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者也

　　大三那年，兰相宜已经在上星正剧里出演女三了。对于毫无背景，甚至连家人支持都没有的女生来说，走到这一步除了靠运气，还要靠许多复杂的东西。兰相宜永远盯着目标，对路上经历的一切不以为意。或者说，比起14岁受过的折磨，任何不涉及生死、仅仅是受各种欲望驱使的人类行为，即使再光怪陆离，也无关痛痒。

　　同一年，兰相宜用来自柳春的分红，在那个阔别八年的异国他乡——边海市投资建立了法律援助组织。藉由这个组织，她开始了对复仇备忘录上的每个人的不间断监视，同时开始调查医疗系统、警务系统、媒体和权镇宇有关的人。

　　布局完成没几天的一个半夜，她专门用于和边海那边联系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着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电话，但没有说话。隔了几秒钟，她听见一个用变声器矫饰过的声音说：

　　“你在监视权镇宇他们？”

　　是那个国家的语言。会这样发问，难道是权镇宇那边的人？权镇宇发现有人在监视自己了？

　　兰相宜用同样的语言反问：“你是谁？”

　　对方顿了顿，要求兰相宜再说一遍。

　　“我问，你是谁？”

　　对方挂断了电话。

　　兰相宜觉得有些不妙，但没有立刻和主管监视工作的伊万联系。当天傍晚，伊万按时打来电话，汇报结束后，他果然提到了异常情况：“L那边的人凌晨被偷袭，电脑和手机都失窃了。”

　　L是李成旭的代号。因为那群人渣里，李成旭的活动轨迹相对单纯，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所以伊万安排去监视他的人也是团队中经验相对较少的成员。

　　兰相宜回忆，打来电话的人问的不是“监视李成旭”，而是“监视权镇宇他们”，说明那个人知道那伙人都被监视了，所以，找上最弱的监视者，可能是其经过计划的决策。

　　“那个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吗？”兰相宜问。

　　“很遗憾，这人十分老练。周围的监控都没有被破坏，但是24小时内的数据都不见了。那个人破窗而入，我们的人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被打了麻醉剂。”伊万语气不善，补充了一句，“我会找出那个人。”

　　兰相宜把那个人的来电号码给了伊万，但不觉得会有大的帮助。

　　她觉得这个神秘人不是权镇宇那边的人，否则不会就那样挂了电话，连要求或威胁都不留一句。会说“权镇宇他们”，说明那个人将权镇宇当成主要目标，而且了解权镇宇走狗团的人员构成。考虑到监视工作才正式开始就被发现，很有可能那个人也同样在关注权镇宇，而且比自己开始得更早。

　　想想也不奇怪。权镇宇作恶多端，受害者里有几个伺机报复的实在正常。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个人大概算得上是同一阵营的同志——还是个在技术和行动力方面堪称老练的同志。

　　兰相宜并没有久等，两天后的凌晨，她的边海专用机又接到那个人的电话：

　　“明晚8点杀权镇宇，你来吗？”

　　兰相宜坐起身，快速清醒过来，缓缓问：“你杀过人吗？”

　　“不要用问句回答问题。”对方说。

　　“杀了他之后呢？坐牢，或者开始逃亡？不值得吧。话说回来，你觉得，死亡就是最极致的痛苦吗？”对方没有回应，也没有挂断，兰相宜继续说，“我欣赏你的能力，要不要考虑一下帮我做事？”

　　这次，对方果断挂断了电话。

　　兰相宜笑了笑，躺回去却睡不着了。她想起初中时，有一天学习累了，和柳玉章讨论过复仇的两种方式——“文复”和“武复”。武复简单直接，以暴制暴，以折磨对方的肢体、抹杀对方的生命为目标。文复则较为复杂，需要从长计议，以剥夺对方占有的物质、摧毁对方的精神为目标。

　　他们一致认为，武复偏向于求一时之快，除了善后较为复杂、为法律所不容之外，更重要的是惩罚浮于表面，层次单一，不够彻底。而文复是从物质和意识两个层面入手，能够实现从内而外地、彻底地摧毁，且能在不违法的前提下，最大限度拉长对方的痛苦体验。

　　结论是，文复是他们更喜欢的方式。

　　兰相宜看着天花板上虚无的光影，手压在心脏的位置，好像这样就能打消它的跃跃欲试。她默默祈祷，祈祷上天让那些人走到更高的位置吧，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把虚妄的自尊摔得粉碎，然后在世人的耻笑中走向臭名昭著且永世无法翻身的结局。

　　第二天晚上8点，在神秘人预告要对权镇宇痛下杀手的时间，兰相宜又接到了电话。

　　“让你的人放松一点吧，今天我不会行动。”神秘人说，“别误会，我只是想看看你能创造什么极致的痛苦，如果很无聊，我还是会自己出手。”

　　“这么说，你是同意我的提议了？来帮我做事？”兰相宜问。

　　对方笑了一下，说：“没有这种打算。不过，既然目标一致，必要时给你提供一些帮助也不是不行。”

　　“听起来不错。”

　　“话说在前面，我耐心有限，如果你故意磨磨唧唧，我会很烦躁，会做出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我无法向你保证时间，但能确定地告诉你，让坏人下地狱，是我毕生唯一的追求。”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啧，好像我有点亏啊。你总得付出点什么吧。”

　　“你想要什么。”

　　“我会给你发一个链接，那是一个只有我能看到的留言板，你每天都要去写一条留言。”

　　兰相宜以为对方无非是要钱或者资源，这种要求倒真是意料之外。

　　“留言？写什么？”

　　“写你喜欢的东西——吃的喝的，服装首饰，花鸟鱼虫，人，山川，恒星，天气，作品——任何东西都可以。要求是，必须真实。”

　　“……我能问问这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我是你的粉丝呢，兰演员。”

　　兰相宜忽然冒了冷汗——这张电话卡拐了好几个弯才送到她手上，按理来说不太可能被人查出自己的身份。难道刚刚组建的团队里就有漏洞？还是对方真的神通广大？

　　见她半天不吱声，对方又说：“不要有负担，我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如果这种程度的信任都很难给予，那我们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没问题，我会去留言。怎么称呼你？”

　　“随你喜欢。”

　　当真是一点多余的信息都不给透露啊。兰相宜无奈，说：“第一次接到你的电话是十六号，不介意的话我就称你十六吧。”

　　十六好像相信了兰相宜的决心，此后过了近十年，都没有因为耐心耗尽而轻举妄动。

　　十年间，权镇宇也没有完全沉溺于声色犬马——虽然99%的精力仍然专精于此。他拿着家里的钱收购了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更名为照亚生物，再借照亚集团的渔业资源，联合已经是大学副教授的李成旭推出了系列保健品，在艺人代言和广告的轰炸下，这些保健品正在全国流行得风生水起，他本人也一跃成为“最具潜力的新贵”“大势富二代”“脸蛋天才&创业天才”……

　　实际上，从收购到名利双收的两年，权镇宇本人只是动动手指牵线搭桥，具体执行基本上都是郑斗海等人鞍前马后，真是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2022年9月，照亚集团公告，权镇宇将回到集团总部，出任代表一职。同时，权镇宇和一跃交通家的尹娜林传出婚讯。有消息称，权镇宇婚后将得到家族长辈的部分股权，成为集团第三大股东。

　　兰相宜觉得差不多了，权镇宇能达到的高峰，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他现在有了被剥夺的资本，为他准备的盛会可以拉开帷幕了。

　　她关掉新闻页面，习惯性地点进十六的留言板，写上今天的留言：

　　“我喜欢蜜瓜，但蜜瓜糖分太高，有个朋友告诉我黄瓜和苹果一起吃就是蜜瓜味，后来我想吃蜜瓜的时候就会吃它们代替。”

　　兰相宜手指往下划，自己喜欢的东西一个一个从眼前闪过。将近十年的时间，这个留言板已经记录了三千六百种东西。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麻木地活在寡仁的世间……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东西值得喜欢吗？

　　十六会回复留言，有时是对兰相宜喜欢之物的尝试感受，有时是推荐自己喜欢的东西。更多时候，十六在这里分享关于权镇宇团伙的信息。这个只有他们两人共享的网络空间，记满了他们的喜好和仇恨，不知何时成了能让兰相宜放下戒备的特殊空间。

　　她又点进对话框，在里面输入：

　　“谢谢你的耐心。我的等待也到此为止了。在一切结束的那天，我们见面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