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旧梦

　　干货铺里新到了一批山东大枣，云姑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用湿布一个一个擦去大枣表面的浮尘，顺带将其中那些坏烂的分拣出来，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

　　岳银刀是被自己杀了，可惜他任何有用的信息也没有吐露。到他这里一切线索又断了，到哪里去寻找下一个刽子手目标呢？

　　云姑有些后悔自己当晚过于复仇心切，应该把岳银刀暗中囚禁起来，再慢慢盘问的，或许能得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然而现在，一切都迟了。

　　心里想着事，手上的动作就越来越慢。云姑忽觉脑门上飞过来一个什么东西，再一看是一粒大枣砸了自己一下，然后蹦蹦跳跳地落在左脚旁。

　　云姑抬头一看，灵姑正站在自己左前方，手里拿着一块湿布走了过来，一起开始擦拭大枣，嘴里说道：“也不知道你整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有时候真想拿把斧子把你的脑瓜子破开，看看里面装着什么。照你这个速度，猴年马月才能分拣完这些大枣？”

　　云姑低头一看，自己已经弄了一个多小时，竹筐也就刚到一半。云姑笑了下，说：“抱歉，大姐，我刚才在想点事，一不小心就走了神。”

　　灵姑说：“自打你被师父捡回来后，就经常魂不守舍的，问你在想什么你也不说。我看你这发呆的毛病指定是娘胎里带的。”云姑手上加快了动作，大枣一个一个地跳入竹筐里，点着头说：“大姐分析得是，我觉得也极有可能。要是能见到我——”下面的“娘”字竟然不忍说出口。

　　她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再见到自己的阿娘了！

　　因为十八年前的那个夜里，她亲眼见到阿娘在自己身旁不远处倒下了，临死的时候还专注地望着自己，像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可是那名长得像胖墩似的刽子手猛然上前一步，像是怒吼了一声，两手握住长刀扎进了阿娘的小腹中。立时大股的鲜血就涌了出来。她就那么痴痴地望着自己，口中也涌出了鲜血，淹没了她的言语声。

　　阿娘！雪迎好想你啊！

　　灵姑低着头只顾擦拭大枣，根本没注意到云姑脸上的表情变化，随口说：“云姑，听早上过来买桂圆的张大妈说村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可吓人了！凶手在死者身上捅了几十个血窟窿。估计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吧？”云姑嘴上“哦”了一声，心里却道：“比起他岳银刀当年造下的孽，几十个血窟窿都便宜他了。”

　　灵姑叹道：“本来还以为马兰峪这个小地方太平呢，不想也不太平。现在到处都是土皇帝，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民百姓才能过上国泰民安的舒心日子。老话说得好：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

　　云姑带着埋怨自己的口吻，说道：“这事都怪我。本来我听说马兰峪这个地方很太平，才怂恿你搬来这里的，不想也是个是非之地。”灵姑说：“这也不能怪你。张大妈说马兰峪这个地方十几年都没出过人命案了，一直很安逸、太平。现在却突然死了个人，马兰峪的老老少少皆是吃了一惊，根本就不相信是真的。眼下族长大人震怒了，听说找了个留过洋的男子在破案，人家在保定府警察局当过侦缉队长，估计破案是有两把刷子的。”

　　留过洋的男子？云姑忽然想起了之前来干货铺里的那位傅先生，记得当时他因为羊肚菌说过留学德国。会不会是他呢？

　　灵姑依旧自顾自地说：“我估计凶手跟死者十有八九是有大仇的。不过换做是我就不来报仇了，整天你杀我我杀你的。就算把仇家杀了又能怎么样？冤冤相报何时是个头呢？人生就那么短暂，还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呢？”

　　“什么有意义的事呢？难道像你一样，空闲的时候去研读那些艰深晦涩的《何知经》、《冲虚经》、《南华经》之类的？将来当一位出世得道的女真人？”

　　灵姑抬头看了眼云姑，慢吞吞地说：“我自打记事起就跟师父住在灵云观里，是师父教我看的。看久了就觉得这些道门秘典里的博大精深。而且研读这些秘典能使人明白事理、心性通透，有什么不好的。总比去拿把刀到处杀人强吧？”

　　云姑愣了一下，觉得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分明就是在指她。难道她发现了什么？又回想了一下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云姑停下手上的动作，镇定地说：“大姐，你这话我不敢认同。世间有好人也有恶人，对付那些恶人不能心慈手软，必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否则恶人得了势就会祸害好人。你看寺庙道观里的菩萨、罗汉，手里都还拿着把宝剑呢。”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可以听到话语中那种决绝的态度。灵姑愣愣地望着对方，好奇她居然能说出这么锋芒的话语，第一次对她有了不同的看法。

　　******

　　保定府警察局位于府前路32号，处于整个保定府的繁华地带。是一栋欧式建筑，左边的圆形石柱子上挂着“保定府警察局”的木牌子，大门两旁立着两个木桩子似的警员，皆是身背长枪，显得庄严肃穆。

　　桑央美朵带着雅卓娜来到大门口，望着台阶上的警局大门。雅卓娜指着木牌子说：“神女你看，总算到了。”抬脚就要往台阶上走去。桑央美朵忽然伸手拉住她，紧张地说：“雅卓娜，我有点紧张，心里砰砰跳个不停。”

　　雅卓娜笑着说：“神女，您面对上万人的信徒都可以登坛讲法，口若悬河。怎么面对一个小公子，居然会紧张？”

　　桑央美朵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不先容我在外面透透气，待会儿再进去。”雅卓娜无奈地说：“那好吧。我先找个人打听下看看那位富察公子在几楼办公。这栋大楼有七八层高，估计里面跟迷宫似的。”

　　桑央美朵点了点头。雅卓娜走上台阶，冲一位站岗的警员问道：“这位大哥，想问下你们局里有位富察公子吗？”那警员瞄了她一眼，像是没听到一般，纹丝未动。雅卓娜不甘心，又走到另一位警员身旁，问了同样的问题。那警员干脆看都没看她一眼，照旧站自己的岗。

　　雅卓娜气得正要张嘴理论一番，忽听背后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这位小姐，你要找谁？我们局里没有一位姓富察的职员。”雅卓娜回头一看，见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皮褂、皮裤，人显得精明干练。雅卓娜迟疑地说：“你也在这里当差吗？”

　　“是的。我叫关梦影，是局里的侦缉队长。我在这儿好几年了，从未听过一位姓富察的职员。”话刚说完，只见桑央美朵信步走了上来，用一种柔和的语调说：“谢谢关小姐。我能到你的办公室讨杯茶喝吗？”

　　关梦影已经看到了桑央美朵，微微一笑：“当然可以。警察局就是为市民服务的嘛。”随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雅卓娜跟在二人身后进了警察局，还不忘冲两个警员扮鬼脸。三人上了三楼，来到最里间的一间办公室里。关梦影请二人坐下，自己动手泡了两杯茶端了过来，说道：“两位不要嫌弃，公家的茶都不是什么好茶。”

　　桑央美朵笑了下，问道：“关小姐，你刚才说局里没有姓富察的职员。那有没有跟这个姓氏相近的呢？比如说姓‘富’，或者是这个发音的。”关梦影想了想，说：“那倒是有一位，不过他姓的是单人旁的‘傅’。”

　　桑央美朵心里一喜，追问道：“不知这位傅先生多大年纪？”关梦影脱口而出：“二十五岁，属虎。”桑央美朵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从年龄上推断这位傅先生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富察家小公子。

　　可是他为什么改了名字呢？

　　她抿了口茶水，接着问道：“不知这位傅先生全名叫什么？我现在可以见见他吗？”关梦影闻言面带一丝忧伤，说：“他叫傅南。‘南柯一梦’的‘南’。但是你此刻见不到他，因为他已经辞职一年多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人在何处。”

　　傅南！富察·昭南！看来他十有八九就是富察家小公子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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