚下好似生了风,竟走出一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之势。
他只得一把抱起乌雪泥,快步追上。
走出前厅,来到侧边一条暗道,拐了不知多少个弯,终于到了器具室。
器具室很宽敞,兵器分明别类挂在架子上,弓、弩、枪、棍、刀、剑、矛等堆满一屋,甚至还有花样百出的各种暗器。
自器具室往里走,到了炼器室,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房间左上角安置了一口大窑,烧得火红,右上角有个长铁桌,应当是炼器台。
老人转过身,他走路很快,和他那一头白发和一把白胡极其不搭,说话又慢得出奇,嗓子眼里仿佛含着一把铁沙,言语却简洁明了:“把剑拿来。”
陈无宁取下无阻,递了过去。
老人抽开剑,剑身通体雪亮,手摸上去极度冰冷,简直能把人从烈火里直接拖进冰原。
老人认真地端详片刻,问道:“你这剑从哪得来的?”
陈无宁一肚子心眼,管他是不是老弱病残,照骗不误:“小生自幼喜欢习武,家人找来的,具体出处不知。”
听了这番鬼话,老人眼里射出精光,语气不复方才的友善,劈头盖脸地拆穿他:“撒谎!此剑是大能神器,寻常百姓家能随便找来?给你的那位没讲过?”
这老头一把年纪还活得这样精明,陈无宁的本意只是磨个锈,此刻却想转身就跑,可又觉得不对,难道他认得无阻?
陈无宁冷静下来,恭敬地问:“请问大师是?”
老人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小免崽子,我看你年纪不大,不好好待在师门,用功修炼,跑来安城作甚?”
陈无宁心里一紧,意识到再耍小聪明恐怕走不出这扇门,只能好声好气地作答:“晚辈无意隐瞒来历,多有得罪。下山是遵了家师之命,出门云游,想来安城贵地,大家云集,此番前来,只为修复剑鞘。”
听完他的话,老人继续询问:“你师从何门?”
陈无宁:“晚辈答应过师父,对外不报师门,还请前辈见谅。”
他一脸肃然,不卑不亢,老人似乎也不好逼迫太甚,冷声道:“这剑稀奇得很,若单纯去锈倒小事一桩,但剑本身有神识,老朽上了年纪,眼神不好,若触动了什么,放出里头不该放的东西,怕是会遭殃,帮不了你。”
陈无宁心里有了数,打算告辞,老人却追问道:“小子,你既是仙门中人,可知现在五大门派如何了?”
陈无宁如实回答:“晚辈入道没几年,家师闲云野鹤,并不关心大仙门的事。”
老人或许见问不出什么了,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了。
陈无宁滚到器具室门口,听得背后传来几句跑了调的小曲儿:“远山暮霭隔云雾,狂风过处人黄昏——”
实在难听,陈无宁揉了一把遭殃的耳朵,牵着乌雪泥快步离去。
天光下沉,回到鲸山小院,刚走到前庭门洞,陈无宁便看见里头的两人打得天昏地暗。
庄苼被郁夜追得上蹿下跳,他一边躲闪,一边骂娘,一边从乾坤袖里掏出各种法器,其中以符咒居多,基本都是长辈给不懂事的小辈准备的防身咒,很初级。
庄苼不要钱似的天女散花,大概都看不懂这些法器如何使用,院子里一会儿刮起狂风,吹得追在后边的郁夜衣摆飘扬,长发糊了一脸。一会儿又化出一只傀儡小人,这傀儡好像只会一招旋风腿,在天上地下追着郁夜打着圈地扫。
不知两人打了多久,郁夜被这些千姿百态的小花招烦得不行,停了手扶膝直喘,趁此间隙,庄苼中气十足地大骂:“郁夜,你这王八羔子吃错药了吗?本爷爷招你惹你了!”
郁夜得了片刻喘息,找回精神头,二话不说,就要追上去撕烂庄苼的嘴,那气势恨不把他打成一个智障,小院里响起庄苼惊天动地的呼救:“救命啊,疯狗发疯咬人啦!还有没有王法啦!有没有人管啊,宿林哥救我呀!”
乌雪泥从没亲眼见过打架斗殴的大场面,呆若木鸡。
观战的飞絮生怕自家少爷有何闪失,急得眼泪快下来。
“诶——”此情此景,陈无宁不由得长叹一声,感觉这段时间要把这辈子的气叹光了。
宿林终于被这些人类吵烦了,手指弹出一道劲力,那道劲力蓦地变成一截树藤,缠住郁夜的胳膊往下拉,解救了被郁夜摁住脖子快要断气的庄苼。
庄苼一口气提上来,发现自己还活着,拔腿就朝宿林那边跑,迅速躲在了宿林身后。郁夜本以为大仇将报,不料半途被人截胡,他气愤不已,转身就要朝宿林撒火。
陈无宁没法再旁观,只得横插一杠,走上前去,拉起郁夜就往房间走,奈何此时的郁少爷像一只过年的猪,实在难以按住,陈无宁费了老劲才将他拉回屋里。
少爷一把甩开钳制自己的手,一言不发地睹起气来。
“......”陈无宁很是无奈,“你到底发哪门子的疯?”
郁夜毫不讲理:“我看不惯他,就想揍他!”
陈无宁:“看不惯他早揍了,难道还得挑个吉日?我看你是没事找事!”
郁夜怎说得出真实原委,底气慢慢不足:“我就乐意今天揍,关你屁事!”
陈无宁无语了:“少爷,你就消停点罢!”
郁夜:“你凭什么只骂我,怎么不去骂他庄狗腿,庄色坯,都是他的错!”
陈无宁:“......你讲不讲道理!”
两人还没吵完,外头响起了敲门声,整个小院只有飞絮懂礼貌,会敲门,其他人有事都是直闯进来。陈无宁闭了嘴,打开房门,一眼扫去,看见包先生带着一名青年男子候于小院中央。
陈无宁认出了这人是谁,不料青年早一步开口:“短短一日,竟与小公子有两面之缘。”
包先生一头雾水地左看右看,询问道:“贺大人,陈小公子,你们已经认识了?”
被称贺大人的青年说:“下午见过这位小公子,只是当时有事在身,还没来得及结识。”
贺大人未着官服,而是一身素色便衣,言谈自然,丝毫没有官场架子,显得涵养极佳,一看就是饱学之士。
陈无宁对他印象不错,拍上房门,将气冲冲的少爷拍在屋里,邀请道:“贺大人,包先生,请坐。”
包先生作为中间人,先行介绍:“陈小公子,这便是上回同你说的那位朋友,贺暮云贺大人。”
贺暮云的言谈并无一般书生式的繁文缛节,开门见山:“听包先生讲,你们一行学子上京赴考,想了解朝廷的部门设置,不知小公子有何疑问,贺某愿闻其详。”
见他不绕弯子,陈无宁也很直接:“前几日,包先生送来科考文书,小生有一事不解。”
“请讲。”
“小生在书上看过,朝廷分为三省六部,“中书、尚书、门下”三省并立,“吏、户、礼、兵、刑、工”为六部。”
贺暮云点点头:“不错。”
“可这次科举似乎要提前调查考生的身世?按理说,这个程序本应在科考之后,由礼部对中榜学子进行考察,这次不仅提前,而且落款为“长风院”。小生故乡偏远,资讯不通,不大明白长风院是什么机构,怎会参于到科举中来?”
闻言,贺暮云心里咯噔一下,调查文书是经他手下达的,最后也由他归拢呈上,几乎所有学子的交待文书已经到位,还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
他默了片刻,随即坦言:“贺某便在长风院任文书总管一职。长风院隶属礼部,是其下一个分支,职责即是配合三省六部做些杂事,早在开朝先祖时期便已设下,台面小,声望不高,一直没能入诸位大才的眼。”
陈无宁:“贺大人即是大才。”
贺暮云:“小公子实在客气。”
一来一回间,谈话氛围轻松起来,贺暮云对陈无宁心生怜才之心,想起自己还未解答的疑问,如实讲道:“ 实如贺某所言,长风院是为朝廷琐事打下手的部门,但有一点好处,长风院明面上属礼部管理,实际却是直归皇上统治,这次提前做学子的身世调查,便是想筛选合适人才入院。一甲进士自然得进三省六部,任重要官职,二甲三甲上榜者,长风院则有权优先挑选,收归已用。”
陈无宁心下了然,拱手致礼:“小生明白了,多谢大人解惑。”
贺暮云回了一礼:“贺某预祝小公子高取一甲,若生变故,看长风院这小门小户能否入得公子慧眼。”
陈无宁生出一丝羞愧,他毕竟不是考生,这样骗人着实过意不去,只得自贬一番:“小生无才无德,怕是要辜负大人厚爱。”
贺暮云会心一笑:“天色已晚,贺某先告辞了。”
包先生难得安静地当了一回陪席,起身告辞,笑言道:“科考在即,公子们还得挑灯夜读,通宵达旦,想想实在辛苦,这就不打搅诸位用饭了,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嘛,有事随时知会,本人在小店恭候啊。”
陈无宁:“......”
他俩刚走到门洞,乌雪泥打开房门跑了出来,欢快地奔向陈无宁,脆生生的童音在小院响起:“师兄师兄,你忙完了吗?飞絮姐姐说明天中午做虎头丸子,还缺小葱,我们明早去买吧!”
贺暮云转过身,瞧着眼前活泼漂亮的小姑娘,瞬间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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