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可摘星

　　车子在开到茳阴大道时碰到了前方的道路抢修，江肆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又看了看前方的施工情况，估计一时半会是要堵在这里了，转而看向副驾驶的宋听。
　　“还有多久到你家？”
　　“也没有多远了，这条路的尽头再转个弯就到了。”
　　江肆若有所思，没作声，兀自下了车，随后为她拉开了车门。
　　“走吧，我陪你走一段路，把你安全送到家”，江肆单手撑着车门，眉毛微挑，嘴边挂着邪气的笑。
　　“那你的车子怎么办？”
　　“先放在这里吧，一辆破车，也没人会偷它。”
　　宋听就这样看着他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这是真有钱啊，这也算破车啊！
　　随后点点头，拿起书包下了车。
　　两人肩并肩的走着，灯光将各自的影子延伸到了马路的尽头，街道两旁种满了梧桐树，落在地上的叶子踩着沙沙作响，一轮明月高悬天空，月光摇曳，夜色沉醉而迷人。
　　江肆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幽黑深邃的目光夺人心弦，声音低沉带着些许压抑，“你喜欢月亮吗?”
　　“啊？”
　　宋听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今晚的月亮确实很美，随后低下头略微沉思，说出了她的答案。
　　“我不喜欢月亮”
　　江肆对于她的答案有些惊奇，脚步停下，身影倾斜下来，目光紧锁着她，“为什么？”
　　宋听抬眸，与他对视，眸光清冷如她。
　　“因为月亮注定是要坠落的，不可能永远居于夜空，正如白天黑夜交替，月亮也并非日日都是圆满，总有盈缺。”
　　话音一落，宋听明显感觉得到江肆的情绪变化，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宋听大步追了上去，步伐跟他保持一致。
　　“江老师，你，喜欢月亮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眸光落到眼前人身上。
　　“我也不喜欢月亮”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循着心脱口而问，“我能问一下，什么原因吗？”
　　江肆停下，转过身，高大的身影立于她身前，挡住了折射下来的月光。
　　黑暗中，宋听好似看到了另一个陆时予，不同于之前意气潇洒的他。
　　在今天之前，宋听认为他是完美的，宛如天上的神祗，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表情总是不悲不喜。
　　有时候，他会笑，但她也觉得那笑不是发自真心开怀的笑。
　　而现在，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真正具有人情味的江肆，会伤心，也会难过。
　　空气凝固了几秒，宋听正想另寻一个话题，江肆却出了声，声音带着一股哀伤，“因为在月亮最圆的那一天，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永远离开了我……”
　　宋听看到了江肆眼中的落寞，这样的江肆是她所没有见过的，就像一头受伤的猛兽，不敢在人前显示伤口，只能轻声呜咽。
　　那一年，江肆只有七岁，那一天是中秋节，万家团圆欢乐的日子，江肆却借着昭昭明月看到了满地的鲜血。
　　宋听往前迈了一步，两个人的距离非常近，近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她抬眸看着他，眸光清亮，声音低柔，“江老师，我不喜欢月亮，但是我喜欢它的残缺，因为它告诉我，不完美才是人生常态，上天拿走你些什么，总会以另一种方式馈赠于你，只要永远朝着光亮处走去，就不必担忧害怕身后的阴影。”
　　江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唇角上扬，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这一夜，夜色平静，江肆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是波涛暗涌，有个人搅动了他内心的那潭死水。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宋听看到自家的灯光，回身看着江肆，“江老师，我家到了，谢谢您送我回来。”
　　他点点头，唤了她一句，“宋听”
　　步子停住，宋听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江肆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腰，眉眼温润，与她对视，“晚安。”
　　“晚安，江老师”
　　江肆看着她上了楼，才转身离开，离开的那一秒，嘴边明明挂着笑，可眼里却是潮湿。
　　时隔经年，这是第一次有人安慰他，而不是讽刺和辱骂。
　　她拿出书包里的钥匙开了门，进门没有看到宋父和宋母，又想到了书包里的成绩单，不自觉地舒缓了一口气，刚把门关上，就听到了宋父的声音。
　　“小听啊，我给你们于老师打电话，你们老师说成绩单已经发下来了是吗？”
　　“是的，爸”
　　宋父坐到沙发上，双手放于膝盖，神情严肃，“那把成绩单拿来我看看吧”
　　宋听站在宋父面前，在宋父目光的注视下，拿出来那张成绩单。
　　他接过，只是扫了一眼，就让宋听觉得脊背发凉。
　　“宋听！”
　　宋父声线一拔，连同那张成绩单扔在了宋听的脸上，纸张粗粝，划过稚嫩的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宋母被他这一吼，也赶紧地从卧室里披件衣服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干什么啊，大半夜的，还睡不睡觉了？！”
　　“睡觉？你看看她这成绩，睡得着吗？！”
　　宋母从地上捡起成绩单，入目第一行便是宋听的名字。
　　“这不是考的挺好的，又是第一，你抽什么疯？”
　　宋母把宋听拉到身后，用手臂护着她。
　　“第一怎么了？人家清华北大招生看的是名次的吗，人家是看分数的，你看看她这次考试下降了多少分，那英语才考了110 多分，你不是英语成绩一向不错的吗，这次怎么回事？”
　　宋听从宋母身后站了出来，视线迎上宋父的，脸上带着倔强。
　　这套说辞，她已经听了太多遍，一遍遍都像千斤重石般压得她喘不过气。
　　“爸，你就这么在乎我的分数吗？你就这么想让我考上清华北大吗？”，唇齿开合之间是压抑着的声线，眼眶中泪珠肆意，但却极力隐忍，不肯让它掉落。
　　宋父轻哼一声，“你要不是我女儿，我才懒得管你！”
　　宋听轻笑，嘴边带着嘲讽，“你的眼里从来都只有分数，我就是一个冷冰冰的学习机器，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生我？”
　　最后这句话，宋听是喊出来的。
　　“我那都是为你好”，宋父站起来厉声喝斥。
　　“为我好？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逢人就说，我的女儿将来一定能考上清华北大，其实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我，你就是享受那些人对你的奉承和讨好，你就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虚荣心！”
　　话音一落，宋听只听啪的一声，一个耳光落到了她的脸上，打得她快要晕过去，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意。
　　宋父怔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宋听，从她的眼里看出了失望，还夹杂着微不可察的恨意。
　　宋听躲开了宋母的触碰，跑进了卧室，房门反锁，任凭宋母怎么叫门都不开。
　　她躺在床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枕头湿了大片，客厅里，宋母不断捶打着宋父，口中不断咒骂，“你个宋坤耀，我疼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你说打就打！”
　　宋父看着自己掌心红肿的一片，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动手打她，打在她身，痛在己心。
　　宋父突然忆起，宋听出生时刚从产房里抱出来的模样，脸圆圆的，小手胖乎乎的，那时他在寺庙里许了一个愿望，“希望我的女儿一生康乐顺遂，无忧无惧。”
　　而如今，这个愿望却是被他亲手摧毁。
　　房间里，宋听哭着哭着就入了梦乡，梦里爸爸把她放在脖子上骑大马，带着她去买棉花糖，她的嘴角弯成了一轮月牙。
　　梦里面，她说，“爸爸，你可不可以不要逼得我太紧啊，我只是想活的开心简单一些……”
　　客厅中，宋父坐到半夜，脸上泪意纵横，轻声说道，“对不起”
　　此时，偌大的郊区别院中，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天花板上的一盏吊灯发出微弱的灯光。
　　江肆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张照片，泪意上涌，打湿了照片上年轻女子的容颜，窗外月光皎洁，他似在喃喃自语，“妈，我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性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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