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科举]

作者:斜阳边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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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 章


      府台大人恩师,竟是他那老顽童的爹,这神展开是顾悄万万没想到的。
      以至于他揖手礼行了一半,一个鞠躬生生卡在四十五度,半天没缓过神。

      在一众学子或惊或怒、或不甘或艳羡的视线里,知府大人厚实的大手亲自将他扶起。
      顾悄宕机十秒,这才神魂归位,十分恭谨补了句,“后生晚辈见过府大人。见过县大人。”

      即便心里再惊讶,顾悄也不忘按原身记忆,先将长官拜完。
      因为大历,实行着史上最严苛的礼仪秩序。

      前朝汉人屈于外族之下近百年,宗庙尽毁,礼乐大崩,大宁太祖在满目疮痍中建朝立制,亟需重振纲常。未免乱废之土出荒主,太祖极力复兴礼乐教化,以期君能心怀天地、臣能恪守节义、士能弘扬风骨、民能晓通仁孝,如此,大宁可万世矣。

      太祖这宏愿,落在儒学士林,“礼”就成了考校学子的重要“平时分”。甚至科举考试中,每一级都单列一科,专默圣训礼法。
      如若不然,外舍堂上,顾悄拿辈分压人,动下嘴皮怎么会那般好用?

      不论在朝在野,大历读书人最首要的本分,就是不可废礼。
      失礼,轻则被人讥讽、鄙夷,重则刑罚加身,乃至人头落地。同辈之间不知礼,颜面不存事小;尊长跟前不见礼,屁股不保,可不是说着玩的。

      小公子的身子骨不禁打,顾悄这个“无礼”的现代魂很是惶恐。

      何况,他现在的行为,相当于即兴诈骗,对象还是市委/书记和县委书记。
      顾悄都快忍不住为自己高唱“好男儿一身是胆”了。

      市委/书记待顾悄倒是很亲近。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出来的。扶起顾悄后,顺势拉着顾悄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点头赞道,“想来你就是恩师幼子吧?真真是神衿可爱、少年风流。”

      话音未落,顾悄耳边就传来一连串附和。

      “是啊是啊。”
      “可谓姿容妍秀、昳昳有光。”
      “有阁老风仪。”

      这不走心的溜须拍马,不用想都知道,是跟在市委/书记身后的县委书记并县长众人。

      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废柴红着脸,赶忙再次鞠躬辞让,“各位大人过赞,真真折煞我了。”

      可不是折煞嘛!
      这可是顾悄穿越以来,第一次被如此盛赞恭维,还出自这么高级别的长官,一时有点受宠若惊是怎么回事?

      不过,那句“神衿可爱”,也着实令他羞上加囧,脸上飞红真心实意,半点不掺假。
      资深文科狗顾悄,二十岁就熟读《世说新语》,自然知道这个词说的是卫玠,那位二十七岁就因美貌被人“看杀”的短命病美人。

      可奈何人家说的是,“玠年五岁,神衿可爱。”
      顾悄内心羞耻:我十六岁了还可爱,是不是有点不合适了啊吴书记?!

      撇开这些不谈,吴遇本意应是好的,约莫是想夸他年幼又长得好。
      可囧的是,这个词却正正踩了顾准忌讳。因为史载,“玠有羸疾,体不堪劳”,英年早逝。

      亲近些的人都知晓,顾阁老此生最愁,就是体弱多病的幺子活不长。甚至不到天命之年早早致仕,就因为道士一句批命,“权贵压身,小公子受不住。”

      对“恩师”家人,吴遇这般大意不讲究,不是性子粗犷、不拘小节,就是与顾准并不亲厚。
      顾悄抬眼,迅速打量他一番。

      就见这中年面色净润,体态强健,须发清逸,容貌俨然,一身暗红锦袍外套一件羊皮夹袄,收拾得十分精细,并不是大大咧咧的个性,显然属后者。

      顾悄由此推断,吴遇口中的“恩师”,十有八九是他爹曾任过他那一年的主考,并没有什么深厚师徒情谊。毕竟有唐以来,科考就有习俗,凡会试中进士者,都自称主考官门生,按例唤一句主司“恩师”。

      吴遇不知顾悄心里的弯弯绕绕,一脸平易近人,引着顾悄往内室带,口中犹在拉着近乎,“我乃恩师老门生,年长你许多,在此厚颜唤你一声师弟,你叫我师兄便好!今日你我有幸得见,快快进屋一叙。”

      得出压根不是一家人结论的顾老师,脸更红了,态度也更恭谨了。
      他三度谦辞,连叹,“这怎么敢!”

      内心抓马却是马景涛式咆哮,这步步为营、句句小心的官场……令人窒息。
      但为了头号种子学员宋如松的实习机会,顾老师忍了!

      他从善如流,瞎编乱造,“我爹听闻府大人到徽州掌任,也甚是欣喜。”

      吴遇忙道惶恐,趁机探问,“不知恩师身在何处?有机与他老人家数年未见,甚是想念……”
      二人这般边走边说,身影消失在后殿砖红大门之后,看愣了底下一众书生。

      府台亲迎,对他青眼有加,还以兄弟相称,邀其小叙;县大人们对他毕恭毕敬,甚至左右陪在他身后,十足礼遇。
      废柴这出场,直接惊掉所有人下巴。

      顾悄回头看了眼,随机耸了耸肩,深藏功与名。
      只能说,“我爹是XX”这个亘古通用的句式,装杯时是真好用,尤其我爹比你爹官大时。

      目光撞上方白鹿,顾悄龇开八颗大白牙,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微笑。
      被官僚主义腐蚀了的顾老师羞涩承认——纨绔儿仗权贵爹的势,气死人不偿命,就一个字,爽!

      他这位权贵爹,前朝探花、当朝首辅,致仕赋闲在乡野已有十数年。
      此间他一直蜗居旧宅,除了给幺子出头,什么都不干,与朝堂更是完全断绝联系。要不是生了另两个天才儿子,几乎跟那些无底线宠儿子的土豪乡绅没有任何差别。

      也不怪县人以为顾家十二房早已失势,阁老不过嘴上喊喊,心中尽是不以为然。
      今日知府态度,叫众人不得不重新掂量顾家和顾阁老的分量。

      人群里,只有原疏知道顾悄底细。
      凛冽风寒里,他抹了把额头冷汗,与前排宋如松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都是被顾悄吓到半死的人。

      相较于原疏的担忧,宋如松更有一种负疚感。他知道顾悄此举,皆是为他。
      顾悄年幼,涉世浅,并不知道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但宋如松明了。

      顾冲举荐前,曾与他细细说过,吴知府是犯了忌讳,才从京城外放到南直隶。
      从正五品吏部郎中到从四品地方主政,看似擢升,可从手握朝堂官员调任大权的文选司,到南直隶最偏远的山区治下,实则贬谪。

      吴遇初到徽州,不熟悉各县域根底,不了解风土人情,更摸不清各处势力,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是以顾冲这才有机会向他举荐宋如松。

      此番,他以耕礼为名,突然来访寻顾准,其中定有蹊跷。
      顾准避而不见,也自有考量。

      谁知一通机缘巧合之下,顾悄为替他举荐,竟冒称阁老,这事实在可大可小。
      宋如松心中忧虑,脸上表情也愈发沉肃。

      他的脑中不由闪过玄觉禅师的那句“今日祸一二”。
      不知“祸”字何解,也不知“一二”何解。

      青年薄削的嘴角抿得发白,暗恨自己驽钝,参不透佛偈命理。

      那边方白鹿,依旧不依不饶。
      他再次被顾悄当众打脸,面沉如水地立在皂役身边,嗤道,“顾悄这厮,惯会打着他爹的旗帜横行乡里。”

      “方兄莫说了,不明就里的人指不定还以为你因妒生愤。”一旁的谢长林,容颜姝丽,貌若好女,谢姓族传的招牌凤眼低垂。他幽幽叹了口气,看似劝,实则扇风,“这么多县案首、廪生参见,却叫一个白身越到前头去,实在是……不说也罢。”

      【注:县试一年一次,第一名为案首;秀才三年一次岁考,成绩在一等的为廪生;秀才以下叫白身】

      这却是要将火拱到所有生员头上,激起群愤了。

      方白鹿虽脾气暴躁,看不爽顾悄,可也没蠢到做别人的刀。
      他淡淡地瞟了谢长林一眼,眼神冷了下来,夹枪带棒道,“谢兄还须慎言,府台大人见谁,自有他的章法,轮不到你我妄自揣测。还有,白身如何,廪生难道就高人一等?”

      他这番话一说,原有些不满的学子们立即安静下来。
      是呀,质疑顾悄走后门,就是在质疑知府徇私,祸差点就从口出。

      谢长林没有料到这番话不仅没有奏效,反倒将方白鹿怒火旁引,烧到了自己身上。
      他白净姣好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然而最令他难堪的,其实是刚刚耕礼上,与他同宗同族的“京中贵人”,竟瞧都没瞧他一眼,只拉着顾家那个毛还没长全的庶子顾影偬,温柔小意地嘘寒问暖。

      宽大袖袍里,谢长林狠狠握紧拳头,警告自己冷静,不要因为彼事迁怒此事,很快,他就调整好情绪,舒出一口浊气,笑着向方白鹿致谢,“方兄提点的是,是我未能慎言。”

      原疏见他二人,一个明着耍剑,一个暗着花枪,低声咕哝了句,“还真是狗咬狗,前脚咬完,后脚又能滚在一处。”

      顾云庭听话地一直跟在原疏身边,闻言看看方白鹿,又看看谢长林,突然觉得这场景很是眼熟。
      就……像极了他与顾影偬的相处模式。

      打小都是他在前头冲锋陷阵,顾影偬在一旁加油鼓气。
      他们感情深厚,他便也从没细想过哪里不对。

      可就着近几次与顾悄的交锋,小少年突然意识到,他们认为顾悄睚眦必报、阴险歹毒,不过跟方白鹿、谢长林刻意找茬一样,都有些无理取闹、自说自话。

      起码,今日一切,足以说明顾悄不是那样的人。
      小少年对镜自照,终于意识到,他虽跟方白鹿一样冲动,可远没有这位知州公子聪明,一直糊里糊涂被同伴当了把趁手快刀。

      而指使他这把刀的手,此刻就在屋内。
      身后还新得了个比知府来头更大的助力。

      昨日秦夫子严惩顾影偬。
      他的父亲顾云恩应夫子言,去祠堂领了五鞭,又因教子无方被族长追加五鞭,可转头这十鞭就又落在了顾影偬身上。

      才十三岁又娇滴滴的少爷,若不是带他的妈子替他挡了最后三鞭,早已当场一命呜呼。
      不管先前如何,现下他与顾悄的死仇是结定了。

      今日贵人造访,顾影偬不知从哪得的消息,竟拖着重伤之躯,几乎是爬了过来。
      刚刚祭典,顾云庭看得分明,那位知县都敬上三分的“贵人”,十分关心顾影偬伤势,甚至不惜打断耕礼,令小厮抱走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顾影偬,亲自送到后院,盯着小厮替他上药。

      顾云庭不敢想象,这会顾悄随知府进去,恰好撞上顾影偬,将是个什么光景。
      毕竟,顾影偬不傻,稍一推敲,就该知道顾悄所谓的“代父拜见”是在说谎。

      顾悄每天天擦亮就已到族学念书,而知府临时前来行祭礼的准信,晨课结束才到县里。
      阁老大人又如何未卜先知,在顾悄学前就与他吩咐知府之事?

      而以假名头欺骗四品大员的后果……顾云庭不禁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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