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无笑

　　凌霄第二次置身于罪恶之牢这个鬼地方，从容的握着碧空剑，但仍有种随时会拔剑的杀气。

　　“原来，你只是把我骗来。”他合上了长长的睫毛，侧身对着法师。

　　阴朔寂静极了，任那凌霄对他冷嘲热讽。

　　“你到底想怎样？一代天神便是如此吗？不说我，沧海、沧海呢？你对的住她么？八年前，是你把她逼疯的，那样一个不染纤尘的千金小姐，就被你毁了……她本该无关于江湖，在诗词音韵中终其一生……”凌霄倏地睁开了眼，眸中的雾霭变得奇异的浓烈。翻滚着。

　　“哦？”法师扯了扯嘴角，“不染纤尘？千金小姐？你太小看她了，像她这种人，生来就是血腥的，被我毁了？依水阁主，两年相处，你竟半点不了解她……”

　　凌霄摩挲着碧空，淡淡道：“不了解。那也总比你看尽她心思再伤透她好吧……”

　　“愿你如此。”法师的声音很是缥缈，甚至有点破碎，“愿你不要像我一样，把她再度逼疯……人中之龙”

　　“至于，那个诅咒……”凌霄思忖了一下，终于提及正事。

　　“根本没有诅咒。”法师苦笑一声，“我确实是把你骗来……求你一件事。”

　　凌霄神色不经意地变换着，喃喃道：“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了的吗？”

　　“我真的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隐朔叹口气，“普天之下，只有你帮的上我了，拜托、人中之龙。”

　　“什么事？”

　　沧海在密室中，与血泊里自己鲜红的倒影对望。

　　什么头绪都没有，总不至于再炸吧？凌霄不在，她凭一己之力很是冒险。她索性躺在了石砖上，很是豪放。

　　头顶，那象征死亡的祭 ，到底，是什么意思？沧海痛苦地闭上眼，用手指垂打着眼球，像是得了间接性神经抽搐。

　　罪恶之牢，是名副其实。背负了太多条命，沾上数不清的鲜血。

　　阴朔口上说“那是他们自找”，其实他心中很清楚，是欺月教的末日了。活了几千岁，什么都是浮云，除了那个功盖天下倾国倾城的人中龙凤，他心中放不下的，也就只是那两万弟子了。

　　况且，那五百年一遇的浩劫，迸发的一刻，也只有欺月教镇得住。如今……

　　“我杀人太多，那无数的冤魂结节起来，拧成了一股巨大的可怕力量，足以覆灭欺月教两万余人……

　　“你知道为什么我的法杖如此夺目吗？因为、那是用鲜血洗涤的……

　　“但是，再怎么说，那两万余人是无辜的。我活了几千年、恨了几千年，我之所以还想活下去，是因为沧海，夜观星象，命中注定，她是我的克星……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个人，会是你的克星……

　　“从八年前开始，我就撒手欺月教，不想再管三界之事，也是因为沧海。后来四年，直到她的离去我的重生……我才知道，欺月教已经一败涂地民不聊生……

　　“原来，这天地之间，还有比个人的爱恨、欢喜、痛苦更为重要的事，那便是，这片土地长久的和平与繁荣……我活了几千年，却刚刚领悟。”

　　法师语速并不快，却又强悍的震撼力。那样大悲大喜染尽辛酸的话，从他口中吐出，竟是波澜不惊，跳出三界超脱五行的睿智，也不过如此吧。

　　“所以，便只有用我的生命去赎罪。毁掉这满是冤魂的罪恶之牢，让那冤魂回到阴间。然后……”他凄艳地笑了笑，“三天之后，便是我离去之期了，冤魂们得到了我的魂魄自会安分。这次，怕是永远的离去了……”

　　凌霄惊得一句话说不出，这样一个阴枭可怖的法师，居然有这样的心态。

　　“只有，三天了吗？”凌霄微微一颤。

　　法师却笑道：“我活了几千年，何必再贪恋下去？”

　　白衣阁主微微叹了口气，道：“是要我帮忙，炸了这牢么？”思绪仿佛飞到半个月前，也是这里，素衣女儿微微蹙眉说道：“要不，直接炸吧。”

　　“多谢你肯帮忙。”法师释然，忽然恢复了以往的阴枭，挑了挑眉：“其实那天在密室里，你们应该多留会儿的，就差一点，就什么都知道了。”

　　沧海独自呆在密室中，昏昏欲睡。印满天花板的巨大的祭 ，刺得她双目发痛。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见到的活生生的法师又是什么？她饶有兴趣地抚上了成堆的白骨，轻轻呼着气，吹去落满的尘埃。不行呢，她笑了笑，望向鲜红的血泊，真好，还有液体呢。沧海不假思索地撩起血滴，洒在白骨上。深处的白骨竟动了起来，耀眼的红光从头到脚闪遍，竟出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还是个是十八九岁的少女。

　　沧海石化了，小声试探：“你是……”

　　红衣少女曼妙一笑：“请问，阴朔在哪里？”

　　沧海背脊瞬间僵硬，张了张嘴，犹豫着该说些什么。

　　突然，轰然巨响从隔壁传来。

　　罪恶之牢？沧海心中一紧、别是出了什么事。脚下站不稳了，不同于上次的断裂，这次，疯狂的石头从罪恶之牢源源不断地砸来。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落脚。

　　天啊！沧海心底高呼一声。每次都这样！只能再找机会来了。她下意识得向外冲。“喂。”她向红衣少女喊道：“你跑啊！”

　　红衣女子如没有听见一般，像冥灵一样微笑伫立着，空灵的声音重复问着：“阴朔呢？”

　　见鬼！沧海一咬牙，拉着红衣少女逃了出去。

　　欺月神殿到底是欺月神殿，地下再如何翻天覆地，地上的华屋依旧是完好无损。沧海冷着脸，拖着红衣女子走在深处的长廊上。

　　罪恶之牢，已是片废墟，不再有神力的束缚，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牢罢了。

　　与此同时，凌霄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与白袍法师并肩走出罪恶之牢。

　　那一刻，空气停止流动。一颗定时炸弹开始倒计时。

　　三张死人脸冷冰冰相望，一旁的红衣女子却是洋溢着一脸的笑：“阴朔，我就说了，我们还会见面的。”她愉快地眨了眨眼。

　　阴朔一愣：“你是谁。”

　　“这么快就忘了啊？”红衣少女做了一个失望的表情，“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阴朔煞有介事地揉了揉太阳穴：“哦！你是……路人甲？”看那女子表情僵硬了，法师又说：“路人乙？丙？丁？”

　　凌霄开始干咳，沧海不动声色，想说些什么。

　　“我还戊己庚辛呢！”红衣女子变了脸，“天竺啊！我是天竺啊！”

　　阴朔一惊！想起来了！

　　那个大漠之花，穷尽天地之色妖娆世间的楼兰公主！

　　四年前，当他想尽一切办法重生的时候，欺月教已不成模样。

　　楼兰的王，带兵一万，将欺月教打得惨败，那时，法师全部的心，却只在那个高傲的冰岚的主人身上……

　　自不量力的家伙啊！法师冷笑，楼兰又如何？不是照样臣服于他？

　　一万兵马在罪恶之牢中痛苦□□、灰飞烟灭……

　　却有一个红衣女子，倔强地依着墙，默不作声、不吵不闹。惨白的脸映着似火的红衣，显得格外突兀。

　　“怎么还不死？”法师冷漠地打量着她。

　　“你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红衣女子仰着脸望着他，“你知道吗？父王把7000兵马都交给了我，要不是我下令对你们不杀，欺月教早灭亡了！”

　　法师来了兴趣，直起身听着。“那你为何要对我们不杀？”

　　“为何？”红衣女子讽刺地笑了笑。

　　为何……

　　从九岁起，便在楼兰城头向敦煌远望，黄沙漫漫，闺中的她，只知道，尽头，是天涯。天涯那里，有一席张扬的白袍，那倾国之色是大漠中最为耀眼的。

　　法师大人的阴枭她在襁褓中便知，不同于父王的憎恨，她却觉得，这样一个角色、统领日不落神话，两万人对其俯首尽忠，该是多大的魅力……

　　为何……为何……这需要理由吗？

　　阴朔安静地站在那儿，一脸匪夷所思地盯着红衣女子：“你叫天竺是吧？吃饱了撑的吧……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把你眼睛挖下来当靶心练习哦……”

　　“无所谓。”天竺低下了头：“阴朔，就算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那就试试吧。”法师轻蔑地望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他真的不知道，天竺得恨有多么深刻、是的，由爱生恨……

　　“就算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还会回来找你的……”阴朔眉心抽搐着，接而淡淡然：“你是真不死啊。”

　　“我说了了我会回来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这么大的力量，我和你讲……”

　　凌霄咳起来。沧海平静地转过头：“嗓子疼啊，我会治的啊，我的医术举世无双呢……”

　　凌霄的眸中似要射出利剑。

　　“哎。”沧海拍了拍凌霄的肩，“那个什么天竺，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凌霄冷笑：“行，熟悉的情敌，你真有城府！”

　　“什么和什么啊！”沧海正色：“你不觉得她像一个人吗？有那么点儿像、凌薇啊？”

　　凌霄刷的一皱眉。

　　阴朔不去理会天竺，望向沧海：“你还想怎么样？”

　　沧海无声地握着冰岚，另一只手不自觉地触了一下腰际的玉佩，脸庞在烛光中显出易碎的美曼。

　　天竺突然指着人中龙凤：“这是什么东西。”

　　阴朔肩膀一抖。

　　凌霄本想说“我不是东西”，又觉不妥，便乖乖闭嘴。

　　沧海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微笑，凑到天竺面前：“你是什么东西？”

　　“啊？”天竺下一秒立刻说：“当然不是东西喽！啊！是的。嗯、不是。啊！是？不是？……”

　　沧海得意洋洋地冲阴朔一笑，突然变了脸：“你们干什么炸了罪恶之牢？”

　　死寂的，腐臭的，黑暗的，寒冷的……正愈来愈进……

　　“回去和你说。”凌霄做了一个深呼吸，拉着沧海道。

　　“回去？”沧海一把甩开了他，瞳孔像深夜退潮的大海，“凌霄，你除了回去还知道什么？我们来来回回多少次了？要不是你优柔寡断我们早赢了！”

　　凌霄默默地松开她，瞥了法师一眼。

　　仿佛只是刚刚的一番促膝长谈，两个原本应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竟心照不宣的互相包容了、理解了。无论是面对沧海，还是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们都曾一样抉择过……

　　素衣女儿继续道：“你们想断背也不要当着我的面好不好？”

　　听到这里，阴朔与凌霄脸都绿了……

　　“你们要我怎么办？一个把我拖进沼泽断送了我的一生但还有脸用他的眼泪骗我的眼泪，一个信誓旦旦地要我携手统领江湖现在面对敌人又倒戈！你们要我怎么办？现在倒好，连罪恶之牢都炸了，有什么下场你们知不知道？唯恐天下不乱啊！”

　　“我当然知道。”法师突然间凌厉无比，像千年冰山一样对着沧海，“这点事还要你教吗？我活了几千年连这点都不懂吗？沧海，为什么凡事你都要钻牛角尖？都得鱼死网破，你才满意？”

　　沧海皱了皱眉，歪着头想了一会：“事已至此，我没有足够宽广的胸怀一笑而过潇洒走人不再提及。嗯，我们认识8年了吧？真够久的……现在，也是时候了断了。”

　　凌霄突然转过身来，不解地盯着她。

　　“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是人是鬼，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一会儿死一会儿活的，我也不想知道了，反正你活着我就头痛！”沧海冷言冷语。

　　“你知道什么叫了断？”法师沙哑着声音。

　　“三日之内，我必取你性命。”沧海换了一种表情，“这三天，有我住的吧，别介意啊……”

　　“三日。”凌霄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

　　强者是无法共存的，强者在平凡人面前显得神圣无比，但一旦碰面，彼此却包容不了。爱也好恨也好放不下也好咬牙切齿也好，纵使有再多惊天动地的纠葛，，终有一日，强者也会一个个相继死去。

　　所以，才有了法师的悲剧，才有了人中龙凤的决裂，此案有了一代代强者让人扼腕叹息的灰飞烟灭……最终会逝去，繁华皆尽，残酷的回忆留给后世。

　　白色的闪电，似一条凌厉的鞭，打破了漆黑的苍穹。

　　雨，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它将冲去红尘间的尘埃。

　　凌霄对着阴朔：“怎么办？横竖一死，要我拖住她么？”

　　法师倒是一点不难过：“横竖一死，我倒希望死在她手里。”

　　天竺伏在门外，屏住呼吸听那对话。

　　沧海坐在靠窗的案上，目光精湛地盯着被黑色覆盖的窗外，心中暗暗算着日子。

　　木屐声从耳边传来，法师一袭白袍立在门边：“沧海，还有三天。在你杀了我之前，我还有一事相求。”

　　沧海脸上原本的高傲瞬间破碎了，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低下头，重新抬起时，是一个明亮的微笑：“这三天正好是欺月教祭祀月神的日子吧？是要我最后一次当你的女祭司吗？法师大人。”

　　“我的女祭司，谢谢。”阴朔走近她，弯下腰，缓缓伸出右手。

　　沧海白色的身体像羽毛一样轻轻倒下，一声跪倒在他面前，虔诚地匍匐着：“是，至高无上的法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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