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属偏爱

　　黄芪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没有多想，只是表达自己的亲近，和小动物一样，是本能。

　　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未能宣之于口的心思实在太多。

　　“当然可以。”

　　没有犹豫的，他直接回答，服从本心。

　　第二天早上起来，黄芪感觉自己好累，昨晚并没有睡得很好，他把这归结为生病的后遗症。

　　程空青从身后轻轻替他揉捏肩膀。

　　他昨晚把人抱进怀里以后就没撒手，中途黄芪想跑，都被浅眠的程空青抓了回来。

　　这不累才怪呢。

　　只是他他现在不会告诉黄芪。

　　早上又换了一遍纱布，等中午黄芪坐着车来到学校进了食堂，他还回味着程空青心疼的眼神。

　　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是这种被人在意心疼的感觉实在是美妙。

　　他肉眼可见的开心，食堂大爷大妈们以为他被程少爷安排了新工作，都上来打听，听他说还是在这里工作以后，一大半人都散了，只剩几个喜欢黄芪乖巧样子的还在感慨，不去招惹有钱人也挺好的。

　　黄芪解释了他们关系，对每一个人的关心都认真地去回答，又博得了不少好感。

　　后厨角落里，一个身形看起来不大的员工穿着破旧的衣服，正用力地洗刷着大盆里的脏餐盘。

　　他长长的头发挡住了眼睛，看起来很阴沉，听到黄芪那边的声音，手下刷着的力气陡然增大。

　　凭什么，他连记得都不会被记得，有的人却连好意都不愿意接受。

　　黄芪也是刚来一天，对于员工的熟悉程度很低，所以在一个很矮的男孩子撞到他受伤的手上时，他并没有责怪他，而是默默捂着手，转头去收拾散落各处的菜盆。

　　王帆牙都要咬碎。

　　天生是个侏儒，二十多岁仍然像个发育不好的初中生，在被人拳打脚踢不敢反抗的时候，是程空青替他赶跑了那些混混学生。

　　那时他透过头发间的缝隙去看，只看到了男生举着电话和人聊天，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男生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瞬间绽开温柔的笑意。

　　王帆并不喜欢程空青，他只是恨自己长得恶心，连去感谢的资格都没有。

　　程空青根本不会记得他这种人。

　　如果，他是电话对面的那个人就好了……这样想着，他几乎是痛恨对面的人起来。

　　这个隐秘的心思在黄芪被程空青主动搭话开始崩塌，终于露出头角。

　　黄芪凭什么？一样在后厨打工，一样都是做着又脏又累的活，他凭什么能被程空青注意到？只有相貌。

　　如果没有这个样貌呢？

　　几天下来，王帆时刻在角落里注意着黄芪的动向。

　　他真的和程空青关系很好，每天中午都会见面，两人一起吃饭，还要检查伤口的愈合。

　　那种关心和偏爱让他嫉妒，心里罪恶的种子慢慢发芽，逐渐攀附进了心脏。

　　在一个周后，他找到了一个机会。

　　架子上架着刚刚熄火的汤桶，里面的汤落在人身上足够烫下来一层皮。

　　黄芪就在那架子旁边蹲着，摘韭菜的烂叶。

　　这时候只要稍微一个失误，架子就会倾覆，滚烫的汤会落在黄芪白嫩的皮肤上。

　　他越凑越近，直到阴影打在黄芪因为疑惑而抬起的眼睛里。

　　那双干净的眼睛几乎要将王帆的皮肤灼伤，面对这样明亮的人，他这样阴沟里的老鼠也会逃走。

　　身体已经侧过去，手也漫不经心地去拿桶后面的勺子，一切都很自然。

　　“你好，中午吃完饭，我可以帮你剪个头发吗。”

　　王帆手一抖，差点碰到了汤桶。

　　黄芪从地上站起来，带着笑意的眼睛让王帆一时看呆了。

　　他说要做什么？剪头发？

　　“食堂管理条例里说了，员工不可以有露出帽子的长发……”他认认真真的声音里满是真诚，让人找不出一丝端倪。

　　他认真的？他们都不认识。

　　下意识觉得黄芪不怀好意，可是又找不到怀疑的证据——只有黄芪可怜他是个残废这一点，他可以拿来解释。

　　周围的大妈也随声附和起来，但不是带着恶意，而只是一种赞成。

　　王帆以为平时闲着都在议论自己的人正出谋划策，准备从哪里动剪，黄芪也参与了讨论。

　　这件事的罪恶性从现在开始变质，而他心中的那些嫉妒痛恨转成疑惑的进程，在最终在黄芪举起剪刀，让程空青打下手时达到了顶峰。

　　坐在椅子中间，王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要帮我剪头发？”

　　他问，语气不是很好。

　　程空青挑眉，望向黄芪，怎么回事？他无声地问。

　　黄芪摇摇头，回答他:“因为我之前也有过头发很长的时候，那时候我的世界里都是黑色的，只能偶尔看见光。”

　　说到这，他微微晃动脑袋，像是在回忆什么:“在头发的保护下待久了，就更加害怕外面的世界……直到有人替我剪了头发，我才发现外面是那么美，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明亮的景色。”

　　知道他说的是他的师父，程空青回忆黄芪叫他进来的时候，他就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如今说这些话，不知道说给谁听。

　　“所以我觉得，你是需要剪头发的，因为你很特殊，”黄芪眼睛里带着光，

　　“你看到的位置和很多人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你能看到被忽略的很多景色……我想请你替我也看一看，就当是报酬。”

　　他的声音很干净，不急不躁，又带着一股安宁。

　　坐在凳子上的王帆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景色。

　　“卡擦卡擦”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一些东西随着坠落的头发一起落下。

　　王帆的眼前渐渐明亮，终于在最后一条头发落下时，他得以看清了黄芪的全貌。

　　原来他是长这个样子吗？

　　王帆愣住，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正视过黄芪。

　　他没有道谢，转身准备走掉。

　　“你是……当时被欺负的那个人？”

　　在一边看了很久的程空青突然开口，王帆猛地顿在原地，很惊讶地望着他。

　　“您还记得我。”不自觉用上了敬语，他忘了程空青是个比他岁数小的学生。

　　“嗯。”没有多解释，程空青点了下头，带着黄芪走了，两人的背影逐渐重合，几乎像是一个人。

　　而王帆见到这样的情况，却并没有了之前那样强烈的嫉妒和怨恨。

　　黄芪带着程空青去了后厨最角落的餐桌边，两份餐盘摆上去，他坐到了程空青身边，不说话。

　　他不说，程空青也不问，而是仔细地替黄芪把炸鱼刺挑出去，没有半点不耐。

　　“他盯了我很多天，”黄芪把头靠在程空青的肩膀上，手指不自觉地搅来搅去，“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格外生气。”

　　“我猜，他嫉妒我和你关系好。”他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讲什么秘密，还带着一点不为人知的占有欲。

　　程空青配合地低下头，仔细聆听他的声音。

　　“今天他过来，是想用汤泼我，我看到了。”讲到这里。黄芪的声音里终于不是之前讲道理时的镇定，而是微微颤抖，带着后怕，程空青脸色一变。

　　“但是我觉得，他只是一时想错，根本没有这样严重的——我并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说话晚了一点，或者他根本不听，你会怎么样？”

　　程空青生气，他气黄芪太善良，总有一天会因为善良而被人伤害。

　　“可我只是觉得，他不坏。”

　　此时后厨的人大多已经吃完了，但是还是有人在。

　　黄芪只能在桌子底下拉住程空青的手，轻轻摇晃:“后来我知道怕，就叫了你来……有你在，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赤裸裸地面对来自陌生人的恶意，之前在村里他不能改变自己的身世，所以只能躲着人，可是在遥远的、陌生的城市里，他不愿意再次承接这样的恶意。

　　他从来都没有做错过，如果这次王帆没有听进去，他也不会再去释放自己的善意。

　　黄芪的内心脆弱又足够强大，这也是他善良的来源，是程空青一直想要保护不受外界影响的美好品质。

　　那边的程空青气笑了。

　　用力捏住黄芪的耳垂，让他感受到一秒钟的疼痛以后就迅速放开。

　　黄芪并没有感受到太过难受，就只能眨巴眨巴眼睛，用自己最无辜的眼神去盯身边人完美的侧脸。

　　“你说，如果是我做这样的事，你会怎么想？”

　　会很后怕，恨不得去咬上一口。

　　心虚的漆漆低下头，带着委屈:“可我真的……吓死啦，不要说我了，好不好？”

　　“而且归根结底都是你的错，和我没有关系。”

　　说到这，正在吃鱼的黄芪气鼓鼓:“你好招人喜欢。”

　　程空青终于没有绷着脸，只是很无奈地叹息一声。

　　“忘得真快，他不是你在电话里让我救的？”

　　黄芪一愣，想起了这件一年前发生的小事，以及那天真正让他记忆深刻的事。

　　那是程空青离开他的第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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