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

作者:更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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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竖日,苏暮山开车去了心理咨询室找薛褚吟。他想或许可以用一些手段能让他想起以前的事。但到了地方,苏暮山看见一个男人,手里正把玩着一枝枯萎的玫瑰,修长的手指揉捻花瓣。是乔宛白。
      苏暮山脚步立即停了,驻足十步之外,惊疑说:“你怎么在这?”
      乔宛白抬眼,笑说:“这个地方似乎不是苏家的产业。我在这也不奇怪吧。”

      “苏先生?”薛褚吟从室内走出来,看见苏暮山微微惊讶。
      苏暮山打招呼:“薛医生。”
      薛褚吟引着苏暮山进小院,小院内有桌椅,两人坐了下来。
      苏暮山:“多亏薛医生,顾橘现在好了很多。”
      薛褚吟给苏暮山倒了杯茶,“能帮到他我很高兴。”
      “谢谢。”苏暮山浅抿了口,说:“我今日来是……”

      话未说完,乔宛白悠闲进来,径直走到另一边空着的椅子坐下,还笑着朝他们点头微笑说:“你们继续,不必理我。”
      苏暮山继续不了,瞪了眼乔宛白。

      这时小助手跑来,“薛医生,预约的人已经到了。”
      “知道了。”薛褚吟对苏暮山歉意道,“苏先生,我有点事。”
      苏暮山理解说:“你先忙。”

      薛褚吟起身走了。整个小院只剩下苏暮山和乔宛白,沉默相对。
      “这间心里咨询室我有入股。”乔宛白看着苏暮山白净的侧脸,开口说:“其实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啊,不用绕那么大一圈。林崇的事我最熟悉了。”
      苏暮山闻言眼皮跳了一下,转头看他,说:“你饶了那么大一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乔宛白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懒懒后靠,说:“过程总是最有趣的。”

      乔宛白没有否认,从银山墓园开始苏暮山遇到的一切都有乔宛白或多或少的推动。
      “你知道吗苏医生,林崇的身体和灵魂早已受到严重的创伤,接受不了爱人间的亲密,他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乔宛白一字一句说,“你的存在,就是对林崇最大的讽刺。”
      苏暮山目光陡然变得凌厉,“我和林崇之间的感情关你屁事。”
      乔宛白挑起眉梢,问苏暮山:“你对爱的忠诚能有多少?若是你了解林崇的全部后,你真的能坦然地和他在一起,毫无芥蒂地过一辈子吗?没有谁能做到永远忠诚。”
      苏暮山面若寒霜,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林崇究竟经历过什么,让他有那么强烈的仇恨?”

      “啊。你知道薛褚吟曾经也做过一次心理暗示治疗,成功了。”乔宛白注视着苏暮山,“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被大人抱着来的,男孩似乎遭遇了极为恐怖的事,眼神呆滞,浑身无力,止不住颤抖。不过治疗的原因不是遭受性侵。”
      乔宛白的话让苏暮山内心升起说不出的怪异,脑海里不由自主闪过梦中片段,难道是梦里的那个小男孩吗?
      “有意思的是,”乔宛白身体前倾,手托着下巴,玩味道:“那个大人是苏致渊。”

      “苏致渊”三个字在苏暮山的脑袋轰炸,将他的思绪轰成残渣。紧接着,心狠狠一跳,他呆愣在原地。
      苏致渊抱的小男孩是自己,是自己……可他明明有十岁那年的记忆,很清晰,自己因为贪玩从楼梯上滚下来摔伤了腿,修养了很久。他倏地想起薛褚吟说过的话——
      “重新制造一种美好的经历……梦境传输……主观意愿肯定……渐渐的心理上竭力趋向于经历的内容……忘掉……”
      一时间,苏暮山心脏狂跳,后背激起的冷汗浸透了衬衫,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里都无知无觉。他的心绪开始动摇,自己的记忆并不是真实的,那他因为经历了什么以致于遭受沉重打击,苏致渊不得不带他来尝试心理暗示治疗?
      或者说,苏致渊想让他忘掉什么?会不会关于林崇?林崇……
      乔宛白的暗示无疑是让他去调查自己的父亲,从中寻找答案。他忽然有些害怕,他迟疑了,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去揭开真相。
      苏暮山胸腔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得他难以呼吸。

      城市喧嚣,视线所及行人步履轻快,结束了劳累的工作后是独自掌控时间的喜悦,学校门口蓝白相间校服透着青春朝气,黑发漾起肆意弧度,公路上的车水马龙,街道旁的高谈阔论,人流不息的来来往往……所有一切浓墨绘制成这繁华都市,亘古长存。
      曲折蜿蜒的玫瑰丛为大道装点浪漫,散发的幽香造出一片遐思梦。“咕咚”一声,小石子坠入水中,惊起阵阵涟漪。
      苏暮山在小区院中的亭子中扔出第五个石子后,握在手里的手机已经被翻了无数个软件再一一关掉,最后不经意间点开通讯录,翻到林崇两个字,手指蓦地顿住。
      这串陌生的电话号码还是林崇受伤留在他家时苏暮山软磨硬泡了一个小时硬磨到的,到现在那瞬间的欣喜仿佛还在心间泛滥,有了它,他感觉和林崇的距离又缩短了些。

      “到了现在想退缩了,你怂不怂。”苏暮山小声嘀咕,“就算结果难以接受又怎样,真相就是真相,再怎么逃避,它永远存在。再说,若真与林崇有关呢,你甘心就这样放弃了吗?”
      苏暮山暗暗下定决心,收好手机回了家。整栋房子冷色调的装修风格,无人在家时透着一股寂静冷清的味道。
      保姆抱着一个插满鲜花的花瓶从厨房走出来放在餐桌上,余光看到门口晃动身影,转头笑道:“二少爷。”
      “父亲和大哥不在?”
      “先生去医院了,大少爷在公司,说是有事加班今晚不回来。”

      苏致渊不在家,苏暮山偏头看向二楼书房。
      小时候苏暮山最喜欢在苏致渊的书房玩耍,整面墙的书籍让人眼花缭乱,偶尔能发现苏致渊收集的各种小玩意,每次寻到一个顺眼的东西,苏暮山很有新奇感和成就感,像探寻到了宝藏,会向苏致渊讨要。长大后,苏暮晚毕业接手家族事业,时常和苏致渊在书房商谈,苏暮山便不能随意进出了。再后来他也毕业去医院实习转正工作,渐渐忙了起来,在离医院近的地方买了房子,周末闲暇时会回来居住。
      整栋房子父亲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书房,这里面会不会藏有秘密呢?

      苏暮山推开门,一切如旧却又如新。左边纳物柜中间层多了些老物件,一个黑色相机很突出——是妈妈艾晚的遗物。苏暮山还记得艾晚最喜欢给家人拍照记录生活,绘制成生活手帐。苏暮山慢慢浏览一遍书架,大致没什么变化,唯有靠近书桌上方,抬手就能够到的一格内,仅放了一本书。
      苏暮山目光停顿了片刻,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办公的桌面简单明了,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当他抬头按压肩颈的时候,视野所及是庭院的蔷薇花丛,纷繁浓艳。当年艾晚去世后苏致渊命人挖掉了她喜欢的所有绣线菊,换成了蔷薇,撤掉了别墅所有关于她的痕迹,却留下了她珍爱的相机。
      是为了有一个可以证明她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证据吗?
      其实苏致渊给苏暮山的感觉如此——生前有多喜欢,死后就有多凉薄。仿佛是一个情感收放自如的老演员,演过一场即一场。

      看来看去就是书架那格孤零零只有一本书的地方比较可疑。苏暮山拿过来一看才发现是一本相册,略微按压猜测已放了半本多的照片。他翻开第一页,是很正常的园艺照,后面就是些风景照,但越往后翻,苏暮山眉头皱得越深,直到翻开某一页,他差点惊得将手中捧着的相册甩出去——
      不知何处开始,简单的摄影变成了男孩的裸.照,他们痛苦的表情令人心碎,血紫的身躯令人心惊。苏暮山手指僵住,再也翻不动这相册,再也不敢翻这相册,因为最后停留的这张照片足以让他心如刀绞,五脏六腑放入烈火中炙烤般的痛夺走了他所有氧气。
      从照片中男孩的眉眼五官,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他!
      是林崇!
      苏暮山心神剧震,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间不明今夕何夕,像是即将步入归无一样。
      艾晚去世后,苏致渊悲痛,感念妻子,没有再娶,独自一人将两个儿子抚养长大。年少时苏暮山敬佩父亲的长情与忠贞,将父亲作为自己人生的榜样,始终如一。但当他看到这些照片后,心中伟岸的身影轰然坍塌,道貌岸然、虚情假意之类极为讽刺的词于脑海徘徊不尽。
      什么长情,什么忠贞,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苏致渊为众人演的痴情戏,台上顾影怜怜,良善仁义,谁都不知妆容之下掩盖着一张令人唾恶的脸。
      或许正是母亲艾晚的孑然一身“打动”了苏致渊,才被选中完成苏家香火传承。
      那场车祸也是苏致渊意料之中的吗?
      想至此,苏暮山坠入冰窟,浸入寒水,四肢都冷的麻木了。那些心里竖刻的恭谦敬重,现在细细回想起来竟让人作呕。他茫然无措的僵立在原地,乔宛白的话言犹在耳——
      “他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你的存在,就是对林崇最大的讽刺。”

      苏暮山脑子里纷乱冗杂,一时间没有察觉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暮山,你在做什么?”
      直到一道沉肃的声音炸响,苏暮山蓦地惊醒,蹭一下站起来,相册“啪嗒”掉在地上。
      他慌乱地看向书房门口,苏致渊正一动不动站在那,冷冷盯着自己。
      苏暮山后脊冷汗瞬间下来了,心跳如鼓擂,嘴巴像是被汗水粘住了,张不开。
      “来书房做什么?”以往苏暮山熟悉的嗓音现在听起来阴森诡异。
      “我……”苏暮山紧张得舌头都快打结了,两侧裤子搓皱成一团,手心里还抓着一张照片,他借着低头动作快速扫了一眼。
      他竟无意识将林崇照片取出来了!
      苏暮山身体狠狠一颤,踉跄后退一步,趁间隙双手背在身后,两指夹住手心里的照片轻巧往衣袖里一推。

      苏致渊眼睛微眯,一步一步靠近苏暮山。苏暮山双脚宛如生了根,在父亲的威压下挪不动步子。压迫性的危险气息近在咫尺,苏致渊抬起一只手掐住苏暮山肩膀,借力弯腰拾起地面打开的相册,翻开的那页夹了一枚精致镂空蔷薇书签,原本存在于左上角第一个位置的照片只剩下透明袋,覆盖其下的照片不翼而飞。
      苏暮山背后衬衫已经湿透了,心跳直飙二百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临到出口硬是被他生生咽回去。
      他想逃,可是动不了。苏致渊也是练过的,手劲比养尊处优的他大多了。

      苏致渊单手合拢相册,“啪”的一声,像是捏住了苏暮山的心脏。
      “暮山,拿出来。”
      “……”
      苏暮山脸色惨白。
      苏致渊笑道:“暮山啊,你是我最疼爱的小儿子,从小到大我从未逼迫过你什么。你想学医不想经商,没关系,反正家业有你大哥继承,我便准许你去学医,安安稳稳毕业进入市医院工作。这些年,我放任你自由,不是让你闲来无事调查自己父亲的。”

      苏暮山猛地抬眸对上苏致渊晦暗的眼,嗓音艰涩,“所以,这些照片都是真的。你跟陈凯鹏有相同的……癖好。你们用义诊的名义去孤儿院做慈善,利用他们在社会中的无依无靠,满足自己卑劣下流的私欲。我一直在想为陈凯鹏粉饰太平的是谁,无数种可能的猜测,唯独没想到会是你,我的父亲。”
      “为什么啊,我不明白。”苏暮山眼眶通红,哽咽道:“声名、金钱、地位尽在囊中,想自愿利益交换这些东西的人数不胜数,为什么要……要选择幼小的他们,毁掉他们一辈子啊?!”

      苏致渊听着苏暮山颤声质问他为什么,忽然恍惚了。
      是啊,为什么呢。
      哦,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的异样,心理渴望对未成年的漂亮男孩子发生性行为,喜欢在青涩的身体上留下自己的杰作。医生告诉他,他患了一种常见的心理疾病,最高患病率为3%-5%之间,很不巧,他在那之间。
      “因为……爸爸病了,病得很严重。”苏致渊很认真地看着苏暮山的眼睛,和以前惹哭了儿子请求原谅时一样,放低了语气问:“你能原谅爸爸吗?”
      苏暮山脸颊一片湿热,眼前的父亲太陌生了,陌生得可怕。
      “那为什么不治疗,而是选择放纵它,滋养它?恋童癖是病,可不是犯罪的借口!你要我怎么原谅,如何原谅?!你触碰了道德底线,犯了罪,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赎罪!功奖过罚,这还是你教我的。”

      “好,好,好。”
      苏致渊意味不明连说三个好字,似乎是对这番话的赞同,又似乎暗含了别的意思。还没等苏暮山琢磨出什么,只觉扣住肩膀的手落在右手腕上,整条手臂被苏致渊猝然反折,“砰”一声按在了墙上,苏暮山一侧脸都被挤压变形了,他下意识挣扎,纹丝不动。
      “爸!你干什么?!”苏暮山短促叫道。
      苏致渊从苏暮山袖子里搜出他藏起来的那张照片,看清里面男孩模样时,眉稍不禁微挑。
      “暮山不愧是我的儿子,眼光和我一样好。”苏致渊贴近苏暮山耳边问,“你只取出这一张,是不是认识照片里的人?”
      苏暮山身体顿时僵住,苏致渊觉察到了。
      “他是我当年最钟意的一个,骨头特别硬,身体却很软,我很喜欢,之后再也找不到比他还漂亮的了。”

      闲聊般的语言落入苏暮山耳中,化做一把把钝刀,凌迟他的血肉筋骨。恐惧,悲哀,愧疚,绝望的情绪凝成巨大的潮流倒灌进五脏六腑,压迫得他呼吸不畅,直不起身。
      当他以旁观者的角度窥视黑暗时,却不知自己早已身于黑暗。

      “我找了他很多年,倒是没想到你和他还有缘分。”苏致渊眼角浮现细纹,看着被禁锢在怀中的儿子,柔声说:“我们一起见见他,好不好。”
      苏暮山心里咯噔一下,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你——”
      话音未落,苏暮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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