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烟花开过

　　七年后，南方海边城市Z市。
　　已是深秋，却依然如夏季般炎热无比，整个城市飘散着海水蒸发过后的咸腥味。
　　宾馆的房间里，一个短发干练的女子身着贴身背心，对着镜子，将一只手机用胶纸紧紧的绑在自己的腰腹之上，一圈一圈缠绕着。用力跳动，手机纹丝未动，嘴角翘起，目光坚定，轻拍着手机，“宝贝，这次就靠你了！”
　　套上老式青色衬衣，将一头短发拨乱，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还是不太像，又拿起剪刀把刘海剪豁了一块，幸好这几年在外面跑出访任务黑了不少，这样装扮起来才更像一点。
　　拿起黑色行李袋，打开房门，套间客厅里已有两人等着，有些惊讶的瞪着她。
　　“羽姐，你还真够牺牲啊，头发下手成这样，又穿着这么复古的衣服，真是活脱脱的一个从外省来打工的大姐啊！”年轻的男孩搔着头，好笑的看着她说道。
　　“赵乐，你跟着咱们的刘大记者实习都2个月了，她的敬业精神你小子可得好好学着。”旁边的男子一脸赞叹的表情，让小羽忍俊不禁。
　　“行了，老高，你少给我带高帽子，我比起你们这些警察，那是小巫见大巫。赵乐，赶紧把你的证件、重要随身物品交给高队长。”说着从行李袋里拿出一包自己的物品递给老高。
　　老高看着两人，正色道，“虽然这次暗访你们和警方合作，但是我们的保护只能在外围，你们进了组织内部，我们就鞭长莫及了。记住，我们的行动在三天后进行搜捕，你们见机行事，拿到证据找机会就跑，那里很危险，你们一定要小心！”
　　刘小羽拍拍老高的肩，气定神闲的微笑着，“放心，我这不是第一次和你们合作暗访，加上这次还有赵乐，他还算机灵，你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对了，这可是我们约定的独家哦，你可不要放消息给其他报社。”
　　老高还是有些担心的看着面前的女人，认识她有2年了，本来一个清秀漂亮的女孩子却喜欢从事这样危险的工作，面对困境她有着异乎寻常的冷静和理智，每一次暗访，她总是当做人生的挑战，一项一项去征服，她内心的坚毅和执着真不知是怎样建立起来的。
　　“小羽，做女人还是不要那么拼，希望你下次找我是给我送喜帖，而不是找我合作任务。”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黯然，却立刻恢复如常，“那你很难如愿了，如今能接受我工作的男人不多，支持我工作的男人就更少了，我还是先把事业做好再说，赵乐，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老高又嘱咐道，“我就不送你们过去了，你们到了路口，会有人带你们进去，千万要小心谨慎。”

　　因有熟人的引荐，小羽他们见到了这个非法传销组织的“家庭”负责人，一个姓张的大姐，她对小羽二人的到来表现得甚是热情，引领他们穿过多条小巷后，在一栋建成不久的6层楼房前停下。并介绍，这里是Z市正在全力打造的新区，“你们看，这里到处都在建房子，以后发展潜力巨大。”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张大姐所在的“家庭”在3楼，房子里已住了8人，看到有新人到来，他们都一一起身，表示欢迎，看起来像个温馨的“大家庭”。
　　短暂的休息之后，张大姐和另一名大姐将小羽二人分开带入两间房，之前已经和赵乐经过培训，他们用这样的方式盘查身份，两人早已串好说辞。
　　“大姐，你看我们两姐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之前在老家打散工，家里老的生病，小的要读书，孩子他爸又早没了，弟弟说南方这边的钱好挣，我就过来了，他之前在电脑城打工，听他朋友说做这个很赚钱，没几年就可以挣几十万，我们愿意跟着大姐多赚点钱。”小羽声情并茂的诉说着杜撰出来的经历，小心的观察对方的表情。
　　张大姐一对精明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着小羽，“你还有孩子啊，几岁了，你这么瘦，看起来不像有生养的。”
　　“5岁了，明年都要上学了，我这一走还真舍不得孩子。”想起曾经流逝的孩子，一股辛酸直冲鼻尖，眼眶也发红。
　　“哎，妹子，你也是个可怜人，咱们女人也可以有一番出息的，明天你就可以见到我们公司的优秀业务员，她也是个女人，跟着姐好好干，以后准能发财。”
　　张大姐亲热的拉着小羽的手，小羽空出的手轻轻擦拭眼眶周围的泪水，心里窃喜，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中午吃饭时间，早上出外的家庭成员都陆续从外面回来。几个年轻的“家庭成员”围着小羽他们开始聊天，并通过各种方式考验两人。
　　阿威是这个家庭最小的男生，年前刚刚满20岁。据他说，他之前在网吧做过一段时间的网管，对电脑颇为熟悉，当他问到某一个电脑产品的价格时，着实让赵乐为难了一把。好在就在这时开饭时间到了，小羽顺势将话题引开，才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第一天有惊无险的度过，第二天清早没过多久，张大姐和阿威提议带他们去一家名叫“顺意”的茶馆“喝茶”。茶馆里有十几个包间，随处可以听到有人在用各地的方言谈论“业务”。
　　几人在包间坐下没多久，一个被他们称为项目经理的女人推门进来，礼貌性地寒暄几句后，开始给新人讲“项目”。
　　整整两个小时，项目经理一直滔滔不绝，不断在纸上给大家演算3800元如何变成380万的“神话”。
　　“你觉得像传销吗？”讲完“项目”后，经理主动提出了这个敏感的话题。在得到我们肯定的答复后，又在另一张白纸上详细列出了“连锁销售”与传销的11点区别。
　　最后，经理还主动告诉小羽，她只是小学文化，之前在深圳打工，不但辛苦而且挣钱也少，而现在已是月入万元的“业务经理”。虽然频频说错别字，但公允地说，经理的授课水平的确不低：她频繁采用打比方、举例子、举出真实姓名、列举翔实数据等方式，讲得既通俗易懂，又生动形象，很有说服力和蛊惑性。这种“演讲天才”，让小羽不由大为惊叹。张大姐和其他人却听得直打瞌睡，事后阿威告诉小羽：“这套课程据说是商学院教授编写的，我们团队每天都要听上一遍到两遍，前后一字不差，大伙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几乎个个都能把它背得滚瓜烂熟。”
　　在经理给他们讲“项目”时，小羽借口要去厕所离开一会，张大姐马上跟在后面笑着说也要去方便，进了卫生间，小羽一边和大姐聊着，一边把绑在身上的手机的快速录音键按下，回到包间继续听经理的讲课。大概录了一小时，小羽觉的差不多了，又去了趟厕所，小心的按下停止键，看到门外的张大姐，粗鄙的讪笑着说，“哎，这懒人屎尿多，坐那听久了就想喝水，呵呵。”
　　张大姐眼中的戒备已有些放松，语气略微激动的对她说，“妹子，你运气真好，明天总经理要来给大家做报告，咱们早点吃完早饭去占一个好位置可以近距离和总经理聊聊。”
　　小羽不解道，“总经理很难见到吗，好像明星一样哦，还要去抢位置见面啊。”
　　“总经理可是公司元老之一，他白手起家创办公司，他的人生经历可以写成一本书了，你听了他的报告就知道了。”
　　小羽心里暗忖，大鱼终于要露面了，要和赵乐好好研究一下下一步的取证行动。

　　第三天早上和“家庭”成员一同来到了茶馆的大包间，相当于一个小型会议室，但是里面硬是挤满的100多人，小羽他们来的较早排在中间的位置，虽然开着空调，但是包间里闷热难当，又混杂着各种体味，旁人已经习惯这样的环境，为了不引人注意，小羽硬是将翻涌于胸口的反胃不适压下去。
　　“姐，你就装不舒服靠在我身上，我帮你掩护，你偷偷拍。”赵乐小声耳语道。
　　“我不用装都够不舒服了，记住挡住你旁边的人，小心点，这么多人在现场，一旦被发现，根本就跑不掉。”
　　一个满面红光，留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走上讲台，开始口若悬河的讲起自己的发家史以及公司的理念，讲台旁边有两人一直关注着下方情况，小羽连忙收起打探的目光，脸上做崇拜状，台下众人此时鸦雀无声都醉心于总经理为他们编造的发财大计中，直到最后，总经理感慨道，“国家马上就要对直销立法，传销也将合法化，没有学历的人就不让做了，能吃苦的人吃一时之苦，不能吃苦的人将来吃一辈子的苦，大家要尽快行动起来，抓住老百姓最后一次暴富的机会。”一时间所有人都鼓动起来，场面有些混乱，小羽依靠在赵乐身上，从身上掏出手机，按下拍摄键，缓缓拿上来，旁边的人都在讨论着根本无暇顾及他们，她将手机放在赵乐肩头，用手遮住大半部，只露出摄像头，拍了一会，突然前面的人转头，赵乐马上搂住小羽肩膀，用侧身挡住小羽，一脸惊慌道，“姐，你不舒服就休息一下啊。”
　　小羽顺势将手机放进裤袋，一手按着额头做无力状，“屋子里好闷啊，我想出去透气。”
　　前面坐着的张大姐看过来，“妹子，怎么了，是不是中暑 ，我陪你去外面坐坐。”
　　赵乐扶着小羽走出大包间，当然后面尾随着张大姐。期间小羽去了趟厕所看了一下拍摄的画面，勉强能看，但是晃动的太厉害，总经理的样子并不清晰，看来还要冒险一次。
　　调好最大焦距，和张大姐走出厕所。递了眼色给赵乐，努嘴对着后面的人，赵乐很快就反应过来拉着张大姐聊天。赵乐的能言善辩加上适时的夸赞，让张大姐笑的合不拢嘴，赵乐改变了方位，张大姐也适时调整了站立的方向，刚好背对小羽。
　　说时迟那时快，小羽急忙拿起手机，推开门，在门缝中对准讲台前面的老总按下快门。合上门的刹那，却被坐在门口那人看到她手中的手机，急忙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小羽拉上赵乐就往外跑，“快跑，咱们暴露了。”
　　赵乐看着后面跟出来的三人，“完了，他们有专业的打手啊，这几个男的一个顶两。”
　　转身跑出茶馆，向外面的马路奔去，后面人的叫喊声越来越近，赵乐已经有些慌不择路，一路都是小羽拉着他跑。
　　怎么办，被这些人抓住就麻烦了，脑子飞速运转，看到前面路口处有一辆摩托车，车上坐了三人都是染着金色的头发，顿时计上心头。
　　朝着摩托车就奔去，摩托车急刹车向右边撞去，车把手挂倒了小羽，摩托车直接向路边花坛撞去，车上两人都飞身下来，气急败坏的冲过来，“臭三八，不要命了！”
　　小羽低头看见手肘处已被擦的血肉模糊，忍痛站起来，嚣张道：“你们几个臭小子，撞了我，老娘还没找你算账，拽个P啊。”
　　几个小地痞被气道，“别以为你是女人，我们不敢打你，明明是你突然冲出来，我们的摩托算是废了，该赔的，该道歉的，一样不能少！”
　　小羽看着后面快追上来的三人，不屑道，“想找我麻烦，你看我兄弟马上过来，有本事找他们要啊。”
　　前面三个小地痞已被小羽激的青筋爆裂，后面的的三人大喝道，“站住，别跑！”
　　三个小地痞马上冲过去用拳头招呼起来，小羽拉着发愣的赵乐赶紧朝大路上跑去，拦住一辆的士就坐上去。
　　赵乐惊魂未定的大口喘气，转头看着那几个追出来的人打翻了几个小地痞，死死的跟着他们的车，“羽姐，他们还跟着，好像也在拦车啊！”
　　小羽掏出手机急忙拨打老高的电话，又对司机道，“麻烦去宁南路派出所。”
　　“老高，我是小羽，我们已经逃出来了，但是他们还跟着我们，你们可以行动了，人都在顺意茶馆的大包间，起码有100人呢，在，大鱼和中线几乎都在，证据我们拿到了。”
　　回到宾馆，接到老高的电话，这次抓捕行动，其中核心人物有12人被抓，还有8人潜逃，包括这位总经理也被抓获，这些人本来态度强硬，加上警方搜查不到任何有关的书籍、笔记等核心资料，他们拒不交代任何问题，正是小羽他们暗访的资料成为了有力的证据，警方已正式立案起诉。

　　冲了一杯咖啡，舒缓了连日来的疲劳，打开笔记本电脑，将通宵赶出来的新闻稿发给总编，手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忘记是第几次因公受伤了。看着镜中的自己，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在日晒雨淋的洗礼下变成健康的小麦色，眼角也爬上了一丝皱纹，而最大的改变莫过于眼神，清澈透亮不复存在，只有坚毅笃定。
　　每个人的成长都仿佛是不经意间的无声无息，突然有一天脑海里的那个样子突然不在，才会想起感慨岁月所带给我们的改变。如同一个被打磨过的棱角，虽然个性十足却不再伤人。无人知道这种岁月的痕迹是好还是坏，却只能说：内心有种隐隐被改变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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