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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
“陈安然死的那天,水库根本就没有鬼。”
白妙晴理解不了安茹心的话。
是有鬼的。
自己没有说谎。
有【鬼】的。
【鬼】是存在的。
“……那就是,编出来的故事,刚好和现实对上了。”白妙晴听见自己的声音。
安茹心好像在冷笑:“……你自己不觉得荒唐吗?”
“【鬼】存在的。”白妙晴知道了,茹心怀疑自己,是因为她还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所以她不可以对茹心再生气了,因为负面情绪被陈安然的能力放大了,刚才自己也变得很陌生,很暴躁。必须好好对茹心解释才可以。
“我知道,陈安然是被鬼杀死的,”白妙晴平心静气地说,“【鬼】是存在的——”
“如果没有鬼,为什么我的愿望会实现呢?”白妙晴自然地吐出了这句话。
“……愿望?”安茹心的脸上有一种混杂着困惑和冷酷的轻蔑,这将白妙晴的心刺痛了,不过,这也一定是陈安然放大负面情绪的作用,是陈安然为了进一步毁掉自己的人生的布局。因此白妙晴强忍心痛,用最镇定的语气阐述她的【证据】。
“嗯,茹心,你查过水库女鬼的传说吧?”白妙晴温柔地、轻快地说,“虽然是女鬼,不过她可以实现别人的愿望。我那一天对水库许愿了,愿望实现了,所以【鬼】是存在的。”
“这样啊……”安茹心的脸上进一步浮现出叫人看不懂的表情,或者说白妙晴不愿看懂吧,一定是茹心被影响了,因为茹心本来是最温柔的人。安茹心转头,说道,“虽然不知道你的心愿是什么,但,你这个论点很容易被驳倒的,还是一样荒唐。”
“不是这样的。”白妙晴辩解,然而安茹心打断,直接发问:
“那一天你是和陈安然一起去了水库对吧?对水库之谜更感兴趣的人其实是陈安然,对吧?”
白妙晴很讨厌这种质问的语气,不过安茹心在顺着她的解释去思考,愿意听自己的解释,她很满意了。她点点头,表示这番话说得没有问题。
安茹心整理了下头发,继续说:“所以,你和陈安然,两个人都对着水库许愿了,没错吧?”
“……”啊,白妙晴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对,陈安然和我都许了愿。”
安茹心冷淡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但是,陈安然却死掉了。除非陈安然许下的心愿就是去死,这点从她的日记中没有任何端倪,所以我认为是不可能的,况且去死这种事也用不着许愿。割腕,上吊,跳河,服毒,真的想死的话怎样都有办法。你也说过了,陈安然落水后向你求救,你因为害怕鬼就跑掉了。因此,陈安然的愿望不可能是死亡。”
“陈安然的愿望不是死亡。”白妙晴直接肯定。
“那么,陈安然还是死了。所以说,陈安然的心愿没有实现,你的心愿却实现了。鬼是不存在的,不管你的愿望是什么,它成真都和水库殉情女鬼的传说无关。”
白妙晴笑了出来。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不是不是…”她轻轻摇头,“……陈安然的愿望也实现了啊。就是因为陈安然明明也实现了愿望,还是不肯放过我,我才会这么恼火啊。”
安茹心明显吃了一惊,随后站起身来:“那天在水库,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告诉安茹心,她就会一直怀疑下去吧?
那就告诉安茹心好了。因为如果是茹心,一定会相信自己的。
白妙晴清清喉咙,开始了讲述……
————
我赶到后山约定好的碰头地点时,陈安然已经在那等了很久了,所以一见到我她就忍不住小小抱怨起来:“怎么这么慢才来啊……”
“那、那个,”我简直紧张到手足无措,明明知道陈安然没有真的生气,还是一时吓得声如蚊吟,“因为说好了要瞒着大人……所以我是等到爸爸妈妈吵架了…才假装受不了…跑出来的……”
“如果叔叔阿姨没有吵架,你打算怎么办呢?”陈安然好奇地问。
面对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显得格外可怜:“……他们每天都会吵的。”
陈安然的眼中不自觉出现了关怀,像是害怕让我更难过一样,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这点也让我很痛苦:我知道她肯定是真心担忧我的,我也知道她此刻一定在责怪自己提出的要求让我为难了,可是……就算她是真的关心,她也不可能真的理解我的心情的。她就是比我更好更幸福,这点是改变不了的。
况且,虽然和她在一起时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觉得痛苦,可她是唯一的朋友,和陈安然在一起的时光,是我唯一感觉能够呼吸的时光。
所以我很快就后悔自己这么说了。
也许陈安然会觉得我的家庭太麻烦,以后都不喊我出来玩。
想到这儿,我就鼓起勇气:“别说这些了,我们去……探险吧?”
“啊!好的!”陈安然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零食给我,一边拿出了一张照片,“这个是我从网上找到的水库照片,你先熟悉一下,待会儿不要害怕!如果害怕了,我们稍微待一会儿就走也没事啦!”
我想说我绝对不会扫兴的,不过看到照片,心里就开始害怕了,所以待会儿临阵脱逃也是很有可能的……出尔反尔才是更讨厌的。我把照片零食都塞进口袋,沉默地跟在陈安然的身后。
经过鸟鸣阵阵的后山,传说中的水库就出现在眼前,中午的阳光把它照得格外苍白和高大,想起女鬼的传说,我实在忍不住心中胆怯,此刻陈安然却高兴地喊起来:“梯子在这边!我们上去看看!”
“嗯……好的……”
大概是发觉我声音里的恐慌,陈安然回头安慰:“没事啦,不要怕!来之前我打听过了,这里平时也偶尔有人来的,连我们学校都有好多人跑来探险过了,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说的也对。我应承着陈安然的话,也不断安慰着自己。
我们一上一下沿着梯子爬上了水库上方的小台子,从这里就能俯瞰到水库内部了。从这里看下去,水库的水居然是深绿色的,一看就觉得不干净,而且还有些垃圾,味道也很难闻,加上太阳晒得厉害,我几乎眩晕起来,实在搞不懂这地方有什么乐趣。
陈安然似乎毫不在意这些,扶着栏杆直直地往下看。
有那么几秒钟,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的心情反而放松了一点……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陈安然也没有说话,看不见她的表情,就不用情不自禁揣摩她每句话的深意,猜测她会不会已经厌倦我这个朋友了,也不用因为自己复杂的心绪而痛苦。只是感受着“自己和陈安然在一起”的现实,让我心情好了很多。
“……看不出来有没有鬼呢。”陈安然打破了沉默,收回盯着水面的目光,“妙晴,还好吗?会不会太晒?”
“我没事……”
“那我们许愿吧!”陈安然于是高高兴兴地笑起来,脸颊在阳光下发着光。她今天穿着一身白色带口袋的连衣裙,真亏她不怕脏啊,来这种废弃水库也这么悉心打扮。如果是我,有这样好看的衣服,肯定舍不得一点弄脏它的风险。
就是在这种无穷无尽的细节上,我格外嫉妒陈安然,又格外崇拜她。
“许愿?”因为脑子里在胡思乱想,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嗯,传说里不是说了吗?虽然是殉情女鬼,不过可以实现人的愿望啊!”陈安然的眼睛闪闪发光,“我们一起许愿!”
真的会有这种通情达理的鬼魂吗?我不由暂时摆脱了恐惧,产生了这样的怀疑:该不会是别人瞎编出来的传说吧。
不过陈安然已经闭上眼,十指交叠,认认真真地开始许愿,我的这种腹诽自然是没胆子说出来的。
看了眼天空,今天是晴天,万里无云,天空蓝蓝的,阳光很刺眼,稍微盯了一阵就觉得视线模糊,快要流泪了。
许愿啊……
之前陈安然问我的时候,我说我的愿望是和她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是,这只是我一如既往为了讨好她,不被她丢下的说辞而已。
我真正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悄悄看了眼身边的陈安然。她还是闭着眼睛,一脸虔诚又认真的天真模样。
我其实是知道的。
不过,我真正的心愿是不可能实现的……
可是……说不定这里真的有不管什么愿望都会帮忙实现的鬼魂呢?
反正也只是放在心里的愿望……没关系的吧。
我同样闭上眼。眼前一片黑暗后,心跳得很快,不过这一刻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紧张。紧张到手心出汗,舌头发干。只在心底深处,我偷偷许下了只有自己知道的、你真正的愿望:
“我希望……变成陈安然那样的人。”
如果变成陈安然那样受人欢迎、十项全能的完美的好孩子。一定会有很多朋友,不会再因为陈安然的态度而提心吊胆,老师也会关注到自己,爸爸妈妈也不会再吵架。如果变成陈安然,我的生活……就再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妙晴,许完了吗?”
陈安然突然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慌慌张张地睁开眼,看见她好奇地盯着我看。即使知道她肯定听不到自己方刚在心底许下的愿望,我还是莫名有点心虚。
“妙晴许了什么愿望啊?”
“……就是,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我不由自主地说出谎话,看见陈安然笑得更高兴了,心虚与莫名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于是转移话题,“那安然你呢?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啊,这个……”我惊讶地发觉,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安然,居然稍微有点脸红了,她避开我的视线,倚在栏杆上,“……妙晴,我只告诉你哦。”
“怎么……?”
“我有【暗恋】的人了。”
……什么?
“暗,恋…?”自己的声音变得好奇怪。
“嗯。所以许了和喜欢的人有关的愿望。”她狡黠一笑,又缓缓重新转回头,盯着天空,像是在发呆。
陈安然有暗恋的人了。
大脑快处理不过来了。
“那个,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我磕磕绊绊地说着,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大家都喜欢你,啊,尤其是男生们……为什么许这种愿望啊?只要你说出口,他肯定会答应的……”
“……你不明白啦,”陈安然有点老气横秋地说,“因为你没有…暗恋过谁,对吧?”
“嗯……”
当然没有啊?因为除了陈安然以外根本就没有同龄人在意我,所以我才如此在乎陈安然,所以我才这么在乎陈安然是不是像我在乎她一样在意自己,所以我才会和她在一起时这么痛苦又这么小心翼翼。这些她明明都知道吧?干嘛要问这种问题?她是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不,更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
“……”陈安然沉默了片刻,继续说,“嗯,我知道你没有过啦。所以简单地说就是我实在不敢当面告诉那个人,也实在不觉得我喜欢的人也会喜欢我,因此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来许愿了。不是说因为女鬼死于殉情,所以关于暗恋的愿望更容易被实现吗?我就是这么想的!”
头好晕啊,快要倒下了,为什么今天要来这儿,为什么要听她说这些话?可是事到如今,我还是下意识地不想不回她的话。
“陈安然喜欢的人,肯定像王子一样吧?”我居然只能说出这么幼稚白痴的话了,就算用笑声掩饰也觉得很假,“因为安然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样。”
我真的是这样想的,茹心,真的。
你不明白的,茹心。陈安然,她那么……完美,那么幸福,以至于和她对比起来,我就显得如此无耻,如此不幸。如果说我生活在人间,她就生活在快乐的童话故事里。
陈安然忍不住笑了,笑得很开心,是我说话太可笑了吗?我好像开始耳鸣了,听见她说:“与其说是王子,不如说是骑士那种吧?就是,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我有困难的时候一定会帮忙,我不开心的时候一定会安慰我,不管什么时候都在我身边。嗯嗯,就是这样好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顾着看着天空,倚着栏杆发呆。我只觉得,一切都完了,所有为了维持这段不平衡的友谊忍受的痛苦、付出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虽然现在我还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我毫不怀疑,只要陈安然对那个男生告白,对方一定会接受,到时候上高中的陈安然,还能和自己这样形影不离吗?我唯一拥有的,可以呼吸的时间,还能够继续维持下去吗?到时候,我要怎么办呢?
学校里没有朋友,没有人愿意和我做伴,家里也不是避风港,永远这么压抑。只有陈安然过来找我的时候,我才能短暂的获得解脱。受欢迎的、完美的陈安然,和我这种透明人成为朋友,只是因为她是个老好人,我们又是一起长大的邻居,仅此而已。她只是施舍给我自以为是的善意和友情……再廉价不过了。
可即便如此,我也只有陈安然这个救命稻草,只有这一个朋友。
她的生活就像童话故事,她就是公主,我只是被善良的公主救下来的小老鼠。
我一直都知道的,因为我们的友情是不平等的,因为我太差劲了,所以和她在一起连呼吸都觉得痛苦……这些全都没关系。
只要陈安然还是我的朋友,这些就全都没关系。
我慢慢地,这样问道:“我没有暗恋过,所以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会不会觉得,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不再重要了呢?”
“这是什么问题啊?”陈安然回答,“……不过讲老实话,有的时候,还真的会这样觉得……”
啊。
全都完蛋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实在不懂。为了能和她一直是朋友,就算嫉妒她嫉妒到快死了,我也没有讨厌过她,崇拜陈安然,感激陈安然,想要和她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为了这段友情,忍受着因为自己无耻的软弱造成的加倍的痛苦,我拼尽全力对陈安然示好,记住她的生日,观察她的喜好,她的特长,她的心情,每分每秒每刻,我都为了她,为了和她在一起的一点点时间而不停地努力。付出了这么这么多,对她而言,我依然只是个可以丢掉的普通朋友,我忍受的、付出的,全都毫无价值。她从来没有察觉过,从来没有在乎过……从来,从来都没有……
可是,这些都没关系啊?
只要陈安然还是我的朋友,这些就全都没关系。
明明只要陈安然还是我的朋友,这些就全都没关系啊???
“妙晴,我们回……”陈安然转过身来,我已经伸出双手。
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尖叫。
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那不是我会有的力量。
我听见自己尖叫着: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陈安然就像被折断的花一样,轻飘飘地摔了下去。
她掉进了深绿色的水中。
她的双臂在挣扎,她在呼救:“救救我!妙晴!有东西抓住我了!”
深绿色的水,白色的裙子,黑色的头发。我的声带还在发疼,双手维持着推人的姿势。大脑混乱地思考着:现在开始找救人的方法,还来得及吗?
就算来得及,把陈安然救上来之后,自己把她推下水的事情,她会告诉她的父母,也会告诉我的父母,说不定会告诉警察吧?那个时候,爸爸妈妈一定吵得更厉害了,我也不会仅仅是被所有人无视,是会被所有人厌恶……不,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就算把陈安然救上来,她有了喜欢的人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我会被丢下一个人也不会改变。退一万步来说,哪怕陈安然不再喜欢那个男生了,因为我做了这种事,她绝对不会再和我当朋友了。
所以,救她上来=被丢下一个人。不救她上来=被丢下一个人。她是不是死掉,会不会被我救起来,结果其实是一样的。
不对……我还少考虑了一件事。
这种恐怖的事情,这种恐怖的想法,不可能是属于我的,不可能是我做出来的事。
我一直都是最胆小的。
此刻,我终于确信了:【鬼】是存在的。
虽然没有看见实体,但鬼是存在的,鬼操控了我的身体,鬼把陈安然推下去了。
既然如此,鬼也能够实现我的愿望吧?
我能够变成陈安然那样的人吧?
那样的话,就再也不会被丢下了。
突然感觉到害怕了。【鬼】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我扶着栏杆,直直地向下看去,陈安然不断挣扎着,发出绝望的呼救,喊着我的名字,从她的声音里,我实在分辨不出她是不是正在生你的气。但是,是【鬼】把她推下去了,如果自己救她的话,鬼会生气吧?
“救、咳咳……救我……”
我慢慢退了一步,然后是第二步。
我扭过头,爬下梯子,向着后山外一言不发地奔跑。除了奔跑,什么都消除不了内心的恐惧,【鬼】是真的存在的,因为我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说鬼杀了人,不会有人相信的,我到底要怎么办呢?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跑出了后山。这时候再侧耳去听,我再也听不到陈安然的呼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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