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吾解——第二解

作者:一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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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心与欲望


      不是我。
      当父亲受命宣布下一任继承者时,我不能说没有期待。
      面对当时的夏朝,我想要做的事太多了。即便我已经站到了臣子能到的最高的位置,但如果没有如先生那样绝对的权力,很多事我都只能等待最上方的那个人来做决定,而不是自己去做。
      可是先生留下的遗诏又确实是那样。
      我不是没有质疑过,但先生也明确指明,在君明及冠之前我续任摄政执事,于是我便承下了那份遗诏。
      彼时君明十二岁,距离他完全掌握实权,则在八年之后。
      我想着聪慧的君明,即便心中生出过一些不好的情绪,可是一旦回想起先生对我的谆谆教诲,我又觉得我无论处在什么位置都可以,只要未来还是那个我们都为之奋斗的未来就好。
      即便逐渐长大,君明的身体还是不太强健,经常以药物滋补。为了让君明身体能够经受住未来的操劳,我每周都会抽出三天的时间亲自教授君明健身功法。此外,我平日里也在处理政务之余带着君明尽可能地多看一些新京以外的世界。
      就像当初先生对我做的一样。
      君明是个顶天聪慧的孩子,他比你父亲大五岁,可是阅历学识却比你父亲大不知道多少倍。为此,我还想过君明是否也如从前每一任杜氏族长一样……但是很明显的,君明不是杜仲,他只是真的天资聪颖,他也没有前人的那些记忆,他是一个新的个体。
      孩子,你应该知道你父亲向来不喜舞文弄墨,但好在,他身体强健,当我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便会让你父亲去陪着君明操练。
      在他们二人逐渐长大之后,新京便开始流传着文武二才的佳话,文才当属边君明,武才当为代鹿衔。
      君明也不愧为先生的孩子,在政治历史方面,他的许多见解总是能让我为之远瞻而心生佩服。
      当时我还在想,杜氏一族的禁制或许就在君明这一世停止,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没有真正参透,没有真正悟道,禁制永远也不会消失。
      而君明,比我更早意识到这个问题。
      君明才智双全,在他及冠之时,我按照遗诏将他应有的权力还给了他。
      可人总是有欲望的。
      当真正回到了从前的位子之后,我心中还是有些不适应。
      而君明也很奇怪,在他刚掌握大权之时,他便马不停蹄地开始扩充国家军队,广招军兵。同时他又下令在全国各大州县大肆修筑道路,且极其讲求速度与效率,要又快又好,使得好不容易进入安逸生活的普通百姓重新陷入深深的徭役、兵役之中。
      此外,那段时期,夏朝百姓每年上缴国库的米粮和官盐的要求也升高,一年到头完全不给百姓喘息的机会。
      你可信,不过一年的时间夏朝就增加了五十万新兵,修成五百余条大路。每个人的生活速度都在加快,本应该不可能完成的工程,在君明的“逼迫”下,竟都做到了。
      同时君明还重修刑法,立法比先生在时更为严格,为处决一些重犯,君明将五大极刑重新纳入受刑刑罚之中,刑法重修的当年,处决的罪犯便是旧法下的四倍之多。
      君明不顾一切地在做着他要做的所有事情。
      我多次劝说他不要太过激进,可是他却说不破不立。
      但是随着新京外各州那些喜忧参半的消息涌进我的耳中,又加上我在朝中的权力越来越薄弱,看着曾经被先生治理的那般得当的夏朝如今进入被人推着走的境地,我的心越来越乱。
      正在这时,我的父亲得了重病,卧床不起,我干脆请了一月的长假,专心照顾父亲,不问朝政。
      当时家中除了我,只有书仪。
      远志一年前被君明安排到北疆驻守边疆,而你父亲则南下参军去了。
      那段时间父亲整日卧病在床,我们虽朝夕相处,但我早已习惯与他沉默相望,只有书仪还会笑着看着我和父亲。
      其实书仪一直都知道我的困扰,毕竟她是我唯一的妹妹。而正因为书仪是母亲给我留下来的最大的安慰,所以我对书仪毫无保留。
      于是,当书仪询问我的不安时,我面对着书仪说出了我对君明的所有评价。
      好的坏的,我一并都说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自从君明继位以后,我一直这样告诫自己。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必须以臣子自居,我不能逾越,因为那是先生的选择。
      先生从不会出错……
      然而,我却忘了,人怎会不犯错。
      父亲在半月后去世了,我写信给远志与你父亲,然后与书仪一日一日地守着父亲的灵。等到父亲下葬后,我重新修整了一下新京的代宅,收拾好行囊准备归乡守孝。
      可是造化弄人,我找到了我不该找到的东西。
      一封遗诏。
      与当初公示天下完全不同的遗诏。
      先生原定的继承人正是我。
      留在代府的遗诏中一字未提君明,只有我,只是我。
      先生没有改变他的心意,可是父亲篡改了先生的心意。
      我感到无尽的恶寒,我努力了二十多年,在父亲眼中还是比不上亲缘血脉。
      连先生都愿意的事,我的父亲却冒着欺瞒天下的死罪将本属于我的位置给了先生的子嗣。
      年近不惑,我却受到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打击。
      只因我是女子?
      我就不配?
      只因我是女子?
      我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君明毁掉先生三十多年的辛苦?
      可笑!
      荒谬!
      我怎么不配?
      谁人不配!
      我仿佛魔怔了,在我不惑的年纪丢掉了本应刻入心肺的理智。
      我将代宅卖掉,带着书仪回到沂水,如同二十年前的守孝,可是我的心却比不上二十年前的纯粹,守孝两年多,我最后得到了我要把属于我的拿回来的结论。
      三年后,君明将我请回了新京,他的“胡闹”并没有停止。我不在的三年,他将尽职尽责的吴商路一党全部左迁,而我却早已将吴商路引到你父亲管辖之处,在南域养精蓄锐。
      我官拜丞相,君明却对我没有什么疑问,三年未见,他的神色越加淡泊。我重新联络曾经在我门下的一些士人,逐渐壮大我的阵营。君明却仿如看不见我的那些动作一般,还是一味地压榨百姓。
      我不忍百姓常年受制于高强度的工作之中,开始将上奏的数字进行修改。
      可即便我与君明的距离越来越远,每次见面时君明却还是会称呼我为老师。
      有些时候我也会产生质疑,君明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他的所作所为仿佛是未雨绸缪,可是他却一丝道理不讲,自顾自的未雨绸缪。
      在我还在为了那些不可能完成的目标而困扰的时候,书仪却忽然向我祈求要嫁给君明。
      你知道的,我对书仪很是宠爱。故而即使我觉得君明并非是书仪的良人,在书仪的强求下,我还是让书仪嫁给了君明。
      我并不奇怪书仪对君明的动心,但我却惊讶于君明的接受。我本以为他会和先生一样以心之所向为准,可我没想到他却对情爱一事毫不在意。
      可就是这样不受情爱所扰的君明却与书仪带去的侍女云和有了一个孩子。
      而那个孩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自从云和有孕后,君明的身体便每况愈下,但他还是在夏朝各州四处奔波,处理百姓民生。
      终究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还是希望君明的身体能够调养得再好些,于是我便在夏朝遍寻神医来为君明治疗。
      可是君明却拒绝了那些医者,只道是老毛病。
      君明一说老毛病,我便想起来对君明有奇效的杜仲。
      我开始为君明搜集强效的杜仲。
      我虽说要找回自己的位置,但是我并不想用一些不好的手段,再者,君子,要光明正大地求取,而不是行小人之道。
      而且,君明是先生的孩子,虽然君明的眉眼更像清华,可是他的鼻梁与嘴唇却与先生如出一辙,所以我对君明还是存有几分怜惜之心的。
      但是君明却拒绝了我的药。
      那时君明因感风寒而卧病在床,有大约十日未上早朝。我记得君明的脸色,苍白却还算有光泽,只是他的气息却宛如游丝。
      “天命终有时,不能强求,老师,我自有我的去处。”
      君明都那般说了,我也不再强迫他服药。
      在那之后,我因忙于夺权也不再关注君明的身体。未料陛下刚一降生,云和便因难产离世。我想,孩子终归是无辜的,于是我便嘱托书仪好好照顾陛下。
      两年后,北疆突然起了冲突,金国似乎有意挑衅,但所幸夏朝边防强健,抵挡住金国的精兵,可是即便战胜,夏朝也损失了许多将士,而其中也包括远志。
      得知消息的时候,我终于又回到了摄政执事的位置,可是我的远志却永远离开我了。
      我们成婚多年,聚少离多,但是我们的心却总是在一处。我悲痛他的先行,可是我也知道为国捐躯是他不会为之犹豫的事。
      那一年,多年在外的鹿衔也终于赶回来,我也终于见到你母亲。可无奈当时朝中并不安定,远志的葬礼草草了事,我代表夏朝与金国在谈判三日后才签下条约,获得金国一块领土与每年受供权。
      而在我开始摄政之后,君明便开始长居中和城养病。
      又是一年,中原大旱,灾区粮食拮据,但因为君明早先几年粮食的储备,当年竟无一人受灾饿死。
      我这时才后知后觉,因果循环,君明他看到的,是比我更长远的未来。我忽然想起,我曾经也夸赞过君明的远瞻,却不知何时我已被自己的短视困住。
      而在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我并不适合为君,我手上握着极大的权力多年,可是也只能让夏朝慢慢地前行,但是夏朝在君明手上不过数年,夏朝已成为真正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国家,即便有外敌侵扰,百姓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即便有天灾来犯,百姓也并不会因此在绝望之中消匿。
      我的反省来得太迟,等我终于意识到君明才是真正在延续先生的事业时,君明已经一日不日了。
      昊清十七年暮秋,陛下已经四岁了,彼时君明已卧病在床三月有余。我去见君明的时候,陛下就抱着一个小板凳,乖乖地坐在一旁陪伴着自己的父亲。
      “老师来了,请坐吧,恕旭辉不能起身相迎。”
      “无碍……君明,是我错了。”
      “老师,谁又不会出错呢?我知晓我的一意孤行会让你心生不满,可是我的时间太有限了,我只能尽力去做。”
      “君明,你为何不愿试试杜仲呢?”
      “老师。”君明的脸色些许苍白,可是双目却带着不会熄灭的光芒,“杜仲就是我,我就是杜仲,有进有出,这才是天地之道啊。”
      “你……”
      我惊讶于君明的说法,看着那双略带熟悉的眼,我终于恍然大悟,君明他,其实一直都是那个人啊……
      “老师也不用太惊讶,我与杜仲又有所不同,但总归还是他就是了……老师,我的时间不多了,可否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那时尚有些惊讶,可我也清楚君明身份特殊,能够在这世间以君明的身份存在二十余载已是极限。
      “我希望老师能够继承父亲的志向。”君明满眼温柔地看着坐在一旁自己玩着积木的陛下,“鸿儿还小,他的造化我无法看到,未来如果一定要有人去担,应当是我们这些清楚自身责任的人,而不是这样一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孩子。老师,请您——”
      “抱歉,君明,我无法答应你。”我拒绝了君明,这本是我追求许久的东西,当真的来到我的身前时,我却清楚意识到,不该是我,便不会是我。
      从前先生以《逍遥游》中尧与许由的故事告诉我自然之道,此后多年,我才终于意识到,先生是尧,而我却不是,我应当是许由,我有我自己的责任与抱负。
      君明何等聪慧,他是我见过的最温柔又强大的存在,他包容又保护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一个眼神,他已然明白。
      “也罢,这也确实是这孩子避不开的责任。还请老师在我身死之后,好好教导这个孩子,在您认为他尚不能胜任之前,请不要把天下给他。”
      唉……
      君明对我最后的拜托,我本应严格执行,只是没有想到之后的一件事让我和陛下还未来得及亲近,便已走到两个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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