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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师傅不愧是师傅,就是比徒弟老练,之前的那场闹剧他就当没有发生过似的,丝毫不影响他上台时的心态。干他们这一行的就是如此,无论台下嬉笑怒骂,台上的都得稳稳的把这茬接下来。
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他早已滚瓜烂熟,不需准备,上台就开嗓。抑扬顿挫,该拖腔时拖腔,该激昂时激昂,语气起起伏伏之间,这俗套故事竟叫台下随着戏中人的聚散又哭又笑起来。
俗套或新奇,故事也终有尽时。等故事中的才子佳人终得团圆之时却又到听众离散之刻。
宁有唯走出鸣月酒楼,天已昏昏然,房梁上两个大红灯笼亮起灯来,没有了看客,喜庆不在。酒楼门口,衣衫褴褛的老头拉着二胡行乞,断断续续的,添上一份凄凉。
二胡咿咿呀呀的泣着,不知怎的叫宁有唯想起那个徒弟讲的奇异故事来。
才子佳人的故事虽讲的不错,说到底也不过是人们对情字的幻想,他没有入心。他还在想那个妖怪的故事,不知为何,一股惆怅,真的会有人家守一个妖怪三百年吗?
突然铮的一声,二胡的弦断了,叫他断了思绪。宁有唯奇怪,无非一个编出来的故事,自己何苦计较什么逻辑问题。
想起宿舍里还有一个真妖怪在守空房,自己还思考什么假妖怪,便长腿一迈,和同事开车回研究院了。
回到宿舍,推开门,看见唐唯在桌前坐着,不知在想什么,手指摩挲着咖啡杯,激起杯中一点点的微波。
听到开门声,唐唯回头,“回啦?”
宁有唯微微颔首,脱下外套挂在唐唯坐着的椅背上,回道:“回了。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是讲了一半的妖怪故事,一个是爱情故事,听哪个?”
唐唯笑的恬静:“那就妖怪的故事吧,爱情故事我都猜到是什么剧情了。”
宁有唯从善如流:“说是中原一户人家搬到这里来和一个妖怪待了三百年…”
还没讲两句,只是刚刚起了个头,就蓦地被唐唯打断了。
“还是讲爱情故事吧,最近好这一口。”他说道,语气有些刻意。
宁有唯本是边讲边背对着唐唯收拾床铺,听闻这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和唐唯对视,唐唯也在直直看着他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睛。
月光透过玻璃窗,隔在两人中间,朦胧了两人的对望。明明只有几秒,时间却像是凝滞了,一眼百年。
宁有唯冥冥之中有一点感觉,好像想到了什么,但那一点头绪又飘然远逝,顷刻间散了。
也不知是确实抓不住那思绪,还是意识深处不想探究,也许想通了并无好处,徒增困扰。
宁有唯撩起唐唯一缕头发,轻轻一扯,说:“你小子还挺善变。”
唐唯顺着力道将头靠向宁有唯,脸颊里宁有唯的腹部仅隔着一二厘米,甚至能感受到衣料的纤维拂过皮肤,有些痒意。
宁有唯低头,腹部甚至能感受到那人的吐息。
他看着唐唯头顶的发旋,也没有松手,僵持了一会,维持着这个姿势,讲了起了那个俗套的爱情故事:“林县有一书生,连续五年落榜,正是失意之时,听闻当地一富商的小女要招亲……”
……
次日是工作日,昨天睡太晚了,宁有唯起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混沌。
那段故事主人公分分合合,拖沓冗长,讲了很久,讲完之后他们又各自不语,维持着那个姿势良久。
最后是唐唯先开口,他扭动了一下自己僵持太久已经酸胀的脖颈:“不早了,睡吧,明天我和你一起上班。”
宁有唯低低“嗯”一声,松开手掌,青丝滑下,如锦缎坠落。
醒了之后,宁有唯屈指,敲敲床边的墙壁,没有反应,再来两下,才见唐唯睡眼惺忪的钻出来,他昨天晚上也没睡好,好在有手指闹钟。
两人到了办公室,桌上已经摆满藏经洞里经文古书的拓本。昨天听完书后,同事第二天一早就赶飞机出差去了,这些东西就无缝衔接的落到他手里,够他研究的。
宁有唯和唐唯分工合作,一个分类,一个按时间顺序将这些古籍排序。有些书不好分,经文掺着感悟各半,还写着游历四方的见闻,还有一些,更是时代无从考证,作者未留寸名。
光是把这些粗粗扫一眼,而后分门别类,就已经耗去了将近半月。这半月里,两人可以说是挑灯夜战,有时候低头久了,抬起头时,眼前一片恍惚,宁有唯甚至找到了当年高考冲刺的感觉。
实在分不清的时候,他们会聚在一起讨论,有时两人各执己见,甚至能争论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正是争锋相对的时候,突然办公室门锁一响,两人马上住嘴,宁有唯快步走到桌前,拉开板凳坐下,装出正在办公的样子。
门被推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是王主任。
王主任往屋里环视一圈,发现只有宁有唯一人,问道:“你刚刚和谁说话呢?”
宁有唯咳嗽两声:“没有啊,我没说话,您是不是听错了?”
王主任疑惑,自己真幻听了?可确实是听到了啊,再看宁有唯,气定神闲,坦坦荡荡的。
王主任作罢,只当是自己老了耳朵不中用了,正要关门回去,又不放心的扭头叮嘱一句:“工作压力大可以歇歇,别把自己逼疯了。”说完才走。
宁有唯:……
回头看唐唯,笑得捂着肚子,愣是不停。
笑得宁有唯心里痒痒,伸手往唐唯脸上揪去,提起一小块肉。
“松手松手!”唐唯不笑了。
宁有唯松手,他比唐唯高上十公分,居高临下的看他。被揪住的地方泛起了一点红,衬着光滑细腻的皮肤,和朱唇相得益彰。
唐唯也抬头仰视他,从这个视角望去,下颌线更加利落分明,一双眼睛向下看时比往日更有压迫感,又带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像是在看已经逃不掉的猎物。
两人对视一会,突然各自觉得不好意思,齐齐把头偏开,又忍不住回头再望一眼对方。
这回,两人都吃吃笑起来。笑声之中,他隐隐感到,他们的关系可能很快就不能定义成室友了,同时,他觉得唐唯也是这么想的。
他看得出来。
分类工作快结束的那一天,宁有唯去交工作进度报告,唐唯在房间休息,没有跟来——毕竟年纪大了受不了当社畜的苦。
交了报告,刚要出办公室的门,修复科的人就拎着个箱子急急走来,和他撞了个正着。
那人一见是宁有唯,喘着气拉住他,叫他先别走,又一起进了办公室。
修复科的平息下来,先是道了个大歉,打量一下宁有唯的眼色,才解释起来。
“我们今天才发现落了件东西没有处理,赶快给你送过来了。”
说着打开手上的箱子,箱子里只装着两张布满皲裂的纸,整片泛黄,像是随时要化成沙散了一样。
他边说边小心翼翼的将残破的纸取出,慢慢的展开来,接着解释:“这两张纸太小了,夹在《华严经》碑帖的夹层里,今天才发现。”
那人说完,又抬头打量宁有唯,发现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这是严重的失误,幸亏文物没有受到什么毁坏,但是那份刚刚交上去的报告要添加修改内容,要重新写了。
修复科的自知理亏,又连忙道歉。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宁有唯摆摆手,表示算了,修复科的如临大赦,拍拍他的肩膀说请他吃饭之类的话,留下物件,忙不迭的走了,赶紧去检查是否还有遗漏。
宁有唯叹口气,去看那桌上留下来的两张旧纸,读起来。
旧纸上,毛笔字规整内敛,像是在隐忍,泛着毛边的字迹入木三分,藏着有力刚毅的笔触,若不是一个吃尽苦头的人,是写不出这样的字的。
宁有唯向下读,等他看清内容的一刹那,眉头猛的一皱,出乎意料,莫过于此。
那纸上写着:“安史之乱以来,颠沛流离,妻死,而我儿不知所踪。既居末劫,生死是累,一路西行至此,寻得一洞窟,盖昔日工匠住所,吾无处可去,暂居于此。”
“边关明月,长夜寂寥,念年少打马长安,鲜衣怒马,同游者皆俊秀少年,顿觉往日之事不可追。郁郁难解,绘一往日同游者于墙上,以遣烦闷。”
“同游者其名吾已忘却,遂新起一名,命之‘唐唯’,‘唐’字表绘于唐朝,‘唯’字表唯一,意为众佛之地截然不同者。”
短短几句话,宁有唯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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