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爱

　　无论世界被同化得多么厉害，传统的东西，永远都不会被摒弃。
　　大年三十，是家家户户忙碌的时候，在北方，传统的年夜饭是饺子，而在南方，内容更加丰富多彩。
　　香肠腊肉切片入盘，鸡鸭鱼肉香气飘溢，还有不断翻铲的糖醋鱼，惹得站在一边早就“居心不良”的家伙口水连连。
　　眼睛偷偷左右扫了一圈，见掌勺之人正巧背过身去取盐，瞄准了凉拌鸡肉，手指迅速出击——
　　“愿儿，你说——”居家的中年女子不知想起了何事，突然回过身来要问些什么，谁知瞧见的却是腮帮子鼓鼓的偷吃小馋猫。
　　满口的美味还来不及吞下，就这么很不幸地被抓到，罪魁祸首捂着嘴，狠命狠命地想要湮灭证据。
　　纯属意外，她本来可以不留痕迹的，只是，中途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妈，太好吃了……”但愿一边讪笑，一边嘿嘿地拼命吞着，“好吃……咳咳……好吃”
　　“没人跟你抢……慢点。”施凡递给但愿水，见她咕噜噜地喝下去，帮她拍背顺气。
　　“呼，好多了。”灌了一大杯水，总算好多了，但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施凡之前好像在说什么。“妈，你问我什么来着？”
　　听但愿问她，施凡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脸上是淡淡的忧虑。她走到厨房门口，向外望了望，这才低声问但愿：“你说，今年伟儿会回来吗？”
　　恐怕不会——但愿在心里小声嘀咕。
　　抬眼，却见施凡愁眉不展的模样，但愿忙挽着施凡的手，连声安慰：“说不定啦。这才下午嘛，搞不好，哥是乘晚上的飞机回来呢。”
　　“可能吧。”施凡摸了摸但愿的脸，笑容中有些落寞。
　　“嗯，那我先出去了。”最怕见施凡这样的笑容，搞得她心里面也酸酸的，“妈，有什么叫我帮忙啊。”
　　“好。”施凡微笑，递给她一碟水晶核桃。
　　但愿喜笑颜开地接过，笑眯眯地跑出厨房。走出数步，停下，又退回去，探头探脑朝厨房里看，见背对自己的施凡还在忙忙碌碌，想必又在准备多余的那一份。
　　她缩回头来，捡了一颗核桃，扔进嘴里，脆、香、甜，真真好吃。
　　只有笨蛋老哥，才斤斤计较，永远不把大家的牵挂记在心上。
　　如此想，不由得郁闷起来，跑到客厅，盘腿坐在沙发上，顺手拿了遥控器调台。
　　再咬了颗核桃，百无聊赖，想起但伟在机场临别时对她说的话。
　　还好啦，至少今年，他答应考虑。难得他口气会有松动，这么想来，应该跟黄洛一，有很大的关系吧？
　　唉……
　　但愿托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掐指算了算，今年除夕，恐怕又只有爸爸、妈妈、她以及小表叔过了吧？
　　还真是无聊啊……
　　“叮咚！”
　　骤然响起的门铃令正在出神的她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抬眼望了望挂钟，三点半，应该是老爸回来了。
　　“来了来了。”她一边应声，放下手中的碟子，一边在沙发下勾自己的拖鞋，松松地套上。懒散地走到大门前，一边拉门，一边不忘嘀咕：“习惯重要呐，麻烦每次带钥匙好不——好好……”
　　最后一个字停在舌尖半天都没绕出去，她瞪大眼睛望眼前的人，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
　　“愿儿，谁啊？”
　　厨房里传来问话声，然后是脚步声，慢慢地朝他们靠近，再然后——
　　“哐当！”
　　很清脆的盘子掉地碎裂的声响。

　　气氛太凝重了，太凝重了。
　　但愿坐在一边，耷拉着脑袋，不住地叹气。
　　若是不解释，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是一家团聚的场面吧？
　　拜托，谁先开口打破僵局会死啊？
　　她的腿都麻了，肚子也开始叫唤。最可气的是，明明面前摆了一碟好吃的东西，她却没那个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快朵颐。
　　背时呐……
　　“怎么，但愿，你不舒服吗？”
　　柔柔淡淡和煦如风的声音，谢天谢地，总算有人高开尊口，不过，有必要拿她第一个开刀吗？
　　冻结太久的目光有了一致的方向，齐刷刷地朝她扫射过来。
　　“嗯，还好还好。”屁股抬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转移阵地，不忘埋怨地瞪了一眼旁边笑得很无辜的黄洛一，“黄医生，你看得挺仔细嘛。”
　　黄洛一呢，不愧是她的偶像。她敢百分之两百地肯定，他老哥最近反常的表现绝对与她脱不了干系。
　　——不过，还是感谢她把但伟带回了家。
　　飞快的投去感激的一瞥，她成功溜号，不想自己尚且算得上漂亮的眼睛瞪成二筒。
　　“我想——”微笑地望着但愿一溜烟地小跑开去，黄洛一抬眼瞧了瞧对面僵直坐着的但雷夫妇，再看一眼自己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但伟，“我们应该没有错过年夜饭吧？”
　　“啊，没……”这一次，答话的是施凡，她站起来，一双眼，牢牢地粘在不曾看她半眼的但伟身上，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都准备好了的，在厨房，我现在就去，就去——”
　　“不用了。”但伟突然开口，打断施凡的话，“我不吃饭，待会儿就走。”
　　笑容瞬间凝结在施凡脸上。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沉默了半晌的但雷终于开口，声音很大，他掐灭手中的烟蒂，丢在烟灰缸内。想必是生气了，所以也没顾及还有黄洛一这个外人在场，“你当家是旅店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但伟抬起头来，目光扫过施凡，最后停在但雷的脸上，冷冷地开口：“我说过这里是我家吗？”
　　施凡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下去，身子摇晃了一下，旁边的但愿冲上去，扶了一把。
　　“你你你——”但雷猛地站起身来。
　　“别！”施凡拉住但雷的手，转了个身，及时挡在但伟身前，“他难得回来，千万别——当我求你了。”
　　“哥……”但愿望了但伟一眼，眼神有些嗔怪。
　　“行。”冷眼望着眼前的一片混乱，但伟抓过身边的背包，甩了个圈，重新背上，起身便走，经过黄洛一身边，不忘睨她一眼，丢下一句话，“我都告诉你了，根本不必回来。”
　　“你给我回来！”但雷在他身后吼着。
　　但伟不理他，径直走过玄关。
　　“哥，你去哪里？”但愿追上去。
　　“都怪我，都怪我……”施凡捂着脸，无力地坐下，喃喃自责。
　　最无动于衷的人，当数黄洛一了。对但伟的离去，她似乎根本没有看见，只是安静地坐着，不发一语。
　　阻拦不了但伟，但愿又跑回来，焦急地催促黄洛一：“黄医生，你劝劝哥哥呀。”
　　但伟的手已经开始转动门把——
　　“你答应过的，要试一试。”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手中的动作微顿，但伟回头，见背对自己的身影，依旧坐在原处。
　　“若是逃了，便输得一塌糊涂。”
　　不知晓他们对话的含义，其余三个人，目光来回在他和黄洛一之间逡巡，表情迷惑不解。
　　不知为何，心中如入起来的一阵疮凉之感，但伟握紧了肩带，酸涩地开口道：“我早就输了。在我妈妈去世的那一天，就已经输了。输了爸爸，输了妹妹，输了家，输了感情……什么都没有了，当然是一塌糊涂。”
　　兴许是第一次听到儿子述说自己的感觉，但雷有些震惊，他与施凡对视，再抬眼望但伟：“伟儿，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还能怎么想？”想要将自己伪装得更冷漠一些，可惜，心开始疼了，他伸手指着施凡，“你把一切，都给了她。”
　　在他怨恨的注视下，施凡瑟缩了一下。
　　但雷揽住施凡的肩，无声地给她安慰；施凡抬起头看他，目光中尽是无奈。
　　“不是你想的那样。”但雷的口气急切起来，显然是想要向但伟解释什么，“我还是爱你，爱但愿，还有施凡，她把你们当自己亲生子女一样看待，甚至还——”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施凡哽咽起来，捂住但雷的嘴，不准他再说下去。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但雷也红了眼，轻拍施凡颤抖的肩头，“这么多年，他一直恨你，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你为他们牺牲的一切？”
　　但伟轻蔑地笑，语气是不屑的：“她费尽心机霸占了妈妈的所有，还有什么好牺牲的……”
　　“你住口！”但雷颤声开口，语调中，又说不清情绪，“她要真懂得耍心机，就不会放弃作母亲的权力！”
　　但伟怔住，转过身来——他不笨，自然听得出但雷的言下之意。
　　不可能的，在他心中，如此会耍心机的女人，不可能会这么笨，居然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他不自觉地瞥眼看施凡，却又即刻收回目光，告诉自己万万不可心软。
　　只不过，握住门把的手，已慢慢松下来。
　　“哥……”但愿已上前拉住他的手，眼圈红红的，“别走，我们一家，吃顿团圆饭，好吗？”
　　他摸了摸但愿有些湿润的眼角，心软了下来，瞅了一眼不远处的黄洛一，她已转过头来，沉默地望着他，不发一语。
　　他自然懂得她眼神的含义，是要他自己决定。
　　一时间，心乱如麻。
　　“没事了没事了。”感觉到他的松动，但愿暗喜，忙推着他往前走，一边朝但雷使眼色，要他别再发火，“坐了那么久的飞机，黄医生，肚子肯定饿了吧？”
　　“我去端菜。”施凡抱歉地对黄洛一笑，而后匆匆向厨房走去。
　　“爸，你也别闲着，快去帮妈忙啊。”
　　见但雷也跟去，两个人身影一前一后进了厨房，但愿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对但伟开口：“哥，不管什么事，麻烦你，让大家开开心心地过个除夕夜，千万别找茬。”见但伟张嘴准备说什么，她抠抠头，皱起眉头，双手合十几乎将但伟顶礼膜拜，“当我求你，别再惹爸妈生气了。”
　　黄洛一正想笑，却被但伟瞪了一眼，她低头掩口，假意咳嗽数声。
　　“我当你答应了哦。”眼见但雷他们出来，但愿飞快地说道，“好了好了，去饭厅。”
　　“叮咚！”
　　门铃声又响起来。但伟看了看但愿，但愿又看了看但伟，抬眼望了望挂钟，恍然大悟状：“肯定是小表叔来了。”
　　于是连蹦带跳地跑过去，开门，笑眯眯地请进一位斯文儒雅的男子。
　　从但愿的肩头望过去，但伟看得很清楚——梁叶秋，他多年未见的表叔。
　　见他跟着但愿进来，走过玄关，近到前来，突然站定，望着他，眼神逐渐奇怪起来。
　　“表叔，你好。”但伟礼貌生疏地向他打招呼。
　　虽然并不怎么亲近，好歹也是长辈，既然被他注意到，打声招呼，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
　　“你怎么会在这儿？”梁叶秋盯着他，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语气有些不稳，看起来，很吃惊的样子。
　　但伟皱了皱眉头，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理论上，这里还是他的家，他回来，应该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吧？
　　不过，这样的疑惑，仅仅维系了一秒，他便立刻感觉到不对劲——
　　梁叶秋的目光，并没有对准他，而是越过他，聚焦在他后方！
　　心蓦然一动，但伟侧身，回头看自己身后的黄洛一。
　　没有猜错，梁叶秋看的，是他身后的黄洛一！
　　相较于梁叶秋的震惊，黄洛一的反应，要平静得多。她只是望着他，淡淡地笑，而后，不紧不慢地，与他打了招呼——
　　“梁老师，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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