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师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等等，悟。”

　　“怎么？”五条悟转过身来，一脸稀奇地听到春日部居然会这么柔和地称呼他。

　　在黑夜中，春日部的大半身影都隐没在了头顶银杏投下的阴影中，让六眼也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难道是和光酱终于被老子逼人的帅气迷倒了吗？”五条悟得意地笑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揽住春日部。

　　春日部后退一步躲开了，不过这种程度的拒绝对五条悟来说完全不算一回事，他准备进行猫猫飞扑，试图直接扑到春日部背上。

　　春日部预料到了五条的动向，先行一步将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居然还完好无损的墨镜递给五条悟：“你的墨镜。”

　　“啊，原来是这个啊。”五条悟毫无阻隔地接过墨镜，随意地把它架在鼻梁上，但没有挡住那双就算是在黑夜也熠熠生辉的眼睛。

　　他还想要接着粘人，一边努力把身体往春日部那里靠去，一边美滋滋地说：“就为了这个？小和光给我找墨镜，小和光心里有我。”

　　“不，我只是想叫住你，坐在这一起等杰过来。”春日部指了指前方的长椅。

　　尽管看不清春日部的表情，但五条悟还是想象到了春日部一副一脸猫咪嫌弃的样子，他更兴奋了。

　　“什么嘛，杰真的好麻烦哦，说什么要先和监督辅助通知这件事才离开，结果这么久还没好。不如……不要管他了，我们抛弃杰吧！”五条悟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此时阴影中的春日部只是面无表情的说：“杰会哭的呦。”

　　“这有什么？走吧，阿光，我们先偷偷去吃大餐吧。”五条悟毛茸茸的脑袋凑近了春日部。

　　五条悟终于能看清春日部藏在阴影下的眼睛了。黑暗中，春日部的眼睛就好像那颗珍贵的法兰西之蓝，深邃到极致，神秘到极致。如果它正在毫无情绪地注视着你，很难说不会让人产生畏惧的情绪。

　　五条悟无端地生出一种如果此刻他无法抓住他，春日部就会乘风而去的感觉。

　　但他只是甩甩头，把这种看着就没头没脑、不符合他人设的错觉甩出脑袋。

　　五条看着春日部，春日部也看着那双蓝得近乎透明的六眼，那里此刻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神明一般的高傲，只是盛满了坏心眼的笑意、将要甩掉夏油杰的得意和对自己的信任。

　　他没忍住，像是着了魔一样，抬手想要触碰纯粹的美好，但最后，还是偏移了目的地，落在了五条悟的面颊上。

　　五条悟虽然有些惊讶，但他没有躲避，任由春日部的手轻触他的脑袋。
　　他似乎想要开口调笑些什么。

　　但是，瞬间，五条悟的六眼瞪大了，他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向后退去，他的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有些太迟了。

　　按在他头上的手，在他毫无防备之际，发动了自己的术式。

　　爆炸在脑海中炸开。

　　没有痛苦，只有躺在母亲怀中的温馨。

　　“我要死了吗？”这个念头不知怎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五条悟的心间，若是在平日，这种念头别说是出现，连想到自己受伤的可能都不存在。

　　好神奇的感受啊，六眼被剥离了全部的情绪，在第三人称的视角上，俯视春日部对自己做的一切。

　　随着那只手轻抬他鼻梁上的墨镜、直到盖住他满眼透露着不可置信眼睛的动作，五条悟感觉到，他的记忆，有关他面前这个人的记忆，一幕幕都如电影胶片一样，轻柔地开始浮现在他记忆的表层，然后又有一只沾染污渍的画笔，将这个他的身影缓缓盖去。

　　先是从他脑海深处不存在的记忆开始，春日部与他们在海滩上嬉闹的身影在渐渐淡去，春日部与他们在咒高课堂上一起惹夜蛾生气的样子在渐渐模糊；然后是春日部挡在夏油面前的帅气渐渐被抹平，只是夏油杰独自面对想要攻击他的咒灵，轻而易举将它制服。

　　记忆翻涌地越来越快了，从天台上落日下的影子只余两人，再到五条悟只是一发苍，就轻松解决了那个因为诅咒而生的咒灵，最后到他们只是随意拉了一名偷偷注视他们的女学生就知晓了咒灵隐藏的位置。

　　他的记忆在倒退，回忆被潮水淹没，快乐、苦恼、高兴在一瞬间庞大的记忆潮流中被冲淡。最后飘扬在记忆之海上空的只有单调枯燥的任务回忆。

　　在潮水退去时，一同带走了本就不应存在于岸边的七彩贝壳。

　　六眼注视着深蓝色的眼睛，那里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他昏了过去。
　　在昏迷前的恍惚中，他感受到一双手将他轻柔地放在了椅子上。

　　****

　　“杰，你好慢哦。”

　　等到夏油杰结束了通话，来找他的两个同伴，他眼见着两人肩并肩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五条悟大鸟依人地蜷缩着靠在春日部身上，春日部用一种揽住女朋友的姿势，极其有安全感地抱住五条悟，他的长腿抵着地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如果不看五条悟过分高大的身躯，倒真的像是月光下两个约会的小情侣。

　　听到夏油杰的脚步声，春日部转过头去，拉长了声音叫唤。一时间，竟然让夏油杰分不清到底是哪只鸡掰猫在说话。

　　夏油杰被自己的想法雷得震了一震。

　　他本能得感觉有丝丝不妙，就好像每次被五条悟要恶作剧前的感觉一样。现在在加上了这个暴露了本性的五条二号，夏油杰感觉人生一片昏暗了。

　　“悟这是……”夏油杰先谨慎得询问五条悟的精神状况。

　　“不用管悟，他有些害羞了。”

　　好，石锤，就是五条悟要憋着个什么大招出来了。五条悟的字典里什么时候出现过害羞这个词吗！夏油杰感到更加不妙了。

　　五条悟的头发动了动，大概是他在蛄蛹春日部的脖颈作为回应。虽然场景有些怪异，但如果是放在五条悟身上，倒也还算正常。

　　“杰，监督辅助对我有什么看法吗？”春日部有些犹豫地问，他看上去对五条悟的恶作剧计划有些犹疑——夏油杰是这样想的。

　　“我还没有告诉他你的情况。”夏油杰向长椅走去，“我们说好了的，要给夜蛾一个‘惊喜’。放心吧，夜蛾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很凶，但他其实是个特别好的、爱戳毛毡的大叔，就算你没有经过报备突然出现在咒高里，他最多也就骂悟一会儿。”夏油杰笑了起来，他已经想到夜蛾抓狂的画面了。

　　“那就好。”春日部顿了一下，他没有再看夏油杰走过来的身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我想告诉你，我今天很快乐。”此乃真实。春日部不知道多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真正感受到那种好像有被欢乐打满气的气球那样鼓胀在心里的感觉了。

　　“我也非常期待咒高的生活。”此乃谎言。

　　夏油杰停住了，他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突然感觉，五条悟此时过于安静了，就像是断了发条一样。若是平日里，提到他的恶作剧计划，他总会第一个跳起来，兴致勃勃地滔滔不绝，而此刻，他却只是无声无息地躺着，没有丝毫反应。

　　“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要确认一下五条悟的状态。

　　——没有回应。

　　就像是突然触了电一样，夏油杰僵直住了，他的目光难以置信地转向了一直看向他的春日部。

　　“我以为我们的告别能更温馨一些。”春日部的假面被撕了下来，他深不见底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遗憾的意味。

　　他站了起来，五条悟顺势毫无知觉地躺倒在座椅上，夏油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面前的画面——五条悟不知生死地倒在椅子上的画面。

　　春日部缓缓向他走来，夏油杰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直到银杏树下。

　　“别闹了，悟！”他的心沉了下来，对着五条不抱希望地喊道，希望他能突然跳起来告诉他这是个恶作剧。

　　但是依旧毫无声响。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面前的春日部出声了：“这不是五条悟的恶作剧计划，这是我做的。”

　　“什……么？”夏油杰不理解现在的如同玩笑般的场面。

　　春日部吐了一口气：“既然这样，就让我来给你解释一下吧。”

　　春日部缓缓地向前迈步，他面无表情的脸在黑暗中显得可怖起来了。

　　“从一开始，你们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时，谎言就开始了。假装逞强独自去祓除咒灵也好——这不过是我假装成热血笨蛋来取信于你们的策略；邀请你们一起看日落也好——这是因为我早就知道裂口女的存在，故意拖延时间等它出现来获取你们更多的情报。”

　　面前的人是如此陌生。

　　真相如同把缝合的皮肉生生撕裂，把血一片肉模糊展现在夏油杰的面前，里面是腐烂，是恶臭。

　　“我本以为，突兀的邀请会让你们产生怀疑，不过好在，你们比我想象当中要没有界限感得多。”

　　明明是春夏之交，却有一片片落叶打着旋儿轻轻被吹落于枝头，凋零、干涸，就好像夏油杰被浸泡在深秋的灵魂一样。

　　夏油杰已经不想听了，他现在只想把春日部抓起来，狠狠地揍一顿，和悟一起。

　　他悄悄在春日部背后放出了咒灵。

　　伤人又无情的话还在继续。

　　“期间有很多次，我无意中漏出了破绽（注）。我满心慌张得以为你们会揪住它，发现我的真实目的。但显然是我高估了你们的智商。”

　　咒灵在悄悄接近了。夏油杰集中注意力控制着咒灵不发出声响，一边又要确保自己能够吸引春日部的全部注意。

　　“你之前和我们说过的话，和我们一起的战斗……”还有为我抵挡住的攻击……他顿了顿，“这都是你随便制造出的谎言吗？只是为了从开始就为了打败甚至杀死我们做准备。”

　　春日部移开了视线：“从第一面见到你们的时候，我就计划好了一切。”

　　对春日部来讲，预判未来的行动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割舍下不应该存在的感情，就像是还没睡醒时打个哈欠那么自然。

　　就是现在了，夏油杰本来还想要揪住问春日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咒灵已经来到了距离春日部极近的身后了，他强压下了满心满脑的疑问，决定先行动，等到抓到了春日部，有的是时间询问。

　　“但是抱歉。我本无意欺骗你们。”

　　春日部的话还在继续，他身后的咒灵已经缓缓从影子里冒了出来，张牙舞爪扑向了春日部。

　　“砰！”是一场爆炸。

　　是夏油杰成功了吗？

　　不，完全搞错了，爆炸的方向竟然不是来自于春日部身边，而是夏油杰头顶！

　　是一片缓缓飘落的银杏叶子！

　　在第一片银杏叶子飘落时，夏油杰就应该奇怪的，明明不过是春天，满树的叶子就好像生了病一样，天女散花一般飞下来。但那时他只觉得连叶子都在为春日部设下的谎言惋惜。

　　是春日部把炸弹设置在了叶子上，他刚刚看似反派死于的话多的剖析，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树叶的掉落！

　　难怪，尽管是春天，居然还会有这样多的叶子掉下来，夏油杰恍然，但是此刻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爆炸带来的眩晕已经侵袭上了他的思维，就算是提前预防春日部攻击而在身体表面盖上的咒灵软膜，也无法抵挡。

　　在一瞬间，他失去了对所有咒灵的控制。

　　烟雾在他的面前散开，遮蔽了他的视野；震撼的晕眩一时间让他只剩下了，我是谁，我在哪的迷茫。

　　就是在这时候，一只手从浓烟中探出，一把按在了夏油杰的额头。

　　此时无论再如何反抗，都显得无力了。

　　“你要杀了我吗，和光？”两人相对而立，目光勾连在一起，就算是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就算是已经完全知道了春日部的真面目，夏油杰居然依旧带着一丝轻松的微笑。

　　春日部回避了夏油杰的眼神：“只是睡一觉罢了。”

　　“我不明白。”夏油杰温和的眼神扫过春日部。

　　“抱歉。”

　　一场世界上最让人害怕、针对人的最美好回忆的爆炸无声无息地进行了。

　　美丽的记忆被点燃成为了烟火，绽放在灵的黑夜中，纵然无比绚丽，但只会在瞬间停留，消失后，便只余浓烟滚滚。

　　春日部所有的爆炸都是无声的，但此时，却觉得震耳欲聋。

　　夏油杰眼前一片昏暗了。

　　他陷入了沉睡。

　　“抱歉，果然我还是想要过不被打扰的平静生活。”

　　****

　　又是一片叶子打着飞旋，被风吹落，春日部看了良久，觉得刚刚粗暴地对待这棵树实在是对它的巨大破坏，不知道还会不会给它带来后续的损害。

　　不过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是谁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他最后抚摸了一下树干，当做歉意。

　　然后在两个高专生相互依偎地靠在长椅的背景中，春日部慢慢踱步走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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