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婿

　　镇国寺建在黄稷山上，后山险峻陡峭，几乎无人踏足，殷世子遇刺当日，齐王亲自带人搜查过镇国寺附近，没有发现任何踪迹，是以后来禁军搜寻也都避开了黄稷山。

　　卿箬拾了那块玉佩，仿佛冥冥中受到指引，他一路往后山寻去，黄稷山陡峭难以攀登，山路被杂草覆盖，荆棘遍布，湿滑难行，卿箬数次想掉头回转，这地方实在不像是能藏人的，殷呈雅就算是疯了也不可能往这里面钻。

　　可他捏了捏手里的玉佩，脑海中有道声音在提醒他，殷呈雅当日遇刺就在镇国寺外，若他负了伤，大抵也跑不远，或许就藏匿在附近。

　　卿箬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叹口气，继续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卿箬终于看见了一条废弃栈道，栈道上有深浅不一的脚印，道路边一棵树被拦腰截断，切口平整，是被利刃砍伐的痕迹，此地有人来过。

　　他拨开草木，顺着栈道找过去，脚下土壤又湿又沉，头顶繁密枝叶将天幕遮得严严实实，身处此地无端觉得窒息，卿箬走了一会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这种时候他脑海里还能想些有的没的，殷呈雅娇生惯养，从小到大吃过最大的苦应该就是被困在土匪窝里那几日，土匪窝虽然危险，好歹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若殷呈雅真藏身在这深山老林里，怕是撑不过一日就要病倒了。

　　下了栈道，眼前有路，歪歪斜斜，卿箬看见地上覆盖的枯叶染了暗红色，他伸手一捻，凑到鼻尖嗅了嗅，是血的味道。

　　他猛地站起身来，往前快走几步，大声呼喊道：“殷呈雅，你在不在？”

　　密林中他的声音传得很远，隐约能听见回声，但没有人回应他。

　　他沿着唯一的路往前，走得越远，看见越多干涸血迹，心中更是慌乱不已，零星血滴淌不尽似的撒了一路。卿箬一路追过去，发现了一个位置隐蔽的山洞，血迹延伸进洞中，洞口垂着几条干枯藤蔓，带血的羽毛撒了一地。

　　卿箬拔出长刀，慢慢靠近山洞，小心翼翼挑开洞口垂下的藤蔓，洞里很黑，他敏锐地嗅到了炭火的气息。下一刻，洞中突然有什么东西窜了出来，卿箬反手一刀劈过，那扔出来的东西被砍成两半，他低头细看，是一个发青的野果。

　　他立马收了刀，伸手挑开藤蔓钻了进去，“殷呈雅……”

　　他喊完，漆黑洞里突然亮起一点火光，有人吹燃了火折子，点燃地上拢起的火堆。火光照亮了洞穴，殷呈雅将火折子收起，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他，“怎么是你？”

　　卿箬一颗心砰砰乱跳，仿佛全身的血都聚在心口处，他站了半晌，勉强回过神来，“殷世子……你还好吗？”

　　殷呈雅往火堆里添了把柴火，扶着石壁站起身来，他跌下山坡时摔伤了腿，走路一瘸一拐的，他走到卿箬面前，放心又不放心道：“这段时日……有没有人为难过你？”

　　卿箬不明所以，“谁会为难我？”

　　“……齐王。”

　　卿箬以为他说的是前些日子在齐王手底下抢人的事，于是宽慰道：“没事，齐王这些天顾不上我。”

　　殷呈雅这才松了口气，又慢慢挪到火堆边坐下，他失踪了近半个月，一直窝藏在这深山中，自然形容狼狈，头发凌乱，满身尘土，同往日光鲜亮丽的形象比起来，实在不堪入目。殷呈雅不好意思以这幅面容示人，低着头拨弄火堆，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捡到了你的玉佩，”卿箬说着，将碎裂成两半的玉佩递过去，“我在镇国寺外捡到的，猜想你或许在附近，所以四处找了找。”

　　殷呈雅心头发热，低声道：“你有心了。”

　　卿箬在他旁边坐下，打量着他，“世子身上有伤，严不严重？是何人行刺，世子又怎会流落此处？”

　　“说来话长。”殷呈雅想着，这是他和齐王之间的恩怨，不好把卿箬牵扯进来，于是道，“此事与你无关，我能解决，你不要掺和，明哲保身知道吗？”

　　卿箬不再多问，又看了看殷呈雅受伤的腿，他自己草草包扎了一下，可手法太差，包得不成样子，拖了半个月，怕是日日疼痛难忍。殷世子从生下来开始到现在大概还没遭过这样的罪。

　　“世子自己包扎的？”卿箬去碰他的伤腿，想为他重新包扎。

　　殷呈雅也不躲，死要面子道：“还好，也不是很疼，我随便包了一下。”

　　“伤筋动骨是大事，世子若是不好好将养着，伤了骨头，将来可得一辈子瘸着腿走路了。”卿箬故意恐吓他道。

　　殷呈雅给自己安排这一出刺杀大戏，本来就是为了逃脱皇帝逼婚，虽然被齐王将了一军，但如果真瘸了腿，兜兜转转也算达成了目的，是以他并不太在乎，随意道：“瘸了就瘸了，反正宁阳王府不至于养不起我一个瘸子，瘸了倒也省事。”

　　卿箬一边动手为他裹伤一边道：“若世子当真身体有损，皇上怕是舍不得让公主下嫁了。”

　　“那不是正好。”

　　“世子当真……不想同公主喜结良缘吗？”卿箬说完，顿了顿，又问，“我曾听秦副官说，世子早有意中人，是昔日旧相识，世子家世品貌这样出挑，为何不早日上门提亲？”

　　殷呈雅本来苍白的脸刷的一下涨红了，口不择言道：“秦瑶这死人管不住嘴……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没别的，就这些。是我主动打听的，秦副官只提了一句，没多说什么。”

　　殷呈雅连腿痛都顾不上了，“你打听我的事干什么？”

　　卿箬道：“就当我关心世子吧。”

　　殷呈雅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想知道？我的意中人是谁，你很关心么？”

　　“我……我随口一问，世子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

　　“你有胆子问秦瑶，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怎么，我难道会吃了你吗？你现在自己问了，又说我不想说就不说，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殷呈雅既怕他问，又怕他不问，干脆自己抢先道，“我问你，八年前我离京之前让许期约你出来见一面，你为什么不来？让我一个人在望月湖等了五六个时辰。”

　　说起当年望月湖的事，卿箬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听殷呈雅主动提起，他语气不太好道：“世子何必恶人先告状，当年你让许二公子约我出来，狠狠教训了我一顿，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不敢忘怀，怎么现在到了世子嘴里却成了我失约？”

　　殷呈雅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反驳道：“我什么时候让许期教训你了，我只是叫他约你出来而已……你不要乱冤枉人。”

　　“世子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我与许二公子无怨无仇，若非世子授意，他犯不着特地带人痛打我一顿。”

　　殷呈雅有点听明白了，一时惊讶得差点跳起来辩解，语无伦次道：“什么？我叫许期打你……不是，他有病吧……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我约你出来是有话想跟你说，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问我？我从来没有叫人打过你！”

　　卿箬看他神情激动，也反应过来，当年的事或许有什么误会，“当真不是你授意的？那你约我出来是为了什么事？”

　　“我约你出来当然是为了……”殷呈雅差点一口气把心事吐露出来，关键时刻理智占据上风，硬是收了口，“当然是为了说正事。”

　　“什么正事要偷偷摸摸说，世子要是说不出个缘由来，我是不会相信的。”卿箬因为当年的事，一直误会殷呈雅讨厌他，是以殷呈雅回京这几月他也刻意疏远，如今却好似突然有了底气，咄咄逼问起来。

　　这种情况下殷呈雅哪有脸说实话，岔开话题道：“八年前的事，现在多说无益了……不过这件事确实怪我，不该托许期帮忙带话，害你平白被打一顿，等我回去一定整死他。”

　　卿箬失笑，道：“世子以前也总说要整死我，我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殷呈雅大为窘迫，“你就不能记我点好吗？”

　　“我也想啊，”卿箬认真道，“可是想不起来。”

　　*

　　殷呈雅躲在深山老林里过了半个月茹毛饮血的日子，靠着顽强的意志撑着才没有病倒，之前因为担心齐王的人会在附近搜寻他，故一直躲躲藏藏多日，现在卿箬找来了，两人商议一番，决定还是悄悄回京，待平安抵达宁阳王府再把消息公布出去。

　　夜里山中又冷又湿，火堆燃得很旺依旧驱散不了寒意。卿箬猎了只野兔回来，熟练地剥皮去内脏架在火堆上烤，殷呈雅饥肠辘辘，盯着他烤的兔子，问道：“你做这些事好像很熟练，从小学过吗？”

　　卿箬翻动着烤兔子，“我两岁时母亲病逝，父亲公务繁忙顾不上我，不学着自己做饭吃就得饿肚子，时间一长，自然就会了。”

　　殷呈雅道：“无父母依靠，一个人很辛苦吧。”

　　“辛苦说不上，我早就习惯了，”卿箬将烤好的兔子递给他，“命苦是真的。”

　　两人吃着烤兔子，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小时候的事，吃到一半，卿箬突然听见山洞外有动静，殷呈雅也听见了，侧耳细听了一下，“马蹄声，有人来了。”

　　卿箬立马起身浇灭地上的火堆，拔出长刀，慢慢靠近洞口处观察，只见惨白月色下几匹快马在林间驶过，马背上的人个个身着黑衣，手提兵刃，像是在林间搜寻什么。

　　“殿下有令，一旦发现殷世子踪迹，就地斩杀！”为首的黑衣人发号施令道。

　　几个杀手齐齐应是，当下四散分开，如鬼魅一般匿进白雾弥漫的密林中。

　　原来殷呈雅失踪的这半个月，齐王一招祸水东引把罪名推到了太子头上，太子百口莫辩，自乱阵脚，齐王见状，又想利用宁阳王府和镇北大将军的势力将太子彻底铲除。

　　原本齐王并未打算要殷呈雅的命，只是事情进展以外地很顺利，镇北大将军是个暴躁脾气，听信了传言，以为殷呈雅失踪是太子所为，前日就带亲兵赶回京城，闹上金銮殿找皇帝要个说法，皇帝自认理亏，只好先将太子拘在曲水山庄。

　　齐王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今皇上和镇北大将军还有宁阳王府都坚信殷呈雅失踪是太子的手笔，既如此，不如直接结果了殷呈雅的性命，把尸体带回去，来个死无对证，届时太子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宁阳王府和镇北将军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他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七个杀手分头在林中搜寻，找到这处山洞来只是时间问题，卿箬一个人对上这七个杀手尚不知有几份胜算，更何况还带着个负伤的殷世子，今夜怕难善了。

　　“齐王派人来杀我了。”殷呈雅很快想通了前因后果，倒也不着急，“何苦费这么大功夫，上次直接杀了我不就好了。”

　　卿箬回头看他一眼，“世子还没搞清楚状况吗，他们是来杀你的，我们俩加一块都不一定打得过他们，你一点不着急？”

　　殷呈雅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能我注定要死在齐王手里，你别管我了，赶紧跑吧，他们不认识你，不会为难你的。”

　　就在此时，已经有一名杀手发现了这处山洞，提着刀缓缓靠近，卿箬屏住呼吸，握紧了手里的长刀，手心直冒冷汗。今日他也算是和殷世子生死与共了。

　　不等那名杀手接近山洞，卿箬突然提着长刀冲了出去，他身手敏捷，招式狠辣，趁那名杀手还没反应过来，他长刀入如电，一击即出，刀刃舔过杀手咽喉，鲜血喷溅出老远，竟是一击就取了这杀手性命。

　　杀手惊恐地睁大了眼，慢慢瘫倒下去，而此处的动静也引起了其他六名杀手的注意，当下纵马都往此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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