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旗

　　松老当众宣布了这场争斗的结果，太武皇帝没有表示异议，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就带着他的文武大臣们离开了道观后山，他已经看到了这十个人的实力，至于洗髓易筋池的名额怎么分配他不关心。
　　获胜的这五个人并不是最后获得在洗髓易筋池中浸泡的名额的五个人。
　　我看见岚陌走到月情面前，脸上堆满了笑，那笑，竟然不像他平日的清俊雅致，带着几分讨好甚至谄媚，他说：我赢了，这个名额送给你，你要不要？
　　月情用她一双勾人的眸子睨了他一眼，说：我不要你还想给谁啊？然后，她就毫不客气地拿走了岚陌的名额。
　　我又看见慕珏向我走过来，我明白他的意思，直接摇头拒绝。
　　慕珏说：这个名额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我不需要借助洗髓易筋池来增强我的实力，你才是更需要它的人。
　　我说：就算我接受了，也是浪费，我知道洗髓易筋池对修行中人的提升最大，而我连一点修行的根基都没有。
　　慕珏说：在洗髓易筋池里浸泡，就是你修行的开始，如果日后有了机缘，凭借洗髓易经池给你打下的根基，你也能踏上修行之路，不然，就算日后机缘摆在你面前，你也无能为力。
　　我还想说些什么来拒绝，江城却突然横在了我和慕珏中间，她的脸上依然蒙着一层薄薄的纱，我看不清她的神情，然而她一开口，声音里却带着几分质问，她问慕珏：你的名额为什么不给我？
　　然后，我看见慕珏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他说：你没有那么需要。
　　江城说：可是我输了，我还中了毒，我现在很虚弱。
　　慕珏说：你的毒已经自解了，而且凭你的实力身体很快就能恢复，不需要靠洗髓易筋池。
　　江城说：说到底就是不想把这个名额给我，不过，你想给的人，却偏偏不领你的情。
　　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瞪了我一眼，我站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几句话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识好歹了。
　　慕珏扶着我的肩膀，说：不想拖我们这个队伍后腿的话，就接受。
　　如此，我只能接受。
　　松老带我们十一个人去看洗髓易筋池，这池子造化奇妙，中间一个小池子，再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延伸出去四个小池子，彼此有一条细小的沟渠相连，五个小池子，正好对应五个人。池水呈现出白、青、黑、赤、黄五种颜色，界限分明并不相融，池水上面弥漫着一层氤氲的雾气，连我这种不懂修行的人，凭借肉眼也能看得出这雾气里的灵泽。
　　我们一人挑了一个小池子，我往最南边走。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身体浸泡在洗髓易筋池里的感觉，初一接触，只觉得池水冰冷，冷得人直打哆嗦，然后渐渐有了暖意，让人变得倦怠，再然后池水又变得滚烫，让人觉得炙热难耐，就像一年四季，冷热交替变换。我干脆什么也不去想，任由身体往水底下沉，当池水漫过我的肩膀，脖颈，一些沉重的东西从我的心里、身体里，逐渐脱离而去，整个人变得轻盈、澄明。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我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一个亡国之人，想不起来自己这二十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想不起来自己曾经那么纠结生与死的意义是什么，我渐渐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水波荡漾，虫鸟鸣啼，还有后山的泥土和草木香。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松老和他们十个人都在看着我，我赶紧起身上岸，却发现衣裳竟然干净如初，连一丝水渍都没留下，我再回头看那小池子，颜色已经淡了许多。
　　慕珏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感觉怎么样？
　　我如实说：说不上来。
　　松老突然走过来，朝我行了一礼，我刚察觉他弯腰的时候就已经侧开了身体，没有受他的礼。他笑着说：我岁数大你许多，是前朝的遗民，你受我一礼并不为过。
　　我说：此一时彼一时。
　　他说：那就得罪了。他一把抬起我的手腕，就着脉搏听了几下，说：现在的你已经可以算是修行中人了，你的境界，确切来说是准之境。
　　我点头，修行分准、虚、妄、障、释五个境界，我已经进入第一个境界。
　　他说：你原本没有一点修行的根基，凭借洗髓易筋池，你踏入了修行一途，若你资质再差一点，可能仅仅是刚进入修行的门槛，达不到准之境，若你资质再好一点，也许能更上一层楼，直接进入虚之境，可你偏偏处在准之境。
　　我不解地问：准之境，难道不是最低的一个境界吗？
　　他喃喃道：是啊，最低的一个境界，也是所有修行中人必经的一个境界，也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这也许是天意吧。
　　我想再问些什么，松老却拿他的拂尘点了点我的肩膀，说：你不用再问，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许时候到了自然有人能解你的疑惑。他又拿拂尘点了点慕珏的肩膀，说：你选的这十个人，都十分不错。说完，他就踩着一双步履离开了。
　　颜瑟忽然冲我说：你的修行境界有了，可是你的武功底子一点都没有，等哪天我教你一套武功，你就比普通人厉害多了。
　　慕珏反过来问她：你呢，感觉怎么样？
　　颜瑟怀里抱着她的已经断了弦的竖琴，一脸雀跃，她说：我觉得我比之前初入障之境有了一个全新的提升呢。
　　慕珏说：你现在的境界，已经达到障之境中阶了，祝贺，这可是你凭借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慕珏看着我们十个人，一双眸子里盛满了笑意，虽然他自己没有在洗髓易筋池里浸泡，但是看到我们这支队伍的实力有了提升，他显然由衷高兴。他说：距离夺旗之战开战的日子还有不到三个月，你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将自己想处理的事情处理一下，包括想见的人，想去的地方，想办的事，都可以。
　　他们几个人都朝慕珏拱了拱手，往各自的方向离去了，他们本就来自江湖之远，每个人都有遨游的一方天地。
　　我问慕珏：我也可以吗？
　　慕珏问我：你想做什么？
　　我问：我想去一个地方，一个一直想去却不能去的地方，可以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换做以前我绝对不会开口提这种要求，可是今天在洗髓易筋池里浸泡以后，我觉得自己比从前畅快了许多，心口常年压的那口气，此刻也觉得轻了许多。
　　颜瑟忽然开口，问我：你一直想去却不能去的地方，在哪里？
　　我念了一首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颜瑟说：这是前朝大诗人白乐天的诗，你想去的地方是江南？
　　我说：准确来说，是扬夏。江南太大了，我只希望能去扬夏看看。
　　颜瑟问：为什么是扬夏呢？
　　我说：扬夏是我的封地，可是我只在书里读到过这个名字，它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我都没见过，我可以去吗？
　　慕珏轻轻皱了皱眉，这让我感觉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我的这个要求或许真的让他为难。
　　颜瑟说：你要相信慕珏哥，他会有办法说服父皇的。
　　慕珏无奈地说：你当我是谁啊，我说什么陛下都能同意？
　　颜瑟却说：父皇对你有时候可比对我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好呢，你去说，他会同意的。
　　慕珏问：你需要多少天？
　　我说：二十三天，国都距离扬夏一千五百里，我坐马车去，一天行驶一百五十里，来回二十天，我就在扬夏待三天。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一定按时回来。
　　慕珏盯着我看了好一会，这一次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迟疑没有闪躲，用眼睛里的光告诉他我是真的想去，他终于点头，说：好，我去向陛下说。
　　颜瑟突然问我：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我的心快速颤动了一下，少女一双漆黑如墨玉明亮似珍珠的眸子里正倒影着我措手不及迎上去的目光，我问：你也想去江南？
　　颜瑟说：对啊，我虽然没有读过你那么多书，可我也读过很多书，书里的江南多美啊，我都没有见过。其实我跟你一样，你一直困在南清宫，我也一直困在这座皇宫，顶多我能走动的范围比你大了一点点。
　　我说：陛下恐怕不会同意的，更不会同意你和我这样的人去。
　　颜瑟扭头，冲着慕珏笑，那笑容格外明媚，连素来绚烂的夏花都逊色几分。
　　慕珏无奈地点头，说：交给我了，我去和陛下说。
　　颜瑟扯了扯慕珏的衣袖，说：最好的结果，是让父皇同意我和他一起去，实在不行的话，至少也得同意让他去，可以吗？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柔，可我一字一句都听清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只觉得那里起的波澜如春暖冰破下的江潮一样一阵接着一阵。
　　颜瑟丢下一句话，光顾着和你们说话，我得赶紧去修我的琴了。然后，她就抱着她的竖琴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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