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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
“殿下。”一位贵妇人从另一条小道缓步而来,高悬的宫灯照亮了她温柔的眉眼,是白天在王城通道处遇见的槿夫人。
槿夫人一如白天的模样,穿着颜色较为暗沉的绛紫色宫装,宫装上用更深的金线秀出了朱槿花草的图样,除此之外只簪带几个发饰就再无其他装饰。身为实际上的后宫之主,在今夜的一群贵族女眷中,颜色反而是最暗沉的。
槿夫人着装配饰虽质朴,本人气质却不失典雅。剪裁合身的宫装包裹着妇人的身体,梳得整齐的发髻上一丝不乱,仪态从容步履稳健。坠地的长裙摩擦过砖地,随着走路的节奏,一下一下地发出衣料磨蹭的声音。
“殿下,君上召你赴宴。”
太子熙的爪牙在一瞬间收起,恭敬道:“母妃,儿臣看见林秋安一行人急急忙忙的样子好奇他们要干什么,就跟过来看,正巧遇见祁连将军。大家一起在这里说说话。”言语很是敬重,再没有对待众人时那讥讽口气和。
槿夫人看向自己的侄子,瞧见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轻轻摇头道:“琰儿,你怎么又胡闹。”
“姑姑,我老实得很呢。”祁连琰抱臂扬眉,露出一排大白牙,笑得没心没肺。
亦鸢趁机退到林秋安这边。
槿夫人只在她戴着面具的脸上轻轻瞥了一眼,就继续同太子说起话来。
“殿下快回去吧,夜宴马上开始了。君上着急得很,四处派人寻你呢。”
太子熙背对众人小声嘟囔一声,除了槿夫人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亦不知他脸上表情。
槿夫人闻言伸手拍拍太子熙的胳膊,像安慰一个垂髫孩童一般,哄道:“现在赶紧回宴会厅去,你父王等着呢。放心,母妃总是向着你的。”
语毕,顺势拉着太子熙的胳膊,往宴会厅的方向走。
槿夫人带着太子熙往回走的时候,回头给祁连琰使了个眼色,祁连琰立刻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好,去赴会。”祁连琰嘴上说着去赴会,抬脚又往亦鸢这边走,才迈出一步,林秋安就上前同他客套,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亦鸢前面。祁连琰轻轻一笑也没在意,大手朝着亦鸢点一下,眨眨右眼,笑道:“下次来我府上喝酒,武状元。”
亦鸢假装没听见。
祁连琰也不介意,几步跟上了前面的槿夫人。
眼见养子和侄子都安生了,槿夫人状似无意的又看了亦鸢一眼。
这次正好与亦鸢四目相接,亦鸢迅速的别开目光。她可没忘记上午差点冒犯槿夫人的事,若叫旁人以为她对君王夫人有非分之想,那就太冤枉了。
待到槿夫人和太子熙完全离开,内侍官紧忙提点宴会马上要开始,君上要亲自册封擂台三甲。林秋安便带着他们往御宴方向走。
雨芙终于是长出一口气:“可吓死我了,第一次来宫里就遇上这样的事。”
林秋安回头示意她噤声。
雨芙吓了一跳,紧张地四处张望,闭上了嘴。
林秋安带着几人往宴席等候的偏殿去了。到偏殿门前,几人分开,雨芙跟着林秋安和内侍官走,亦鸢去偏殿里等候昭王传召。
偏殿里稀稀落落只有四五个人。
其中一人坐在茶几旁边的凳子上,微胖的脸上一鼓一鼓,像是在咀嚼着什么,右手端着杯子往嘴里一送,一盏茶已经尽数入腹,那架势是将宫内的进贡茶水当成白水一般牛饮。旁边的小内侍紧张的捧着茶壶候在一边,刚喝完一杯紧忙给续上。
亦鸢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刚才决赛输在她手下的李睿么。
李睿也不知是从哪里寻来了一身新衣,这么一会功夫就给换上了,发髻也重新梳得得一丝不苟,一时间与方才擂台上判若两人,从粗糙中年男人变成了齐整讲究的大龄男青年。
李睿往亦鸢所在的门口瞟了一眼,眼睛亮了,咕哝含混了一句便将茶水一口气喝完。一声哈气,将茶杯不轻不重地拍在茶几上,起身就冲着亦鸢来了。
“亦鸢兄弟,新科武状元!”
只见李睿笑呵呵地走过来,伸手从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边拆便说道:“来,我哥们刚给买的糕点果子。君上传咱们还得一会儿呢,先吃点垫垫。”
亦鸢还没从决赛上缓过神。手下败将主动蹭过来,本不该尴尬的人反而有些尴尬。
“多谢,在下不饿。”
不等亦鸢拒绝,油纸包已经打开放亦鸢眼前了。里面的糕点是南邑城里有名的小吃——松饼。用糯米粉制成,里面还拌了碎花生和糖粉,松软香甜、美味可口,只是被李睿揣在怀里有些压变形了。
这个李睿当真是个爱吃之人,一日之内两回见面,两回都在吃东西。
“嗳嗳,”李睿嗔了亦鸢一眼,咂咂嘴道:“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愚兄有时候说话是不过脑子,但兄弟你都拔头筹了,有气也该消了。不要跟吃的过不去。”
说完又颠了颠手中的油纸包,示意她拿一个。
李睿从怀里掏出了一包糕点,只凹下去了一处地方,还有地方依旧鼓起,估计还揣着其他吃的。看着李睿微胖的脸和鼓鼓囊囊的胸前,亦鸢忽然觉得这样一个人挺有趣,不禁对李睿生出一丝好感。
亦鸢拿起一个松饼,道了声多谢。
李睿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愚兄痴长兄弟几岁,若不嫌弃叫我一声李哥便好。来,多吃几个。”
接下来,在李睿八面玲珑呼朋引伴地结交下,亦鸢基本上将偏殿里的人都认了个齐全。偏殿里的气氛颇为火热,一个个“张兄”“李哥”互相称兄道弟,李睿又从怀里掏出了两包糕点和大家分吃食。
亦鸢本不擅长与人结交攀谈,此番从善如流地跟着李睿,倒是迅速地和很多人混了个脸熟。
愉快地氛围在侍官的宣召下结束了,众人被依次引入宴席之中。
还未踏进殿内,温暖的酒味裹挟着大殿内的暖空气扑面而来,在这初秋的夜晚很是醉人。
进入殿内,首座正中是昭王。君王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正在侧头与槿夫人说话。明显是上了年纪的人,黑发已白了大半,脸上的皮肉敌不过岁月的侵蚀微微下坠。一身绛紫色的朝服穿在身上,君王的风度显露无疑。
高台之上昭王的两边都是后宫夫人,除了刚才在花园见到的槿夫人外,只有三两位夫人坐在高台上。与他国君主动辄纳百女不同,昭王的后宫看起来很是冷清。也许正是因为夫人不多,所以昭王子嗣也不多,膝下王子只有太子熙一人。
殿内的氛围没有像亦鸢想象的那样刻板严肃,朝臣们三三两两的说话。公子坐在昭王左侧下方的第二位,对着她安抚似的一笑。亦鸢本能的想回应,但想起现在的场合,实在不适合做其他的举动,遂作罢。
左侧第一位坐着年轻的太子熙,他发现几个武者进来时,从头到尾全部看了一边,目光遇上亦鸢时不屑的瞟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说实话这位太子爷若是剥去了尊贵的身份丢进人群中,必然是最不讨喜的那类人,因为那皮相、那眼睛无时无刻都在透露着对别人的刻薄。即便在这暖如春日的宴饮上,芬芳的美酒和热闹的气氛,都暖不了他苍白的皮肤和苛刻的骨相,没法冲淡他那种仿佛娘胎里带出来的刻薄。
右侧,公孙康这位三场元老的老丞相坐在首席。公孙康看着老得都佝偻成一团,委顿在坐席里半眯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右侧第二坐着公孙烨,公孙烨面无表情的扫过这些刚进来的人,目光只是在亦鸢身上一顿就飘走了,仿佛从来不曾见过她。公孙烨本没资格坐在这里,但是他的身份太特殊了。
公孙康的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女儿公孙菁嫁入王宫直接被封为国后,也就是昭王的正妻。后来因生太子的时候难产过世了,而他唯一的儿子又是个病秧子,也没活过而立,只留下公孙烨这么一个孙子。公孙烨是公孙家族嫡系里仅剩的男丁,既是长子又是嫡子,身份异常尊贵,也就是说以公孙家族权倾朝野的势力,一旦公孙康退下来之后,接替丞相之位的必然是公孙烨了。那他坐在这里也没人敢说什么。
亦鸢大致一扫,发现右侧第二排的角落里还藏着一个人,此人歪在坐垫上,右侧胳膊下撑着一个懒架,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旁边的人说话。与亦鸢目光相遇时,只是略微一挑眉咧嘴笑了。确是祁连琰。
昭王转过头,亦鸢这才看清了他的全貌。他有一国君主的威严,眉宇间也依稀能看出盛年时的英姿,但现在更多的是劳累过度的疲惫。
内侍官尖着嗓子喊人往前走。
第四名到第十名一齐向前,接受封赏。昭襄王赏赐了若干银钱布匹,并将几人赐职封赏,分编入太尉、郎中令、卫尉、中尉几个部门下听任调遣。
此令一颁。底下的人就开始互相交换眼色,老世族那边更是私语不止。
到了前三甲,三人一起上前,昭王又赏赐了诸多金银,将三人直接编入廷尉府。李睿因本身就在廷尉府当差,官进一级成为右监的头头。
这时,右侧的一位谏议大夫觑着公孙康的脸色出动了。他起身出席,走到正中间拜倒在地,道:“君上,此安排不合法度。”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寂静。
昭王道:“卿为何有此一说?”
“李睿本就在廷尉府供职,倒也罢了。但似亦鸢此等出身卑贱之人安能入职都城廷尉府,与诸位大臣共事,这于理不合。”
太子熙冷笑一声,讥诮地看着公子烜,说道:“连姓氏都没有的奴仆,怎配入入职廷尉府。真是什么货色都敢往里塞。”声音不大,却能让首座的昭王听到。
昭王不动如山的看了太子熙一眼,没出声。
侧坐的槿夫人捏起帕子佯做擦嘴,眼睛在昭王和太子熙之间来回打转,一双眸子看不出情绪。
公子烜恍若没听到太子那直接针对自己的嘲讽,他不徐不疾的起身离席,郑重地站在殿中朗声道:“诸位,亦鸢虽为鄙人府上侍卫,却并非奴隶之身。”又转向昭王,“臣下曾于多年前援手过亦鸢侠士。侠士有一副侠义心肠,愿跟在臣下身边报恩,素日里臣对亦鸢侠士也是颇为敬重。眼下昭国复兴有望,正是用人之际,像亦鸢侠士这般武艺出众者,若只私心留在身边做侍卫,委实大材小用。”
昭王看着靖华君,微微点头,眼中有认可的笑意。
右侧世族的大臣发话了:“君上,臣以为这几位武技确实出众,是在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应先放入军中历练,他日有所成就再各凭功绩予以高职。如此便合乎规矩了。”
这场争论是因亦鸢而起,但她却不是真正的中心。她心里也很清楚,世族绝不会同意新贵往廷尉府安插人的。
廷尉属九卿之一,掌管昭国刑狱,是昭国最高司法官。廷尉府除有直辖禁军,还有大狱和廷尉狱,平民有罪下大狱,王宫大臣有罪则下诏狱。廷尉丞依据诏令,可以逮捕、囚禁和审判有罪的王公贵族。但廷尉府任职官员全是贵族王公,对待平民的案件自有人按律法办,对待王公贵族的罪行就有很多灵活之处。是以廷尉府基本上被老世族们牢牢地捏在手里。
此番把公子烜手底下的人插进廷尉府,无异于往老世族眼睛里插了一颗钉子。每年全国的案卷卷宗都会被汇总到廷尉府,若有新贵族的人在廷尉府,谁知道陈年的旧案会不会被翻出来。这些世家贵族骄横惯了,谁家没搞出过几个人命官司,似以往上下打点一番就好了,若真换人了,那今后行事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亦鸢曾经历过。那个被世家占田地的老者,在被打死后也就这么算了,除了公子好心给了他儿子一点安身钱外,公孙烨仍旧是贵公子,仗势打人的狗奴才文执也只是换了个地方伺候主人,该被惩治的一个都没有被惩治。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民间最朴素的道理在这里一点都不适用。掌管刑罚的廷尉府形同虚设。
一个欢喜的庆功宴,转瞬间风云变幻,新贵和世族就暗地里较起劲来。左右两边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往往唇枪舌剑。
上首的昭王看着殿中的“混战”面露疲惫,这样的场面从五年前他开始提拔封烜和新贵族时就开始了,隔三差五就要吵一回。他不想再看下去,亦不想再听。昭王伸手去拿杯盏时却发现杯内已空,一边的槿夫人起身来到了昭王身边,亲自为君王续上。
公孙康仍旧是眯着眼睛窝在自己的坐席内没有任何反应;公孙烨满面怒容,眼神犀利的好似要飞出一把刀子钉在对面的脸上;祁连琰藏大臣之中,满场子乱瞄,与亦鸢目光交汇时冲他挑了挑一边的眉毛。
亦鸢怕祁连琰突然冲她发难,连忙移开目光。
没想到却是公孙烨突然对着亦鸢发难:“你既非家奴,那你姓什么,是哪里人?要进廷尉府,总得问清来路。”
亦鸢心中一惊,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垂下眼睑恭敬答道:“草民无姓氏,自幼被师父抚养长大,跟随师父四处修习游历,居无定所。”
太子熙嗤笑一声,声音越发大了:“无姓氏?居无定所?你是藏着掖着什么都不想说啊。这种来历不明的人,焉敢任用!”
太子这下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其手还“啪”的一下重重拍在案上。昭王本就疲惫,被这样一吼一拍,眼角猛地一跳,颦眉看向自己的儿子。可惜太子熙正声讨亦鸢声讨的起劲,完全没看到。
槿夫人看到了,她波澜不惊地为昭王再续了一杯水,伸手为君王扶了扶后背顺气。然后什么都没做,又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
“你师父叫什么?”藏在大臣堆里的祁连琰突然开口追问。
“……草民尊师名为‘金真’。”
“金真,诸位大臣有听过这个名字吗?”
众人纷纷摇头,自说不知。
此时殿中大部分的人注意力都在亦鸢身上,公子烜却紧紧盯着首座的昭王,当亦鸢说出“金真”一名时,昭王神色明显一滞。离君王最近的槿夫人察觉了君王的异样,她顺着昭王的目光看向还立在殿中的亦鸢,再次审视这个戴着面具的武官。
公子烜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哪知瞟过右侧群臣时发现祁连琰也盯着昭王,君上的变化也同样被他看见了。
风暴的中心持续升级。
公孙烨仍旧朝着亦鸢发难:“你来历不清不楚,还总带着面具,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莫说廷尉,就是普通官门也不敢用你。”
“哼,我看你就是他国来的奸细!”太子熙语出惊人,宴会上一片哗然。这亦鸢做靖华君的影卫少说也有五年了,公孙烨这一嚷嚷,不是拐弯抹角的连带骂靖华君是奸细吗。
“草民相貌破损,不敢惊扰他人,是以用面具遮蔽。”亦鸢努力提高声音但被淹没在殿中的嗡鸣声中。
首座的昭王终于受不了这场闹剧了,冷声道:“英雄不问出身。”声音虽不大,效果却犹如定音锤,大殿里迅速从嘈杂到安静。
昭王一一扫过刚才打过“口仗”的臣子,臣子们在君王的威压下一个一个都退回了自己的坐席。扫到太子熙时他悚然一惊,本就苍白的脸立时变得煞白,有些瑟缩的。
昭王收回扫视全场的目光,起身站在首座上说道:“眼下正是我昭国复兴之时,寡人求贤若渴恨不能广发求贤令于天下。若国内英才都不能得到任用,那天下贤才又怎会为我所用。况且朝堂之上诸位肱股之臣也不尽全都是我昭国本地的人。”
说完,看了一眼祁连家所在的坐席。除了新贵族,世族中也有家族是从别国迁徙而来,如今将才频出的祁连家便是如此。
昭王接着道:“昭国衰败至此,皆因二十五年前祸国之乱。若非当时封锐义商和江湖侠士出手相助,又怎能结束乱象。即便如此,也被虚耗太多。别的不说,就说被彭国夺去的平谷关,被襄国分走的盐铁商贸。这二十多年来向别国俯首求和的日子,难道诸位还没过够吗!”
大殿之内所有人噤若寒蝉。
封锐是靖华君封烜的父亲,昭王这样一说,就是在给靖华君和封家正名。这下君王的态度到底如何,群臣可是都看出来了。新贵族这边都是神色振奋,世族那一派的却很不好看。
昭王全然不顾世族的反应,接着说道:“此次擂台赛只是武试,只招了武官。寡人欲不日再筹备一场文试,届时将向天下广发求贤令,愿能招贤纳士,助寡人复兴昭国。”
“复兴昭国,振我国威。”大殿中群臣呼应,尤其是靖华君这边的左侧大臣呼应得尤为热烈持久。
右侧世族面面相觑,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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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穿羽绒服热,穿呢子大衣冷的尴尬时节了。朋友们,你们现在穿的什么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