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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饮醉
旁边的醉汉呼噜已经打了半天了,韩宵睁开眼睛,瞪着帐顶看了会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踢开身旁横七竖八躺着的醉汉,抱刀走出营帐。
营中的几堆大篝火都已经熄了,这边的夜异常的冷,韩宵打了个寒战,却觉得胸口舒坦多了。他拔出自己的刀,那样轻轻拔出来,也没使巧劲,刀刃静静映过一划月光。他突然想起自从那次想拔刀却被一滴水打了回去,这把刀就再也没被拔出来过了。
这把刀只是普通的朴刀,却是他骑马跑了百里路,专门找了手艺精湛的铸刀师,盯着打出来的。
韩宵从怀里拿出一块棉布,轻轻擦拭,心里突然生起一个念头,这把刀要是再没有拔的机会,那他也就废了。碌碌无为,终此一生……想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甩手把刀插回了刀鞘,“噌”的一声响。
隐隐地韩宵突然听见几声咳嗽,压抑的,使劲不让自己咳出来的那种闷咳。韩宵心生警觉,朝声源望去,只见摇摇晃晃的树影间有一抹浅色。他运起轻功急掠过去,却看见李寻欢坐在树枝上半倚着树干喝酒,如果不是他边喝边咳,那还真是月影树梢,闲情逸致不可名状。
今夜的月很淡,不时隐入云后,就只剩些微的星光。韩宵在树下望去,朦胧月华剪出李寻欢的侧影。韩宵撇了撇嘴,这副皮相真是符合少女少妇们对白衣侠士的幻想,风流倜傥,温文有礼,武艺高强,不知曾拐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去。但这深更半夜地跑出来一个人喝酒耍帅……他这种俗人是无法理解的。
树上的李寻欢拿起酒囊刚饮下一口酒,又屈起指节抵唇,抑下几声咳嗽。他偏头轻笑一声,“韩捕头也跑出来吹风喝酒?”韩宵一个纵身窜上旁边的树枝,没好气道:“我才没你这种闲情。”
离得近了才发现李寻欢似有不妥,团厚的云层中破开一个空隙,月华终于能毫无遮掩地泄下来,虽然夜里看不准颜色,但也可以看出李寻欢脸色异样,额上细密的汗在月下一片晶莹。韩宵皱眉,这才想起,关于李寻欢的传言中还有一条,此人身体不好。有说是李寻欢留恋酒色败坏了身子,照今天的表现,此种说法可信了十成十。但现在他又觉得不像……
李寻欢唇边含着笑,抬起酒囊又饮一口酒,没再说话。他目光飘远,一口酒几声咳,韩宵看得自虐,他却饮地专心。
韩宵发现,看李寻欢喝酒有种奇异感觉——温柔缱绻。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能饮酒饮地这么温情,更何况这人气血混乱,再饮下酒去该是极为难受的。但这个人就像是把这种病痛默默饮下去,任其在体内肆虐发酵,蒸氲出某种缱绻的情怀。像怀念,更像悼念。
从钱庄到县衙后院,从肖家堡到军营再到现在的月下树梢,李寻欢给他的印象一转再转,唯一的共通,都是他看不透的莫名其妙。只是现在这种莫名其妙却比先前在军帐里的被迫结盟让他感觉真实很多。
“李寻欢,你真打算替李将军干事?”
李寻欢回头瞥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韩捕头若不想喝酒,也不该扫别人的酒兴。”
韩宵却不觉有何不妥,“你喝你的酒,我问我的话。”
李寻欢道,“那我喝我的酒,你问你的话,我不答你的话,你也不碍我喝酒,可好?”
韩宵一听,似很公平,刚要点头,却发觉不对,干笑两声,“你可以边喝酒边答我问话,不妨碍。”
李寻欢几乎是白了他一眼,收了酒囊,放弃道:“不知韩捕头有何指教。”
“我觉得这不是个好前途。”
李寻欢赞许地点了点头,“的确不会是。”
韩宵皱眉,“你也觉得不会还答应?”
李寻欢挑眉,“你也看见了,我可是被李将军胁迫,不得不委曲求全。”说完摇头轻叹,一副甚是可怜的样子。
韩宵嘟囔一句“惺惺作态”,他在树枝上直挺起身,正襟危坐,扯着语调缓缓道:“我……却觉得其中有鬼。”
这一句故作架势的威吓却换来李寻欢一声笑,那种从喉口轻哼出来的,让你觉得他已经极为克制却还是没忍住而溢出的轻笑,听得韩宵极为不爽。李寻欢也缓缓道,“那是你觉得,你觉得的事情未必是真,你不觉得的事情也未必是假。”
“倘若是真,你有什么目的?”
“韩捕头也说是倘若,倘若是假,我自然没什么目的。”
韩宵觉得跟这姓李的讲话他娘的忒累,“砰”地一掌拍在树干上,“你就不能把话一句说白了?绕来绕去寻我开心?”
李寻欢摇了摇头,抑下咳嗽,叹地唏嘘不已无可奈何,“被扫了兴,总该给自己找回点乐子,才不枉人生一世。”然后手一撑树枝,飘然掠了下去。
“嘎啦啦”“砰”“轰”韩宵突然觉得坐下一空……等他从断枝落叶中狼狈爬起来,却看见李寻欢在三尺开外,悠然闲然地看着他,怒火纵起,“李寻欢你搞什么鬼?”
李寻欢又摇了摇头,很可惜的看着他,“韩捕头刚刚自己拍的一掌,这会儿就忘了?”
你又不是我爹妈,我真不济,用得着你可惜什么?韩宵心中堵郁,却有火发不得,于是拍掉身上的灰,抱拳道了句:“告辞。”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寻欢席地坐在了横断在地的树干上,胸口有些郁痛,他拔掉酒囊的盖子,却已被扫了饮酒的心情。
这种气血冲突的感觉似极了三年前饮下那盏杏花酿,他终年饮酒,而酒之本身就是最常见的迷药,让多少人沉湎其中,以图脱离世事的痛苦纷扰。积年累月下来,酒让他拖夸了身子,却也让身体对迷药比常人麻木上许多。而这次的迷香却下地很温和。有时温和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它让你不知不觉无从抵抗。就像比起性格火辣的女人,大部分男人却败倒在了女人的温情下,任其摆布却还心甘情愿毫不自知。如果不是迷迭香清凉醒神与之冲突,引发他体内的气血混乱,也许他还真就这么不知不觉着了道。
回思自己所知,对这号迷药却一无所知,江湖上何时新出了这么一种药?新出了那么一个能制这药的人?……这位李将军看来的确是素有“招贤之意”。
咳嗽已渐渐停了,这种气血冲突的感觉于他只是又一次小小病发,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已经习惯了无数次这样的发作。他知道这病不会好了,他也从来没想过让它好。有时他甚至觉得这样挺好,每一次郁痛,脑海中他很怕模糊掉的那些记忆就会清晰,如回放般又一次刻入他的生命……
震袖起身,李寻欢看向尚灯火通明的主营帐。此时那里是一只自以为是螳螂的蝉,而自己这只被认为是蝉的螳螂身后是不是还有一只待捕的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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