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亿事堂(11)完
“抱歉,最后还是...”
陈桉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月亮,魏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转过身,厚重的袍子将她整个人裹住,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魏旭胸口的伤已经愈合,纱布却还未拆除,松垮地挂在胸前。
“对不起,没保护好你。”魏旭上前紧紧抱住她,高大的身躯几乎将陈桉完全笼罩。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滚烫的泪水让陈桉轻轻一颤。
“魏旭,我没事。”陈桉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声音很轻。
魏旭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新旧叠加,密密麻麻。
不知在他昏迷的这些时日里,她又用自己的血救了多少人。
“很疼吧?”他的指尖轻抚过那些伤痕,酥酥麻麻的。
“没事,我也做不到冷眼旁观。”
“所以你想当圣女?”屋顶上突然传来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两人抬头,只见施意从屋顶一跃而下,衣袂翻飞。
“你有什么资格对他们心软?你全身上下有多少血可以流?!”施意冲上前来,却被魏旭拦下。
“我……”
“你就不能稍微在乎一下自己?”施意眼眶通红,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当初我就该断了你的腿,将你锁在家里!”
空气骤然凝固,三人陷入漫长的沉默。施意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寂静,猛地转身,拂袖而去。
施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院门的阴影里,只留满院寂静和一轮明月。
陈桉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仿佛化作了院中另一尊雕塑。魏旭感到她身体的微僵和那很轻很轻的叹息声。
“他的脾气你知道,只是……”魏旭低着头斟酌着开口,看着陈桉这模样想安慰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话语在陈桉满手的伤痕前都显得苍白。他最终只是更紧地,但又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仿佛是易碎的珍宝。
“他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魏旭低声道,这句话与其说是为施意解释,不如说是道出了他们共同的心声。
那场几乎让他丧命的恶战,以及昏迷中隐约感知到的,带着腥甜气味的液体滑入喉间的触感,都成了他至今后怕的梦魇。
他不敢想象,若再有一次……
陈桉终于收回目光,看向魏旭,眼中情绪复杂,有疲惫,有无奈,却独独没有后悔。
她抽出手,轻轻抚平魏旭胸前有些凌乱的纱布,动作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知道。”她声音很轻,“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其实也会害怕,但魏旭,看着生命在眼前消逝,而我有能力做些什么……若只袖手旁观,那我便不是陈桉了,放心吧,我能控制的好的,若是撑不下去肯定不会冲动,这双手染血,救的是命,换的是心安。”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轮清冷的月亮,仿佛在与不在场的施意对话,也像是在对自己重申:“没事的,等战事过去,等回了家,一切都会好的。”
魏旭沉默地看着她清瘦的侧脸,月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光,却也照出了她眼底不容折弯的韧劲。
他忽然明白,眼前这个姑娘,从来不是要人一直捧着爱着的娇花,她是爬山虎,每一处生长都循着自己的目标。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压抑着的咳嗽声从院角的柴房后传来。两人俱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农妇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满是惶恐与哀求,孩子在她怀里发出难受的呜咽。
“姑、姑娘……对不住,俺不是故意偷听……我的娃实在是,实在没法子了……”妇人声音颤抖,几乎要跪下来。
“看,他们需要我。”
魏旭站在原地,看着她毫不犹豫走向需要帮助的人的背影,那身影在宽大袍子的包裹下显得如此单薄,却又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他胸口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抬步跟了上去。他知道拦不住她,但他可以选择站在她身前,下一次,更早地挡在她前面,让她能少流一滴血。
而此刻,他至少还能为她点一盏更亮的灯,再打一盆温热的水。
日子总算安稳了几日,前线的战况忽然不急,各方也在等待后援,陈桉和魏旭就在这小院里接待着一个又一个的伤员。
每每来了伤的严重的,陈桉划开手臂取血时,魏旭都会转过身,那刀子划的好像不是陈桉的手臂,是他的心一般。
“看看这些贪婪的面孔,我若是你,就把月事布丢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回去泡水。”施意每晚待到人走后都会出现在院子的墙上。
“你!”陈桉红了脸瞪着施意。
“可以吗?”魏旭给陈桉的手臂上完药闻言放下了手。
“魏旭!”陈桉好似听到什么惊骇世俗的话一样瞪圆了眼睛。“够了,来了这里以后我月事就再没来了。”
陈桉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一口气说完以后回屋灌了一大口茶水,转头偷瞄门口的魏旭却见他一副可惜的表情,刚褪红的脸又烧了起来。
“还有别的招吗?不然找医生调理一下?”魏旭似乎真的把施意说的方法听了进去,非常认真的在和施意讨论。
“魏旭!施意!我要睡觉了!你们俩给我滚出去!”陈桉听了一会脸愈发烫红,最终忍无可忍的把俩人轰出了小院。
“活该!不生气就怪了。”以南看着场景无语的直摇头。
“报!!敌军忽然朝我营冲来,目测...”来报信士兵嗫嚅几许“目测有十万。”
“什么!?”魏旭瞪大眼睛脸色忽然苍白“我们的支援何时到?”
“大概,大概还得四日左右。”来报信的士兵是第一次上战,面对这种情况怕的浑身发抖。
“知道了,你先退下,召集所有将士集合!能动的!都给我叫来!”魏旭咬牙下达命令,他知道这场战怕是凶多吉少了。
“魏旭...”陈桉担忧的看着面前神情恍惚的将军。
“我没事,没事。”魏旭看着心上人强装镇定,“我先安排马车把你和陈老将军送出去。”
“魏旭!把桉桉送出去就算了!把我送出去干什么?!”陈老将军闻言气的胡须都抖了三抖。“老夫在战场杀敌无数,岂是听到战事要跑的人物?!”陈老将军一挥手就抡起一把大刀。
“只有您离开了!”魏旭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他声线颤抖看着陈老将军,“只有您离开了...陈桉才不会想着再回来。”
“你倒是了解我得很!”陈桉把手中的纱布砸向魏旭“是,我会为了我爹一次又一次的跑回来!”
“我会马上安排马车。”魏旭放下纱布转身朝大门走出去。
“魏旭!现在的我多了一个回来的理由!”陈桉看着魏旭的背影吼出了声,声音因为过大惹得她一阵咳嗽。
魏旭转过身,目光直直的看向陈桉。
“是你,你在这,即使你把我送走,我也会一次又一次的跑回来。”陈桉握紧拳头走到魏旭身前,抬头时泪水已经溢满眼眶“你让我多了一个回来的理由,你得负责,你不能让我一次又一次的赶路,是你改变了我,我们还没成亲,我才不要回去当寡妇!”
“我...”魏旭被陈桉一番话砸懵了,张着嘴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
“你们俩!含情脉脉的!把我置于何地!?”陈老将军一抬手隔在了两人之间。
“将军!将士都到门外了。”外头传来呼喊。
“我知道了。”魏旭看着陈桉抬手擦掉了陈桉挂着泪的脸庞,然后转过身走了出去。
陈桉看着魏旭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想留下魏旭,刚准备开口就听魏旭对着所有将士们说:
“众将士听令!守!死了又死也要守!一定要守住这个地方!守到后方支援来!”
“是!!”
陈桉忽然不说话了。
“一个时辰准备!”魏旭喊完以后转身回到陈桉和陈老将军身边。
“既要留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你小子!有老夫当年的风范!”陈老将军上前重重拍了一下魏旭的肩膀。
“魏旭!我们成亲!”陈桉抬起头一脸认真的看着他。
“啊、啊?”魏旭的脑子一下宕机半响没反应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陈老将军闻言笑着又拍了下魏旭的肩膀“今日!我做主!我陈家嫡女和魏家小子,不、魏家将军!大婚!”
原本简陋的场子,大家东拼西凑凑出了几件大婚用品,陈桉坐在帐篷里满心甜蜜,虽然衣服不是婚服,盖头也只是简单的红布。
魏旭在外面准备迎接新娘,他身着战甲,头发竖起,在战场杀敌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将军此时满面绯红,紧张的隔三差五就要问一旁的副将自己看起来怎么样。
吉时已到。
陈桉和魏旭二人牵着红花缓缓走到陈老将军面前,陈老将军看着四周朴素的布置擦眼泪的同时心里暗暗决定以后要给自家女儿补办一个好的。
“一拜天地!”
“拜!”
“二拜高堂!”
“拜!”
“夫妻对拜!”
“将军!不好了!”凄厉的呼喊撕裂了喜庆。一名满身血污的士兵踉跄冲进营帐,“怎么了?”陈老将军立刻起身站到前面去交代身旁的手下护着女儿。
“敌军绕后突袭…快、快打到这儿了!”
魏旭与陈老将军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你们快去。”陈桉扯下盖头,语气异常平静,“我等你们回来。”
“好。”魏旭深深看她一眼,提剑冲出。陈老将军急令亲卫护住女儿。
红烛摇曳,陈桉面向他们离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清身影才缓缓屈身,行完了那未完的一礼
夫妻对拜。
战事吃紧,伤患如潮水般涌来。不过几日,陈桉的脸色已苍白如纸。
“陈小姐,求求您再发发善心。”几人跪在陈桉面前,头磕下的风带起沙土,一下又一下。
陈桉认得那几人,那些人里有给她吃糖饼的阿婆,有教她绣女工的嫂子,她没办法开口拒绝,沉默到最后只是拿起匕首又给自己的身体划出一道痕迹。
她清晰地感到生命在流逝,可那句“不”字终究卡在喉间。沉默良久,她只是拿起匕首,在旧痕旁又添一道殷红。
“拿去吧。”
陈桉回到房里,她现在思绪乱得很,脑子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她合上眼,精神的疲惫有时比身体的更叫人难受,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听到门外一阵嘈杂,陈桉起身推门出去就见施意举着她的大刀挡在门口,院外黑压压围着一群村民。
看见这副场景,想也知道是要干什么事情,陈桉走到施意身边。
“你醒了?先进去,别出来。”施意微微侧过头低声交代。
看着施意的样子和语气再结合门口的一大帮村民,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又要她的血了。
陈桉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让施意让开,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住再放更多的血了。
“恩。”
“陈小姐!陈桉小姐!”一声急促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陈桉回过头,来人是魏旭的副手,那人满脸的血,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个干净的地方,他大口喘着气指着跑来的方向。
“魏将军,魏将军受了好重的伤,快、快不行了!”
陈桉闻言瞪大了双眼,周遭声音仿若一下消失了,她脑子里闪过无数的画面,最后只留下一句:
“我要去找他。”
陈桉几乎没有停顿直直的跑向副将。
但这周围,还有那么多等着血的村民,几个胆子大的冲向前拦着“陈小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魏将军的体格肯定没问题!那我们怎么办?外面这一大堆人都等着陈小姐你救命!”
“我已经流不起这么多血了。”陈桉见状心一下冷了下来,她想要是他们硬是拦着就要施意带着她杀出去。
“噗通。”
沉闷的响声传了来,陈桉回过头,那个给她糖饼的阿婆跪在地上祈求的看着他,其余人见状也都跪了下去。
“陈小姐,老婆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行行好,我一把年纪了,不能失去我的孩子啊!求求你!要我当牛做马要我的命!我这老太婆都答应你!”哭嚎声撕心裂肺,黝黑的面庞涨得通红。
“陈小姐!婶子我也求求你,求求你!要我拿命换我也愿意!”
哀求声顿时响成一片。
“愣着干什么,还不走?”施意拽过发楞的陈桉就往门口冲。
可那几个胆子大的村民还堵在门口跪着,施意暴怒。
“滚开,小爷我的刀可没有她心肠那么软!”
任凭怒吼,无人退让,反而头磕的一声比一声响。
“施意,你先去,去找魏旭。”陈桉把袖子里最后一瓶血塞在施意怀中,“若能找到我爹,帮我保护好他,快去。”
施意看着陈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陈桉眼中一种近乎燃烧的平静震慑住了。
“你小心点。”
院中重归寂静,只剩一片压抑的抽泣。陈桉望着跪满一地的乡亲,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说了,我的身子…真的经不住了。”
阿婆抬起浑浊的泪眼,嘶声道:“陈小姐,我们知道您心善...可我家大郎才二十岁,他不能死啊!”
陈桉望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忽然想起三日前还给她送鸡蛋的年轻士兵。
她缓缓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痕。
“这是最后一碗血。”她取过陶碗,匕首寒光一闪,“从此两清。”
鲜血滴答落入碗中,她的身子晃了晃。
村民闻言大喜,争抢着要去接那碗血。
失血过多的陈桉身形一晃终究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她垂眸草草的包起手腕,站起身不再看身后争抢的村民,也不再听那一声声的哀求,提着那柄几乎与她等高的沉重大刀,朝着副将所指的、魏旭苦战的方向,迈步而去。
风吹起她散乱的长发,单薄的背影在荒凉破败的村落间,显得异常孤寂又坚定。
她的脚步每一步都越来越稳,腕间未干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身后染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线。
她穿过哀鸿遍野的后方,越过残垣断壁,战场核心的嘶杀声越来越近。当那片血色炼狱完全展现在眼前时,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敌军前、浑身是血却依旧死战不退的身影。
魏旭。
魏旭拄着长剑半跪于地,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死死挡在阵前,他周围是层层叠叠的敌军尸体。
魏旭也看到了她,那一刻,他眼中的惊骇远超面对任何强敌。
“陈桉!回去!”他嘶声怒吼,几乎破音。
陈桉却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淡、甚至带着点狂气的笑容。她没有应声,而是双手握紧刀柄,怒喝一声,朝着魏旭所在战团的外围敌军冲了过去。
刀光起落!从小缠着爹爹耍大刀的女儿家,身上有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和意志力,招招搏命,居然将外围的敌兵逼得手忙脚乱。
“你!”魏旭又急又怒,更是担心的不行,但他深知,唯有杀光敌军,才能护住她。
他爆发出惊人的战力,长剑如龙,与陈桉里应外合,周围的将士被气氛感染,皆握紧刀柄与敌方厮杀,竟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两人背靠背而立,浑身浴血,气喘吁吁。
“我们...还没拜完堂。”陈桉喘着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魏旭耳中,她挥刀挡开一支冷箭,手臂震得发麻,却寸步未退。
魏旭闻言身躯一震,瞬间明白了她的决绝,她不是来寻死,她是来与他完成仪式,并肩战至最后。
“好!”魏旭双眸含泪,笑出了声,豪情与悲怆交织,“那今日,你我就在这天地见证、万千敌军为宾之下,拜完这三拜!”
他挡住正面进攻的敌军,陈桉默契地替他守住后背。
“一拜天地!”魏旭高喝,两人同时朝着血色苍天,微微颔首。
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二拜高堂!”就在这混乱之际,一只长箭破空而来,冲向陈桉,魏旭想都没想,用尽最后力气将她狠狠推开
“噗嗤!”
箭矢精准地没入魏旭脖颈处,从他喉间透出染血的箭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魏旭看着陈桉,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有鲜血不断涌出,他缓缓跪倒在地,朝她伸出手,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
“不要!不要!魏旭!”陈桉徒劳地用手捂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她撕扯着手腕上包着伤口的破布,魏旭却抬起手按住了她的动作。
“今生没能娶到陈小姐,是魏旭福薄...”魏旭想说,但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我魏旭,若能娶到陈小姐是三生有幸。”陈桉耳旁仿佛又响起魏旭当时红着眼眶说的那番话。
他的手无力垂下,瞳孔中的光芒渐渐消散,唯有嘴角还留着一丝未绽开的温柔笑意。
陈桉抱着他尚有余温的身体,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四周的喊杀声、兵刃碰撞的声音,都变得遥远。
她轻轻放下魏旭,拾起他手边的长剑,紧紧握着,剑柄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一拜天地。”她对着尸横遍野的战场,躬身一拜。
剑锋划过地面,长剑挥出,斩落一名冲来的敌兵头颅。
“二拜高堂。”她朝着故土的方向再次躬身,血肉穿破皮肤,又一名敌兵被开膛破肚。
幸存的敌军被这诡异的一幕震慑,一时不敢上前,陈桉退了几步,与再也不能回应她的魏旭面对面。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血腥涌上喉头,溢出嘴角,她抬起手不在意的擦了擦。
她跪坐在魏旭身边,仔细的替他整理好凌乱的战甲,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是丈夫出门前为他整理容貌的妻子。
“将军!”敌军中有一人忽然大叫“那个就是!那些贱民说的血可以救命的那个人!”
陈桉闻言,抬起头目光凶狠的看着对面的若有所思的敌方首领。
她伸出手,与魏旭冰冷的手十指相扣,目光深深望进他再也不会睁开的双眼,然后,缓缓地、郑重地俯下身。
这一次,她没有再念出那句仪式的话语。
额头轻轻抵住他冰冷的额头,便完成了所有。
“魏旭,三拜一过,我们就是夫妻了,下辈子记得来找我续这辈子的夫妻缘。”
陈桉举着长剑的尖刺对着自己白皙的脖颈毫不犹豫的扎了下去,鲜血刺破皮肉的声音震耳欲聋。
利刃穿透身体的瞬间,她竟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她缓缓倒在了魏旭身边。
夫妻对拜。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最终归于寂静,残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真的要就这样携手走向永恒。
“不!”
“不!”
此时现实和幻境里施意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画面再次变化就是施意变为高大的狼兽驮着两人的尸体回了京城,京城如今也是民不聊生,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
到这里就结束了,周围场景再次变换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时沂、陆安和以南三人看完沉默了许久。
“我赶到以后把陈桉和魏旭带走了,陈老将军我一直护着他,直到寿终正寝…”施意哑着嗓子静静说着。
“只差最后一步...以南,帮我完成这最后的仪式!让她回来!”施意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试图彻底压垮以南的意志。
时沂和陆安忽然被一道强大的结界阻隔在外。
时沂的符咒不断冲击着结界,陆安的匕首每一次斩击都只能让结界发出沉闷的响声,两人眉宇紧锁,却无法立刻破开施意倾力布下的屏障。
“施意!你这样拘束着她的身体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施意对身后的攻击和呼喊充耳不闻。
他的全部心神都灌注在仪式上,他看着木椅上那具令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密室内,猩红的法阵光芒已亮到极致。
以南悬浮在空中,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她感觉她的魂魄正通过符文锁链涌向檀木椅上的陈桉。
时沂和陆安被结界所阻,全力攻击但依然没有办法突破这层结界。
就在符文锁链即将彻底抽离以南灵魂的刹那,檀木椅上的陈桉躯体突然剧烈震动,原本安详的面容似乎浮现痛苦之色。
被强行注入的魂魄不仅没有唤醒她,反而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周身的皮肤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从中散出刺目的白光这是魂体排斥的征兆。
“不...这不可能!”
与此同时,以南的身体也到了极限,她咳出大口鲜血,生命气息急速衰退,再继续下去,不仅陈桉无法复活,以南也会魂飞魄散。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施意嘶吼着,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绝望之色。他耗费无数心血,终究功亏一篑吗?
就在他即将被反噬之力重创的瞬间,一段被遗忘的记忆突然涌现。
那是在更早的时候,陈桉再一次悄悄用自己的血救下一个重伤的孩童后,面色苍白地靠在窗边。
施意又气又心疼地为她包扎伤口,忍不住责备:“你就这样消耗自己的身体,早晚一天你会...”
陈桉望着窗外残阳,虚弱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施意当时看不懂的疲惫与释然,轻声说:“施意,答应我...如果有那么一天,让我好好睡,别吵我,更别做傻事...”
当时施意只当是玩笑,嗔怪地回了句:“你有病啊,我才不会!”
陈桉没有争辩,只是回过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通透、平和,却像早已洞悉了一切,看穿了时光的尽头。
记忆如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施意眼中燃烧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疯狂火焰。
他错了吗?
他一直以为执意要复活陈桉是因为至深的感情,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是他无法接受陈桉的离开,是他自己无法承受这份无尽的孤独与思念,是他,不肯遵守那个随口但认真的承诺。
他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是陈桉所愿看到的吗?
那个眼神...陈桉是不是早就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她希望的是安息,而不是以这种掠夺生命、违背天道的方式“活”过来。
巨大的疲惫感袭来,如万丈深渊,瞬间将施意吞没,所有的执念、所有的疯狂,在这一刻失去了支撑,土崩瓦解。
施意抬起的手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落。
那根即将彻底抽离以南灵魂的符文锁链,应声而碎。
沸腾的法阵光芒骤然熄灭,猩红的光线如潮水般退去。
檀木椅上,陈桉的躯体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那抹强撑躯体的灵力消散,她依旧静坐那里,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灵魂支撑的塑像。
“噗!”施意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反噬的后果比想象中强烈,他耳畔被液体模糊了声音,眼睛也被鲜红挡住了视线。
阻隔时沂和陆安的结界,也随之消散。
两人立刻冲上前,时沂扶住虚脱坠落的以南,迅速检查她的状况,陆安则持剑,警惕而复杂地看着踉跄后退、瘫倒在地的施意。
施意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依旧痴痴地落在陈桉身上,但眼中已再无疯狂,只剩下无尽的悔恨、空洞和绝望。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原来你早就告诉我了,是我执迷不悟...”
“是我吵到你了。”
随着施意能量的消散,这个依靠他能量维持的空间,开始失去稳定,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开始出现裂纹,缓慢地崩塌瓦解。
时沂和陆安对视一眼,知道此地不可久留。
施意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用双手拼命地扒拉着地面,手臂和腿部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不止,在身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以南见状想上前阻拦,时沂却拉住了他。
“让他去吧…”陆安低声说。
以南闻言看着施意,随后默默扭过了头。
那具曾经鲜活生动的躯体如今已变得冰冷而僵硬,静静地躺在那里。
三人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仿佛魂魄也随之死去的施意,转身离开了这片正在走向终结的空间。
施意面色惨白如纸,在手即将要触碰到陈桉的衣摆时,毫无血色地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密室内,只剩下施意一人,陪伴着那具永远不会再醒来的躯体,以及周围越来越响的、世界崩塌的哀鸣。
他没有试图逃离,或许对他而言,这崩塌的废墟,才是他漫长执念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归宿。
震动停止了,周围漆黑一片,三人站在原地等待着。
“我们这算…通关了吧?”
“应该是吧?”
忽然时沂和陆安手腕处的手链发出亮光,下一秒就消失在原地。
亿事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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