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入梦

　　趁师父不在药房，沐恩悄悄地从抽屉里翻出师公的制毒宝册。他决定给顾姐姐下点毒，等她中毒了，他再叫师父去照顾她，如此一来，二人一定会言归于好的。

　　傍晚，吃完晚饭又喝了些汤，顾夕颜觉得有些腹痛不适。几次腹泻之后，她强撑着回到屋里躺下休息，可疼痛不但没有减轻，反而阵阵冷汗，腹痛加剧。很快就眼前一黑疼晕过去。

　　沐恩过来探视，却见顾夕颜昏死过去，吓得脸色发青，赶紧去药房请师父过来。季无衡匆匆赶来，替顾夕颜把脉后，季无衡皱着眉头，一张俊脸覆上冰霜。“怎么回事？”

　　沐恩胆战心惊，不敢迎视师父审视的目光。“顾姐姐，她……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季无衡扫视着沐恩，瞧见了他神色慌张，断定此事必然与沐恩有关。“沐恩，不想害死她，就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啊……师父，有这么严重吗？”恐惧代替了惊慌，沐恩脸色刷白地看着季无衡微怒的脸。“师父，我只是想让你们和好，所以……在顾姐姐的饭菜里放了些泻药，可是我没想到她会昏过去。”沐恩战战兢兢地说出来实情。他不想害顾姐姐啊，他只是想帮她。

　　“混账，你可知你差点害死她。”季无衡愤怒地瞪着沐恩，糊涂啊，他怎么能乱来？“顾夕颜性属寒凉，畏冷惧湿，你所下的全是大寒剧毒之药，你只识药材，却不懂得把握剂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再多些剂量，便会要了她的命啊。”季无衡语带颤抖地说着。

　　他不敢想象，如若沐恩手一抖再多放些剂量，只怕，他此刻看见的就是她的尸体了。“守着她，我没来之前，你不许离开。”不敢耽搁片刻，季无衡急着跑去练药房。

　　“是。师父……你一定要救救顾姐姐啊……”沐恩听到师父所说的话，吓得眼泪汪汪。他没想到他好心办了坏事，差点害得顾姐姐送命。

　　白术，当归，百草霜，草血竭，车前子，季无衡还放了几味健脾的药物，莲子芡实和黄精。怕沐恩马虎，季无衡亲自去厨房煎药。一个时辰后他熬好了药就火急火燎地奔回顾夕颜的屋子里。

　　沐恩想要喂顾夕颜喝药，季无衡却叫他退开，亲自将药汁喂进顾夕颜的嘴里。“你可知错了？”季无衡厉声训斥沐恩。沐恩苍白着脸发怵地点了点头：“师父，我知错了，我知道我今日闯下了大祸。我甘愿受罚。”

　　季无衡沉痛地望着这个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虽然心下不舍却也要惩罚他，否则管教不严只怕他日后再任性妄为。“为人医者，一则仁善，二则谨慎，三则精准。你今日胡作妄为，下毒害人，师父必须要罚你。回自己的屋里，从今日起，罚你每日抄写黄帝内经三遍，不抄完不准出来。”

　　“是，沐恩知道了。”沐恩哭丧着脸，离开之前还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顾夕颜。沐恩离去后，季无衡轻柔地擦拭着顾夕颜嘴角溢出的药汁。

　　怜惜地望着她苍白的面容，季无衡的眼眸覆上了一层忧郁。这么多日了，他一直避而不见，好不容易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可如今见到她的病容，他才知道心底的思恋并没有丝毫减少。

　　义父说他是个胆小鬼，遇到事情只知道逃避。即便她说不能在一起，为什么他不能找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然后想办法解决呢？他只一味地想要逃避，可是这爱恋却像一张大而密的网，层层包裹，让他无处可逃，只能缩在自己的世界。

　　守了大半夜，丑时过后顾夕颜才幽幽转醒，室内只有零星烛光在微弱地摇晃着。透着烛光，顾夕颜看见伏在桌上睡着了的季无衡。他怎么会在她的房里？她想起身，却不小心牵扯到了身子，只觉得腹部有些疼痛难忍。

　　啊，她记起来了，晚饭后她便突发地腹痛难忍，后来便意识模糊疼昏了过去。是他救了她吗？想到这，顾夕颜的心间涌过一阵热流。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靠坐在床上，抬起头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一方面她感激他几次三番的关心和帮助，另一方面每每面对他的情意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石老前辈曾经几次试图开导她，她都心乱如麻避而不谈。她承认她是在钻牛角尖。她是“已死之人”，即便背负着世俗的婚姻，可那人也已经全当她死了，恐怕早就另娶他人了。

　　可是她总要离开，既然决定要与沈清荷宣战，她就要承担随之而来的风险和后果。若是她因此丧命，岂不是让季无衡白白伤心一场？

　　可若是这样僵持冷漠下去，同在屋檐下，难道她与他就要一直这样避而不见吗？这段日子石老前辈和沐恩因为他们的冷战而尴尬不快，她并非不知道。

　　更何况她也并非对他毫无情意，他虽然外表冷酷寡言少语，但是他心细如尘对她恣意温柔，她的心不是铁打的，他的好一点一滴她都记在心里。可她一向是个慢热的人，对待感情更是如此。

　　当初和林至渊也是认识了五年，他向娘提亲，娘允了亲事后她才接受了他的感情。如今不过寥寥数月，他便表露心迹，教她如何不心慌？更何况在遭受那样的背叛之后，她更是对情爱灰心，不敢轻易触碰。

　　即便这数月间她早已清楚季无衡的为人，可是她依旧害怕，害怕自己会受到伤害。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勇敢追求自己梦想的人，她承认自己胆小，害怕付出，害怕伤害。

　　可是一味地封闭自己的内心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他们二人的关系变得更糟，而沐恩和石老前辈夹在他们中间也更是百般为难。她何时竟成为这样自私的人了？只一心为着自己而陷他人于进退两难之间。

　　不，她不可以这么自私啊，可是，真的要接受他的感情吗？他，还愿意等她的答案吗？顾夕颜心慌意乱地想着，胸中一阵气闷，忍不住轻咳出声。她捂住嘴，不想吵醒季无衡。可功力深厚的季无衡还是警觉地醒了。

　　他睡的本就不沉，一听到她的咳嗽便快速地坐直了身子，扭头望向床铺。见她衣着单薄地倚靠在床头，不禁皱起了眉。顾夕颜捂着嘴却止不住咳，一张小脸因为用力咳嗽而憋的通红。季无衡叹了口气，起身走向衣橱，随手拿了一件外衣替她披上。

　　“感觉怎么样了，还疼吗？”季无衡放柔了语气，一张俊容掩不住担忧的神色。“好多了。”顾夕颜顺了顺气，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我可能是吃坏肚子了。”晚餐沐恩做的饭菜非常可口，她贪吃美味，不禁多吃了些。没想到竟然就闹了肚子。

　　见她天真地归因于自己的贪吃，季无衡几度犹豫，却不忍心开口告诉她真相。如果她知道她那么信任的沐恩对她下毒，一定会伤透了心吧。“既然你没事，我先回去了。”夜已深，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何况她是那样明确地拒绝过自己，知道她心存顾虑，季无衡不敢多做停留。

　　见季无衡起身要走，顾夕颜几度想要开口，却终究没有出声挽留。孤男寡女，本就于礼不合，她又有什么立场留他呢？直到他走了出去，轻轻替她掩门之际，她才急促地说了声谢。

　　季无衡微愣了片刻，才把门掩上。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向来不喜欢也做不来世俗的客套。别说是施恩不图报，更何况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感激。他要的她既不能给，又何必言谢？

　　季无衡走后，顾夕颜独自坐着，望着即将燃尽的烛火，再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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