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十三
　　我和初见在一起之后，相处方式还和从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要说在学校，就算是在校外，我们都各自守礼。除了在我生日的那天晚上，我们刚确定关系时我轻轻吻了他的脸颊一下，再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最多，不过是私下牵一牵手。
　　我们还很年轻，一切来日方长，有些事情，没必要太过着急，毕竟，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们定下了目标，要一起考入上海交通大学。对于我们来说，这个目标不算遥不可及，却也不是我们能信手拈来的，我们需要一起努力。
　　我们的关系隐藏得很好，没被任何人发觉，可能也是我们各自都没什么朋友的缘故。我们没有把我们的事告诉任何人，也从没有想过，居然会被初中的班主任撞破。
　　那是三月末的傍晚。
　　那天，我们刚刚结束一模考试，长时间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些许放松。我们在梧桐树下对了对答案，发现我们的分数已经够得上上海交通大学的录取分数线了。众所周知，一模考试难度系数是最大的，如果不出意外，高考分数一定会高于一模分数，何况，我们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我们很高兴，决定今天晚上放松一下。高考临近，体育课早已被取消，课间操也不需要我们参加，我们只负责复习。我们所有的时间都被各科试卷占满，已经很久没有活动过身体了。一天天的久坐让我们高三生的腰背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不舒服，于是，我们在公园里散步。
　　三月份的北京仍旧是春寒料峭，我的手被风吹的有些凉。还没等我把手插进外衣口袋里，就有一只手朝我伸过来，温柔的把我的手握在掌中，放进衣服口袋里。
　　握着我的手的这只手很温暖，暖意透过我们相贴的手掌传递到我的手上，进而传遍全身，驱散了早春的寒冷。我的手常年冰冷这点他早就知道了，在我们在一起之前，他就经常帮我暖手。其实，我们知道这样亲密的动作就是关系再要好的异性朋友也不会做，只有恋人间才会做。但我们自诩和他们不一样，所有事情都做得自然而然，现在看来，或许，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这个时间，有许多吃过晚饭的人们在公园里散步，不过，我们走的都是偏僻无人的小路，所以，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我们牵着手漫无目的地在公园里闲逛，想象着高考之后的日子。
　　高考之后，我们就有了许多空闲的时间，我们可以去旅行、也可以每天都窝在梧桐树下，或看书，或听音乐。他还可以为我画肖像、油画。我的卧室的墙上，还挂着他当初帮我画的油画。交上去给老师的那幅是简单的肖像画，私下，他又为我画了幅油画。后来，有一年我生日的时候，被他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了我。那时，你就静静地站在梧桐树下，仿佛外面的一切都跟你无关，偶尔有几缕阳光透过枝叶，打在你身上，为你增添了几分“落花人独立”的味道。初见把画送给我的时候，曾这样说。
　　初见说，等到高考结束后，他就去考驾驶证，等到上了大学，他就可以拉着我到处转转。我们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走，仿佛时光都放缓了脚步。
　　我们是在一条小路上撞见初中的班主任的。其实，有很多附近的居民都会来这个公园散步，在这里会碰到老师并不奇怪。只是，我们走的路比较偏僻，一般很少遇到人。我们牵着手，迎面撞上了老师，三个人都有些惊讶。老师是惊讶会在这里碰到我们，我和初见则是因为突然被撞破恋情而手足无措。
　　我想起，我的手还被初见握着放在衣服口袋里，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来。我刚一动作，初见握着我的手就加了几分力道。我有些局促地看向他，发现他也有些许发愣。原来，他和我一样，没有反应过来，刚才的动作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
　　我有些欣喜，也有些不安，欣喜的是他即使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会下意识地握紧我的手，不安的是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跟老师招呼，而且，我们的手仍握在一起。
　　“老师好。”想了想，我还是先跟老师打了招呼。
　　“欸，你们也来这里散步啊。”
　　“嗯，今天一模考试刚结束，我们就放松一下。”我说。
　　“这么快啊，一转眼，你们都毕业三年了。一模考得怎么样？”
　　“感觉应该还可以。”我谦虚地说。
　　“想好考哪个大学了吗？”
　　“想好了，想去上海交通大学。”
　　“交大啊，很不错的学校，你们一起吧，年轻真好。”老师感叹着。
　　闻言，我的脸有些红，问：“老师，您不反对吗？”
　　“反对？为什么要反对？这样不是挺好的嘛，还有动力去努力学习。放心，我不会去跟你们的老师还有家长打小报告的，你们好好加油，以后争取考入一所大学。”老师笑着说。
　　“谢谢老师，我们会的。”这时，初见突然郑重地说。
　　多年后，我去看望老师的时候曾问他，当时看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闻言，老师轻呷了一口茶，淡淡地说，有些人，不遇见也就罢了，一旦遇见，就一定是要在一起的。
　　老师很守诺。我们的事情，直到六月份拍毕业照的时候，除了老师，再没有任何人知道。
　　对我来说，有炼狱之称的高三并不难熬。其实，到了高三，已经没有新的知识点要讲了，不过是一轮又一轮的复习。我的基础扎实，这对我来说不算太难。不过，到底是高三，虽然压力不大，但还是辛苦的。一套接一套的试卷，让我身心俱疲，还好有初见。
　　冬天，每一次都是他把热水袋充好电放在我手里。高强度的学习让我特别容易饿，所以，他总是在下课的时候跑出去买学校旁边的那个小推车上的烤红薯给我。金黄的红薯烤得软绵甜蜜、香甜可口，他知道我爱干净，就把烤好的红薯装在纸盒里，让我用一次性勺子挖着吃。热得烫手的烤红薯温暖了我整个冬天。夏天，他总是给我买来冰凉清甜的西瓜，连西瓜籽都事先帮我剔除了。不过，他总是不让我多吃，怕我肚子疼。清甜的西瓜为我在这个炎热的夏季带来一丝清凉。因为有他，我并不觉得我的高三有多苦，反而满是被放在心上的甜蜜。
　　拍毕业照的时候，我们挨在一起。这一次，借着前排同学的遮挡，我们的手在牢牢地扣在了一起，严丝合缝，连只有光才能透过的罅隙都没有留下。那是独属于十七岁的悸动。
　　高中是什么?是校服、是试卷、是跑不完的操场：是奔向食堂的步伐、还是形形色色的同学?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答卷。而对于我，那是青春的芳华，是青涩的爱恋，是我们一起走过的华年，是初见。
　　高考那天，我坐着他妈妈的车跟他一起去了考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妈妈。
　　阿姨并不像其他的艺术天才那样特立独行，她是一个很温柔、很漂亮的女人。她穿的并没有像其他艺术家那样风格突出，而是穿得很简单。她一袭纯白色的长裙，没有穿高跟鞋，而是搭配同色系的帆布鞋，就像是涉世未深的女大学生。她的妆容也很清淡，只是用眉笔轻轻扫了扫眉尾，涂了点淡粉色的唇釉，略施粉黛。她黑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自然地垂在背上，完全没有染烫的痕迹。首饰方面也只是在耳朵上戴了对款式简单的耳钉，丝毫没有多余的配饰。
　　初见的长相明显像他妈妈多一些，只不过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他的妈妈像水一样温柔，而他则是像千年不化的冰雪一样清冷。不过我知道，他的内心是极其柔软的，他的眼睛看向我时，也总是带着温度。
　　下车的时候，阿姨温柔地对我说，尽力就好，不要有太大的压力。然后递给我一瓶矿泉水，目送着我们两个走进考场。我以为，那瓶水是阿姨随手递给我的，后来才知道，那是她专门为我准备的。她听初见说，我口渴的时候不喜欢喝果汁、奶茶等甜腻的饮品，只喝清水，就暗暗记在了心里。或许，从初见跟她说起我时，她就察觉到了初见对我的不一样，虽然，那时我们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
　　对我来说，考场上的时间刚刚好，不至于答得兵荒马乱，也不至于闲得无所事事。考试规定的时间，刚好够我答完一套卷后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答案是否正确，再仔细检查一下信息有没有填错，选择题有没有涂错卡。一切都刚刚好。
　　当我答完最后一科的最后一道题，我放下了握在手中整整两天的碳素笔，短短两天，六门学科，就让它的墨下去了好大一块。看着试卷上密密麻麻、字迹清楚的试题答案，我的心里不是终于结束了的轻松，而是充满了希望，对未来的希望，对有初见的未来的希望。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等监考老师收完所有人的试卷后，教室内的所有考生都一股脑儿地冲了出去。我没有跟他们一起，而是坐在座位上，等他们出去后才起身，我知道，初见现在一定也是像我这样做。
　　我出去的时候，操场上的垃圾桶里已经塞满了或撕成碎片、或捏成一团的试卷，刚刚走出考场的考生们已经开始了属于他们的狂欢。
　　初见站在我考试的那栋教学楼旁边的指路牌下等我。像有心灵感应一样，我看向他的那一瞬间，他也同时回头看向我，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看着他等待我的身影，蓦地，我朝他的方向跑去。
　　我快速地向他冲去，他张开双臂，迎接我的冲击。我们撞了个满怀。我想，这一刻，我们都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因为有他，我本应平平无奇的高中变得格外美好，也格外短暂。也因为有他，高中三年留给我的不止回忆，还有未来，以后的日子会依旧美好。我想起了那天午后的初见，想起了陪伴了我三年甚至更多时间的初见，那是我不曾逝去、正当年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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