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

　　“谁都不怀疑？顾少校在机要处这么长时间，就没有发现一点不对的地方吗？”山田精武自然不吃这套说辞。
　　“我工作的流程完全是按照规章制度来的，要是大佐怀疑我的工作，可以介入反间科仔细调查。机要处分工明确，情报都是层层审核，经过科长再由我上报司令，没人能从我的管理下得到情报。至于陈仲先才上任几天，蝴蝶这种级别的间谍不可能是一个刚上任的机要秘书”
　　“那张园呢？听说顾少校和他私交不浅”
　　“他在追我，整个剿总都知道”李宁玉双手抱胸，后靠在椅背上。
　　“那顾少校呢？对他有想法吗？”
　　“官员的感情生活似乎并不在审讯的范围之内，不过我说过我是一个彻底的独身主义者，和他接触不过是平常解闷而已”
　　“解闷？可是顾小姐对其他男人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啊，那万家的小公子可值得上三根金条？”山田精武也是有备而来，消息打探得一清二楚。
　　“养一只狗还要看品种呢，您说是吗？山田大佐？”李宁玉与山田精武对视，笑容中充满不屑，硝烟四起，两人都想就此窥探对方的灵魂。
　　“既然如此，那就先请顾少校回去休息，如果之后顾少校想到了什么，可以随时来找我”
　　顾晓梦离开，山田正了正棋盘。山田玉子进来，山田精武分了她一杯咖啡。审查只是走个过场，山田玉子在审讯室待了不到十分钟就回到了房间。
　　张园坐下时，已经是早晨六点。
　　山田精武开门见山“张少校怀疑谁是蝴蝶呢？”
　　张园是审讯老手，对于这种审问形式轻车熟路，他也早都想好了答案“陈仲先”
　　“理由呢?”
　　“他刚上任，一直潜伏的间谍就暴露踪迹，我想就算他不是蝴蝶也肯定和蝴蝶有关系，或许是新接头的下属什么的”
　　“就这些？”
　　“这些只是猜测，我查过他的简历，和之前几任的机要秘书相比算是毫无长处，却深得司令喜爱，可是明面上他和司令并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要把自己的亲信安排在身边也不会做得如此干净。最重要的是他的私人账户上有几笔来历不明的转账，这些足以证明他有鬼”
　　“这也属于张大队的工作范围吗？张大队也怀疑吴司令？”
　　“我这特务的工作就是杂了一些，材料充足的话那就是反间科的事了，至于司令嘛，如果陈仲先有鬼，吴司令可能只是被蛊惑而已”张园说完自己的想法，整理了一下刘海，坐得板板正正。
　　“张少校可以回去休息了”山田精武皱着眉，拿起一枚白马放在其他棋子旁边，让副官把张园带了出去。
　　张园离开，山田精武盯着棋盘许久，默默地把棋子摆回原处。赵小曼，张园，陈仲先咬成了一个圈。山田玉子不在怀疑的范围之内，顾晓梦明面上没有票，却也被咬了一口，这一轮的魔鬼投票就此报废。山田精武凝望窗外，这次审讯比想象的有趣得多。
　　李宁玉在桌前翻动着报纸，顾晓梦背手而立看着楼下忙碌的士兵，盘算着山田精武的下一步动作。投票的结果已经传出来了，今晚的好戏中谁会是第一个出局的人呢？顾晓梦期待着，李宁玉被顾晓梦的情绪感染心跳微微加快。
　　李宁玉放下报纸，按住心脏，在心里叫了一声顾晓梦。顾晓梦回身从窗边走到桌子前，顺势跨坐在李宁玉腿上搂住她的脖子。李宁玉扶着顾晓梦的后腰吻着她“害怕吗，晓梦？”
　　顾晓梦乖巧地摇头“有玉姐在就不怕，这个机会我也等很久了”顾晓梦像狗狗一样蹭着李宁玉的侧脸，只有在李宁玉面前乖戾的顾阎王才会在这般乖巧讨喜。
　　这个机会顾晓梦等了一年半，把剿总彻底拿在手里的机会。静默了三年的顾晓梦，如今已经有了掌控一切的能力和手段，李宁玉回到她身边，更是给了她放手去博的勇气，是时候把摇摆不定的傀儡和让人生厌的小丑扔进垃圾桶了。
　　果不其然，这顿晚餐火药味十足。张园恶狠狠地用刀叉切着肉，像是把那不大的牛排当做谁来泄愤。
　　摩擦声弄得在场的人心情烦躁，赵小曼第一个受不了，扔下手中半个面包，白了张园一眼“我说你就不会好好吃饭吗？发出那杀猪的声音，烦死了”
　　“婊子你给我闭嘴，我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和你有屁关系”张园啪的一声把刀叉拍在桌子上，脸上的伤疤露出来显出几分狰狞。
　　“你叫谁婊子！上不了台面的屠夫就是不会说人话”赵小曼不服输地和张园对视，手捏着桌角。
　　“除了你还能有谁，我问你我什么时候送过你香水？”张园怎么也想不到赵小曼会用一件没发生过的事咬他一口。
　　“呵，还想翻脸不认人啊，那盒香水还在我家里放着呢，一翻就是。敢做不敢当，您还真是个‘威武’的男人呢”赵小曼的声调上扬，讽刺效果拉满，说完张园还瞥了一眼顾晓梦。
　　“婊子你再胡说我就把你嘴撕烂”张园暴起，捡起桌上的叉子飞向赵小曼，赵小曼下意识闪躲，山田玉子手疾眼快地拽了赵小曼一下，叉子直愣愣地插进椅背。赵小曼的心脏跟着叉子尾端颤抖，差一点这叉子就进了心脏了。
　　“住手”李宁玉吼住要补刀的张园，略带怒气地把咖啡砸在桌子上。
　　“顾晓梦我不是你养的狗”顾晓梦虽然没有做指认任何人，但是山田精武把顾晓梦的话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顾晓梦和张园本身心就不齐，男人那可怜的尊严让他无法接受“宠物”的说法。
　　“张园你要是弄死我，这蝴蝶的罪名你就跑不了了，我死了你也别想活！”赵小曼缓过神来，音调又高了一分，握拳的手青筋暴起。
　　“还是一条乱咬的狗”陈仲先绅士地擦擦嘴，适时地加入战场。
　　张园的注意力被吸引，手中举起的餐刀对准陈仲先“你他妈说什么？”
　　“我倒是也想问问，张队长怎么就认为我是蝴蝶呢？我还真是荣幸，这样一个小人物还能让张大队大费周章地调查身份，不知张大队这么做是为什么，是不想做特务处的处长，要去做那反间科的科长了？”
　　“心里有鬼就别怕人查，做事不干净就别怪上司把你当替死鬼”
　　“呵，都是狗咬狗，陈秘书这捕风捉影，造谣生事的能力可不比以前的白秘书差，光凭你这张嘴就能颠倒黑白！”赵小曼自然是记得是谁咬了她一口。
　　“进了这裘庄，谁不是捕风捉影造谣生事。不过我可得提醒诸位，这要是咬了谁，可得咬住了，别半路掉下来，一嘴毛不说还把自己摔得粉碎”李宁玉慢慢呷着咖啡，好像这般冰冷的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一直旁观的山田玉子在李宁玉加入战场后坐直了身子，以便于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她可以第一时间到达李宁玉身边。
　　“呵，就您顾千金清白，谁知道你和那屠夫私下玩的都什么花花样式。真别说这投胎比投靠要紧，我们这种无依无靠的小人物吊着命在这吵架，您这顾大千金还悠然地喝着咖啡”赵小曼的底气太足，监听器那边的山田精武不由得皱深了眉头。根据情报赵小曼早已经不是谁都敢挑衅的性格了，是什么让她在进入裘庄后如此嚣张？
　　“赵小曼你信不信就算你不是蝴蝶我也有办法弄死你”李宁玉放下咖啡，眼角含笑地看向赵小曼，她眼中的杀意让赵小曼下意识地颤抖身子不可察觉地往后靠了一分。
　　“顾少校说的没错，被咬的一嘴毛，又腥又臭，让人作呕”陈仲先阴阳怪气地看张园了一眼，发出不屑的气音。
　　“不会说话，我就帮你把嘴撕烂”张园的怒气转到陈仲先身上，张园转身拽住陈仲先的领子把人从椅子上拉起来又按在餐桌上，身下的食物被压翻，黏腻又生硬的触感让陈仲先难受地闷哼一声，他试着挣扎却没有张园力气大，食物在后背抹开，盘碟硌得他气短。
　　山田玉子已经把椅子拉开，手撑在扶手上，准备随时把李宁玉拽开。战场就在身边，李宁玉却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盘中的食物。顾晓梦半坐在和两人相近的扶手上，看着张园的拳头一下下落在陈仲先的脸上。
　　“住手”副官赶来，大吼一声朝天开枪示警。张园看了一眼副官，拽起陈仲先又撒开手，陈仲先重重地摔回到餐桌上。
　　“送两位回去休息”副官冷漠地指挥着士兵。张园挣开士兵的手走在前面，陈仲先捂住脸靠着搀扶往房间走，赵小曼也趁机溜回房间，大厅里只剩下山田玉子和李宁玉。
　　李宁玉吃着食物，山田玉子不语，只安静地等待着。直到李宁玉吃好放下刀叉开腔“玉姐，早些休息吧，这么长的假期可不是每天都有呢”不同于刚才对待那几人一样冷漠，李宁玉露出笑容，微微歪着头讨喜得很。
　　山田玉子也露出笑容，和李宁玉说话时总是过分温柔“好，晓梦也好好休息”山田玉子跟在李宁玉后面，等着李宁玉进了房才绕回自己的房间。
　　简单吃过晚饭，山田精武复盘着早晨的棋局，监听器里突然传来争吵的声音：书桌被扫空，什么人被猛地压在桌子上，监听器传来尖利的震动声。
　　接着传来张园愤怒的声音“顾晓梦，我警告你，我要是什么出了什么事，你也跑不了干系，你最好摆正你的角色，别逼我，不然我一定拉着你陪葬”
　　监听器里还有远远的敲门声，山田玉子的声音中带着焦急“张园，你开门，是男人就别冲女人发火”
　　山田精武不解起身，张园居然没去找赵小曼而是去找了顾晓梦，仅仅是因为被人当做“宠物”的愤怒吗？有监听器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事情，他是在为顾晓梦掩护，还是真的要把顾晓梦推出去？山田精武深吸一口气，觉得事情越发有趣，或许这次审讯除了蝴蝶还会有什么其他的收获。
　　李宁玉把张园按在桌子上，即使顾晓梦经历过那次审讯，她的身手也不是半路出家的张园可以比的。张园被李宁玉控制住只能挣扎着瞪着李宁玉“顾晓梦，你考虑好，咱们俩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那点破事我都知道”
　　“张园，你这么说是因为心虚吗？因为自己出不去，然后要拉个垫背的是吗？我有什么破事，养了一只不太行的狗吗？”李宁玉轻笑着，手上又用力了几分。
　　听到狗的字眼，张园更加激动起来，脸在桌子上摩擦，伤疤延展开更显可怕。顾晓梦站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山田玉子一直在拍着门，楼下传来脚步声。等到山田精武走到门口，顾晓梦给了李宁玉一个信号。李宁玉顺势松开张园，张园以为自己挣脱，反手把李宁玉按在桌子上。桌子震动，李宁玉装作痛苦地闭上眼睛，事实上李宁玉并没有感受到疼，有顾晓梦在李宁玉不会有痛这种感觉。
　　门外只有山田玉子一个人，陈仲先因为受伤没有出来，赵小曼胆子小不敢出来，山田玉子着急地看着山田精武，十分害怕顾晓梦出什么事情的样子。
　　山田精武点点头，副官抬手一枪打碎门锁，带着士兵冲进去，直接控制住张园。山田玉子跟着跑进去，抱住李宁玉的肩膀“没事吧，晓梦”
　　李宁玉缩在身子摇摇头，伸手整理着散乱的头发，拍了拍山田玉子的手。
　　“张大队，火气太大可不好”山田精武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怒气。
　　张园看了看山田精武，又看了看泛着泪花的李宁玉，深吸一口气苦笑着“山田大佐提醒的是，我向顾少校道歉，想来顾少校大人有大量不会与我计较的吧”
　　李宁玉没有回答，把头偏向一边。山田精武挥了挥手“送张大队回房间休息”
　　士兵架着张园往外走，顾晓梦在张园耳边用只有他和李宁玉的声音说“活了你，死了你的全家。活了我，保住你全家，好好选择”
　　张园瞪大了眼睛，回头看向李宁玉，李宁玉倚靠在桌子边，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张园不可置信地看向山田精武，顾晓梦的声音再次响起“活你，失去母亲和弟弟。活我，只死你一人，你要好好想想哦”
　　士兵不顾张园的挣扎，直接把人扔进房间，冷漠地锁上门。士兵没有离开，背着枪站在门口。山田精武允许有冲突，但是要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张园躺在地上，脑中回荡着顾晓梦的话。戴笠一向喜欢用家人捆绑间谍，顾晓梦知道戴笠握着他的母亲和弟弟，看起来戴笠还是更信任顾晓梦一些。事实也是如此，张园算是被抓来的壮丁，要不是家人在戴笠手中，他肯定不会来剿总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他没有信仰，没有理想，甚至都不渴望权利。他生性残忍，做杀手养活着家人。被戴笠抓在手里他也不安分，偷偷搭上了一个日本人想着可以借他的手把家人接出来。
　　张园躺在地上权衡着：是相信那个虚无缥缈的救命稻草还是听顾晓梦的话。就算出了这个裘庄，自己也可能凶多吉少。顾晓梦死在裘庄，以自己的身份地位戴笠大概率会直接杀人灭口；顾晓梦跟着自己出去，戴笠放过了自己，顾晓梦也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杀掉自己，或许哪天自己就被以前的同行拿去了性命。
　　好像自己的结局逃不过一死，保不住自己更保不住家人。张园呼吸越来越深，想不到生路的他一拳砸在地上，血肉模糊。
　　张园被带走，李宁玉轻轻推开山田玉子的手，怕是再不离山田玉子远点，那顾小姐就要咬人了。
　　山田精武说着场面话，被推开的山田玉子有些无措，动了又动的嘴终是没说什么，沉默地跟着山田精武出了房间。
　　一行人离开，顾晓梦已经拉开了浴室的门等着李宁玉来洗澡了。计划完成，顾晓梦毫不掩饰对山田玉子的厌恶，顾晓梦无差别地厌恶每一个对李宁玉不怀好意的人。要不是山田玉子还有用她就直接解决掉山田玉子了，虽然山田玉子可怜，但是顾晓梦绝非善人。
　　李宁玉自然知道自家女友的小心思，乖巧地跑进浴室，都没敢直接凑上去亲吻她。顾晓梦整理书桌、衣服、被褥。听着浴室里没有了动静乖巧地站在浴室门口，等李宁玉出来一下子扑进她怀里。
　　李宁玉摸着顾晓梦的小脑袋，侧过头含住顾晓梦的耳垂，略带讨好地舔舐着“晓梦，我洗干净了”
　　听见这话，顾晓梦才满意地呼噜一声奖励般地咬上李宁玉的唇“坐好，我再给你吹吹头发”
　　李宁玉身子后靠在顾晓梦身上，感受着爱人的温度。顾晓梦是很体贴的恋人，在顾晓梦这，李宁玉可以柔软，可以害怕，可以哭泣，可以只是李宁玉——顾晓梦的爱人。无论李宁玉变成形状，顾晓梦都会充满爱意地将她抱个满怀。
　　顾晓梦给李宁玉弄好头发，李宁玉已经昏昏欲睡，脑袋微偏靠在顾晓梦臂弯。顾晓梦知道李宁玉没睡，她在复盘，在思考。顾晓梦一手抱着李宁玉，另一只手抚上李宁玉的侧脸，拇指轻柔地摩挲着。
　　风勾动窗帘，邀月光起舞。两人安静地享受时光，涌动的爱意包裹着两人。许久，李宁玉长舒一口气，拽过顾晓梦的手亲吻她的手心“晓梦，睡吧，有些累了”
　　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准确地说两人暂时还可以控制事件的发展。想来赵瑾言在外面也是一切顺利。这一次的裘庄，两人的步子更稳，手腕更强，一定可以踏出这裘庄的大门。
　　“好”顾晓梦绕到李宁玉面前，俯身亲吻李宁玉的额头，把她打横抱起。
　　床垫轻陷，顾晓梦拽过被子包裹住两人。李宁玉蹭了蹭就在顾晓梦怀里睡过去。有爱人在身边，不论明天是刀山还是火海，都可以安然入睡。
　　顾晓梦借着微弱的月光欣赏着李宁玉的睡颜，最终轻轻落下一吻，在心里说了一声晚安。
　　新一天的餐桌上只有三个人：山田玉子，赵小曼和李宁玉。张园被山田精武关在房间，没有医生来给陈仲先包扎，估计是嫌弃自己包的丑不愿意出门见人。
　　餐桌上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咖啡的气息配着霉豆腐的特殊味道，还隐约有一些红豆粥的甜味。山田玉子安静地吃着早餐，赵小曼伸着手欣赏着自己的美甲。李宁玉环视一周坐下吃饭，顾晓梦坐在张园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呷了口咖啡，李宁玉舒展眉头，赵瑾言送进来一切就绪的信号，如今轮到她和顾晓梦发力了。
　　一顿饭吃得安静，赵小曼说昨天听了大半夜的狼嚎难受得很，吃了一半就回房间补觉。山田精武没有找麻烦，吃饱后李宁玉带着顾晓梦回了房间。山田玉子看着桌子收拾干净后去了西楼。
　　副官搜集情报回来：赵小曼的家里确实有一盒极为高档的香水，循迹到店铺还可以查到张园的购买记录。陈仲先不知名的转账来源于吴司令的妻弟。
　　副官还带回来半张纸条。意外收获，在路上副官被通知捕捉到蝴蝶电台活动，等副官带着人闯进目标房间只找到燃烧了一半的纸条。
　　山田精武捏碎纸条下方的黑焦，灰烬散落在桌上，织成薄薄的黑纱。纸条上只剩两个字：行动。似乎被人牵着鼻子走了，这种感觉很不好。山田精武把纸条团成一团，捏在手里发出拉紧压缩的摩擦声。
　　当天下午副官到各个房间收集笔迹。李宁玉在报纸上画着素描，顾晓梦握着钢笔，思索半天最终只写下一句话。
　　这次的字迹会和谁相同呢？山田玉子转着笔翻看着李宁玉三年前留下的画，不知在想什么。张园拿着刀在桌子上雕刻着什么，位置就在吴志国留下的字的旁边。陈仲先给自己换药，把换下来的纱布叠得整整齐齐。
　　最终有三份笔迹放在了山田精武面前：赵小曼的字迹和那半张纸条的字迹相同。另外两份的字迹完全相同，似是出自一人之手，分别是山田玉子和顾晓梦的鉴定结果。
　　赵小曼，这个看似不起眼的人物却一直让山田精武意外。矛盾的表现，莫名的底气，如今又是对上笔迹的那一人。
　　顾晓梦是想保她，还是想借自己的手解决掉赵小曼？山田精武拿不定，可是他隐约觉得赵小曼身上可以挖出来对他有用的东西。
　　山田精武打开火机，那半张纸条的生命就彻底化成了灰烬。顾晓梦的房间拉开了窗帘，透过望远镜山田精武看见李宁玉坐在桌子前画着什么。他调整着望远镜，大概看清了画的内容：画布上铺满鲜花，中间立着一座形状奇怪的桥，一个穿军装的女子没有脸庞，伸开手臂似是在寻着拥抱。
　　赵小曼是在晚餐桌上被带走的，她只在最开始害怕地挣扎了下，然后就认命般任由士兵架着她出门。出门前她回头望一眼，眼中的情绪晦朔不明像是害怕又像是质疑。
　　今晚五人都被带下来吃午餐。山田玉子视线没有离开自己的餐盘。张园看着赵小曼被带走只是撇了撇嘴。陈仲先放下餐具，整理着头上的纱布。李宁玉悠然地喝着咖啡，顾晓梦站在门口，看着赵小曼被拖进西楼。
　　四人在餐桌上坐了一个小时，不许上楼，甚至不许交谈。张园中间起身立马就被士兵粗鲁地按回到椅子上，试图说话的人都受到了士兵不分轻重的殴打。山田精武和副官都不在，和士兵讲不通道理，四个人闷声坐在大厅，留声机中放着不知名的日本小调，阴森的曲调让人心慌。
　　一小时后，士兵赶着四人回了房间。山田精武并没有像两人预想地那样带走顾晓梦，他甚至都没有出现。晚上在李宁玉的允许下，顾晓梦到各个人的房间探查了一番。重点是山田玉子的房间。其他房间基本都重新排布，只有山田玉子的房间还保留着李宁玉在时的状态。
　　山田玉子捏着一张照片发呆。照片上的女孩年纪不大，站在大树下面，没有笑容，眼中勉强挤出的温情掩盖不住深层的恐惧。山田玉子失神地凝视，泪滴在眼角滑落。直到冷风唤醒山田玉子，她才擦擦眼角的泪，把照片放回到衣兜里。
　　山田精武似乎对这场捕蝶活动胜券在握，颇有情趣地画画。画中是一个女人，在樱花树下回眸一笑，满是恋爱中幸福的味道。山田精武满意地放下画笔，掏出印章，端端正正地在角落印下自己的名字。山田精武对着她笑，不同于面对别人的笑里藏刀，此刻的山田精武像一个羞涩的小生望着他暗恋的姑娘，下一秒他眼角的弧度没变可是爱意变成了怨恨和不解。
　　山田精武暴躁地把画揉成一团，扔到一旁，又掏出腰间的锦囊摩挲着。锦囊上有个没绣完的半个“美”字。
　　张园在桌子上刻着字，顾晓梦凑到桌前：活她，保全家。
　　陈仲先把换下来的纱布胡乱地扔在一边，盯着墙上的钟发呆，时钟滴答滴答，他就像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塑，呼吸都极为缓慢。
　　顾晓梦又溜到地下室，找到了关押赵小曼的审讯室。她精心呵护的指甲被尽数拔下扔在离她不远处的地面上，锁链吊着她的身体，嘴角不断溢出血滴，空荡的房间中只剩赵小曼痛苦地呻吟。
　　顾晓梦嫌弃地皱起眉头，山田精武可比龙川肥源直接多了，想来两人出了裘庄也得在医院躺大半个月。顾晓梦回到李宁玉身边，两人掌握的情报基本准确。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双方手中掌握的任何一个小的情报点都可能决定输赢生死。
　　李宁玉拉上窗帘，把顾晓梦搂入怀中，顾晓梦凑上来亲吻李宁玉。疲惫与紧张一瞬间消散，李宁玉用鼻尖蹭了蹭顾晓梦的肩膀，又搂紧了几分。在这吃人的裘庄里，顾晓梦给了李宁玉太多勇气和底气。
　　张园是在凌晨两点被带走的，前来押人的士兵把房门敲得震天响。山田玉子并不担心什么，张园下楼后她翻了个身接着睡。李宁玉觉轻，却因为顾晓梦在她身边也是直接一觉睡到了天亮。倒是陈仲先本身就没睡好，听着张园被带走，更是提心吊胆地不敢睡去。
　　凌晨四点，陈仲先也被带走，期间有士兵锁了顾晓梦的房门。过了九点也没有饭菜送进来，李宁玉拉开窗帘望着对面的西楼。安静破败，血垢下不知藏了多少冤魂。
　　顾晓梦半倚在床头随意地翻着手中的书，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溜进来打在她身上。李宁玉在窗前站了几分钟，顾晓梦放下书唤了她。李宁玉走到床边，顾晓梦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李宁玉就乖顺地趴进顾晓梦怀里。
　　顾晓梦轻抚着李宁玉的后背“玉姐，你说山田精武下一步会作什么？鸿门宴还是直接把咱们直接拉到审讯室？”
　　“我也不确定，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山田精武有些着急了”山田精武突然把其他三人拽进审讯室，大概是已经放弃了之前的围剿计划。
　　中午十二点，房门被打开，却不见山田精武和副官的身影。饿了一上午，李宁玉和顾晓梦下楼用餐。山田玉子不知道在大厅坐了多久，见李宁玉下来，微笑着和李宁玉打招呼“午好，晓梦”
　　“午好，玉姐”
　　山田玉子的笑容轻松，不知是不是山田精武的审讯有了什么进展。两人不知道被带走的人是什么情况，早晨顾晓梦想去探查一番被李宁玉制止了。
　　山田精武的目标明确，其他三人对顾晓梦没有什么致命的威胁，两人只要整合现有的信息见招拆招就不会败。
　　“不用破译密电的生活就是轻松，等到审查结束，估计这情报科积压的密电够我们熬几个大夜了”
　　“有玉姐帮忙，这积压的密电自然是不足为惧的”李宁玉坐下来，端起手边的咖啡呷了一口。
　　山田精武一天都没有出现，山田玉子不会特意地出现在李宁玉面前，突然的轻松反倒让李宁玉有些紧绷。
　　夜幕降临，东楼灯火通明，西楼黑暗死寂，裘庄被撕裂成两半，模糊不定的边界像是天堂和地狱之间的裂痕。
　　消失一天的山田精武出现在隔离审查第四天的早饭桌上，他脱了军装穿了很普通的大褂。听见“宴会”两字的顾晓梦坐在桌子上轻笑，这山田精武到底还是要跟着龙川肥源的步子走，一点新意都没有。
　　中午副官送来了礼服，虽然不是和三年前的一模一样，但是白色礼服大气优雅，想来也是山田精武认真准备的。
　　顾晓梦抱住礼服，蓝色的眼睛涌着波涛，不知想着什么。她嘟着小嘴抱着礼服翻找抽屉，最终把礼服和针线盒一起推到李宁玉面前“玉姐，这裙子下摆太长了，一看就俗气，你帮我改改”
　　李宁玉放下手中的书看着一脸认真的顾晓梦，接收信号她调整坐姿靠到椅背上加入顾晓梦回忆的小游戏
　　“我又不会改”
　　“裁掉一寸就好”
　　“我不是顾家的裁缝”
　　“可你是玉姐啊”顾晓梦故作俏皮地扁扁嘴，扔下手中的裙子跨坐在李宁玉身上“更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女朋友啊”
　　“是爱人，不是裁缝”李宁玉轻啄顾晓梦的嘴唇。李宁玉认真的模样逗得顾晓梦大笑。李宁玉只是笑着抱着她，等到顾晓梦停下笑声，再送上一个吻。
　　不同于三年前，两人之间没有了试探和猜疑。相同的是李宁玉对顾晓梦的宠溺和顾晓梦对李宁玉真挚的爱意。
　　顾晓梦趴在李宁玉怀里许久，李宁玉动了动酸麻的手臂“好了晓梦，起来我给你改改裙子”
　　“唉？玉姐你要穿吗？”顾晓梦好看的眉头皱起，她可不想让李宁玉在那对兄妹前穿这么好看的裙子。
　　“我说给你改裙子”重音落在“你”字上。李宁玉扶着顾晓梦的腰让她从自己身上下来，摸到裙子李宁玉又说了一句“我想晓梦穿给我看”
　　庆功宴前两个小时，西楼山田精武的房间：山田玉子抱住裙子跪在地上，山田精武悠然地品着茶。
　　山田玉子跪得身体僵硬，可是还没有放弃挣扎“哥，我真的……”
　　茶杯撞击桌面的声音吓得山田玉子一抖，喷溅的茶水覆盖住地上的泪痕。
　　“不会？你觉得我会信这种谎话吗？你不会我就让晴子教教你？你觉得怎么样？”山田精武拿起桌上的匕首，寒光反射到山田玉子怀中的礼服上。
　　听到晴子的名字，山田玉子忍不住地颤抖，泪水不止地落下。山田玉子跪得更低，挣扎许久，山田玉子吐出一口浊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会去做的”
　　“听话，晴子还等着你回家呢，去换衣服吧”山田精武知道山田玉子一定会同意的，起身把山田玉子扶起来，做足了温柔哥哥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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