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尝一口甜

　　吸管随着玻璃杯的倾斜角掉出一小截，弯曲的那头晃了晃，被重力牵着往他唇角上沾。

　　这暧昧的一幕来得突然，温予柠没想要撞破别人的隐私，反应过来后急匆匆便将目光撤回。

　　面前站着的男生早已经不在了。

　　沈泽阳回到位置上的时候，桌边围坐的三个人神色都不太对劲。
　　尤其是沈冰妍，她面色灰败，唇紧紧咬着，只一双眼睛通红得像是充血，表情有种受挫以后的气闷同委屈。

　　刚刚那杯她送上去的饮料，林遣一口没喝，跟条件反射似地偏头躲掉了。
　　不光如此，他还很不客气推开她的手，甩了句：“别费这些劲。”

　　沈冰妍知道这句话应该还有后半截没说，加上去就是别费劲了，我不喜欢。
　　认识快三年，她早习以为常林遣的拒绝，不过人这种生物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幻想着多付出一点，感动总会有积累成爱意的那么一天。

　　沈冰妍到底是个面皮薄的女孩子，哪怕她不往心里去，也不代表面对打击可以维持冷静。

　　一旁的陈叙夹着筷牛肉涮着，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梭巡，平日里话多到出奇的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也是一脸不知从何处劝起的尴尬。

　　好好的一顿生日聚餐，怎么吃成了这样。

　　直到沈泽阳回来，陈叙才如蒙大赦地舒了口气，朝他招手：“来来，泽阳，你坐这儿，快给你妹妹剥点虾吃。”
　　一面说着，他一面伸手把林遣往旁边拽，强硬地把沈冰妍对面的那个位置空了出来，让给了沈泽阳。

　　四人重新落座，僵硬的气氛才略微有了松动的迹象。

　　不用多问，沈泽阳光是看林遣的这副表情，大致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这都第几次了。
　　他在心里微叹。
　　沈泽阳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妹，脑子一根筋，当初不过是偶然得了他一次帮助，之后她就像是受人蛊惑那样，一门心思要啃下林遣这块硬骨头，谁都劝没有用。

　　沈泽阳自觉安慰不了她，干脆换了个话题绕回陈叙身上：“哎，叙哥，这餐厅的驻唱美女是你熟人啊？”
　　陈叙顿下筷子，一头雾水：“驻唱？什么驻唱？我是第一次来啊。”　　

　　“是吗，那就奇怪了。”沈泽阳也懵，“我刚刚提了一下你名字，她好像特别惊讶，我还以为你们之前认识呢。”

　　见他这样说，陈叙也不免有些好奇，转过头往小舞台的方向瞧了眼，竟真发现那个歌手的背影似曾相识。
　　可又不算有很深印象，陈叙眯着眼睛思索好半天，等到生日快乐的前奏放完了，对方极有辨识度的嗓音传入耳朵，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不是温予柠吗？”

　　唱歌和说话时的声音有些许不同，他没想到竟然会更加好听。
　　陈叙难掩惊讶，下意识伸手拍了一下林遣。

　　却看见林遣早已经抬了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完全被人忽略的背景音乐瞬间穿透聒噪的人声，变得清晰起来。
　　生日歌很短，一首歌终了，他听见温予柠清了清嗓子，用那种柔软又清甜的嗓音替陈叙念生日贺词，像三月里江南空濛的烟雨。

　　沈冰妍的眼睛就没从林遣身上离开过，于是理所当然也看见他微微凝滞的神色。
　　尽管那看上去不像是愉悦的表情，她还是一下便警觉起来：“谁是温予柠？”

　　她和沈泽阳高中才认识林遣，对于他过去的事情自然不清楚。
　　陈叙还未开口解释，便先一步接收到林遣森然的眼神，只好随意搪塞道：“......就，林遣一远房亲戚，最近才过来泽北借住的。”

　　好险，要是把他的黑历史抖落在这里，估计明天就得被他开除友籍。

　　倒是沈泽阳乐了，打开手机：“真的啊？我刚才还觉得这妹妹挺好看来着，那正好，要不你照顾一下兄弟，推个微信呗？”
　　林遣眸内幽深，干巴巴地回应了两个字：“没有。”

　　虽然蒋璐之前给了号码他，但他到现在还没加倒是真的。

　　只是顺道把名片推过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就是单纯的不太乐意。

　　陈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赶忙帮着解释:“害，林遣这人你还不知道，亲不亲戚对他来说没差，要他加个女生微信那比登天还难。”

　　沈泽阳想想也是，有些遗憾地熄掉手机屏，便没再多问了。

　　这顿饭吃到将近晚上八点。
　　沈冰妍因为心情不佳喝了点酒，醉意上头后整个人开始又哭又闹的，沈泽阳拉不住她，提议先走。

　　陈叙的住处离林遣家很近，他今天骑着摩托来，问林遣要不要顺路载他一程。
　　“算了。”他结完账，扫了眼表演台，上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只剩下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静静地立在那里。
　　“我等会儿吧。”

　　这个点驻唱就快下班了。

　　出了餐厅，华灯初上，将整座城市点缀得亮如白昼。
　　林遣也没走远，随手开了罐赠品可乐，就这么坐在街头的长椅上往喉咙里灌。

　　冰凉的液体漫过口腔，碳酸气泡微小的爆破声一路在喉咙管里炸开，驱散掉夏夜的炎热。

　　身体冷静了，可别的地方却没有。
　　林遣阖上眼，觉得自己可能真是活见鬼了。
　　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她，穿着黑色长裙的背影纤细美丽，握着话筒的模样更像是耀眼得会发光。

　　上一次听温予柠唱歌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呢？也和现在有着同样的感受吗？

　　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林遣搭在拉环上的食指突然顿了下。

　　他该不会，其实是对她一见钟情了吧。
　　从在机场看到她的那一刻开始。

　　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林遣也呆住了，结果一口可乐生生呛进肺里，引来一阵剧烈地咳嗽。
　　他脸上发烫，被这份不确定的心意搅得无比慌乱。

　　这怎么可能呢，他之前对女生的态度明明一直没什么起伏啊，甚至大多数时候都觉得缠着自己的那些人挺烦的，不乐意搭理。

　　只是如果不是的话，他好像又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解释他现在这种状态。

　　可如果是的话......
　　一想到温予柠在自己面前那副战战兢兢的躲闪模样，再炙热不安的心也不得不冷却下来。

　　像是不甘于这份萌芽的心绪一开始就受到如此重创，思来想去，林遣头都快要抓破了，最后总算绷着脸得出了一个自觉合理的结论。

　　是好奇。
　　他一定是单纯想弄清楚她疏远自己的原因，所以才不由得对她产生了关注。
　　等到时候他弄明白一切，情绪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波澜了。

　　这么劝着，纷乱的思绪渐渐断了，林遣抬头，忽然就看见温予柠推门走了出来。

　　她是和舒桐一起出的餐厅，难得遇到投缘的同龄女生，两人又站在门外多聊了两句，这才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甫一转身，温予柠就看见林遣坐在街边的木椅上，身影被路灯投下的光线拉得老长。
　　他坐姿懒懒散散的，手心里还捏着一只蹂.躏变了形的空可乐罐。

　　“林，林遣？”温予柠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他遇上，有几分不知所措地走上前搭话，“你还没有回家吗？”
　　林遣插着兜站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怕你迷路。”

　　说完，也不等看她的反应，顺着街慢慢往前走。

　　这个理由温予柠不太能相信，她眨了眨眼，反应慢半拍地哦了一声，跟上去。

　　两人没有并肩而行，而是错开小半步的距离，温予柠落在后面，呼吸都抑着节奏，足尖小心翼翼地往前面一点点探。

　　沉默没过几秒。

　　“说说吧。”林遣的声音不期然响起，“为什么要来打工？真这么缺钱？”　　

　　温予柠知道躲不开这个问题，干脆没有隐瞒：“我想攒点生活费。”
　　接连唱了两个小时歌，她的嗓子都哑了，声音有点低低的没精神，听上去像是感冒。
　　顿了顿，又补充完：“还有住宿费。”

　　林遣停下来，看向她的眸内藏了些不明的情绪。
　　“为了什么？”
　　话音刚落，他又很快自嘲般哼笑了声，“就为了躲我？”

　　温予柠品不出他这个笑的意思，她身体很僵，被困在林遣模糊灰暗的影子里，尝到一点这个季节不该有的冷。
　　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顺他的意，保持距离吗。

　　温予柠下意识缩了下脖子，盯着路面上纵横交错的方砖出神。

　　兴许是这个夏夜和十年前的那个太相似了，让她没有费力就想起了许多往事。

　　那档节目录制结束后，她记得年幼的自己也曾满心期待地守在电话边上，双手像捧着宝贝那样拿着他给的纸条，一遍一遍去拨上面的那个号码。
　　可是很多天都过去，直到她把短短的八个数字背得滚瓜烂熟，那头仍旧是没有人接听。

　　宋云芝看出些端倪来，劝她不要再试，谁知温予柠的态度无比坚定：“不行，我跟哥哥说好了要联系的，怎么能不守信用呢？”

　　这是她第一个来自溪镇以外的朋友，她不愿意放弃，并且毫不怀疑在那座陌生的大城市里，林遣也抱有与她同样的心情。

　　两个月过去以后，《少年变形日记》在地方台播出，并凭借其新颖的形式迅速蹿红网络。

　　温予柠一集集追完了。
　　在最后一集的节目结尾处，附上了一小段林遣的个人专访，是录制结束后在林遣家中拍摄的，屏幕上的主持人举着话筒问他，在溪镇有没有交到特别要好的朋友。

　　他说没有。

　　于是主持人问他，那温予柠呢。
　　在紧张的等待中，她分明看见林遣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谁喜欢她啊？她成天叽叽喳喳的，就是个烦人精。”

　　毫不留情的话语像一场冻雨，让温予柠灿烂的眼睛瞬间暗下去。
　　她难过极了，一点都不明白林遣为什么会突然变了态度，只是扑进妈妈的怀里大哭了一场。

　　随着年岁逐渐增长，温予柠才慢慢理解了这件事。
　　原来一切都只是节目里呈现的假象罢了。
　　并不是所有的真心都能换来同等的真心，在林遣的心里，从来没有将她当做过朋友。

　　所以他的电话才会永远也没有人接听。

　　十年后也是如此，他说要同她保持距离。

　　温予柠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同他相处，在知道面前这个人讨厌自己的前提下。
　　可她知道，或许林遣的一句话就能叫蒋璐改变主意，然后她的学业生涯就此止步。

　　她不能惹他不高兴。
　　所以避开是最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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