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与梦想

　　霍承欢走了，但霍家所有人都记住了她。
　　包括霍家的客人。

　　李寂同下人打听承欢的消息时，却被告知她已经走了。
　　他微有些可惜，“小红姑娘竟然这么快就走了，咱们还没来得及认识她呢。”
　　他口中的“咱们”，自然也包括了身旁冷漠的少年小康。
　　他想到承欢被雨水打湿的红衣，和在雨中倔强的表情，突然自己笑了起来，看向小康，“很有意思的小姑娘，比咱们见过的都有趣，是吧？”
　　我只觉得她的剑法有意思。小康心想。但李寂是主他是仆，他自然不能反驳李寂的话，于是微微点头：“是。”
　　李寂也丝毫不在意他的答案，微微挥了挥手，“既然小红姑娘都走了，那咱们也走吧。”
　　他要做的事已经做了，要说的话也已经说了，再不回去，京城里那个人该着急了吧？

　　很久以后李寂恶毒的想，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他当时就应该让小康亲手杀了她。

　　出去时还活蹦乱跳的小女儿，数日不见，竟然病恹恹的回到家中，沐青枚几乎心如刀绞。
　　爱女在霍家那劳什子论剑中受了伤，她的担心果然成真。她既心疼爱女，同时也迁怒于霍千山，一连数日没给过他好脸色，只整日守在女儿身旁，为她宽衣，将她抱在怀中喂食，如同她还是个新生婴儿。
　　出乎意料的，承欢竟然也乖乖的听她的话，不让练武就不练，不让下地就不下，衣来了伸手，饭来了张口，每日听话的躺在母亲怀中，仿佛在极力吸取温暖。

　　沐青枚觉得不对劲，终于肯主动同夫君说话：“你有没有觉得，欢儿这次回来变了许多。”
　　为人父母的就是这样，孩子不听话的时候担心，孩子太听话的时候也担心。
　　霍千山心中了然，轻轻的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不用担心，她只是在害怕。”
　　沐青枚瞪圆了眼睛，“你什么意思，欢儿在害怕什么，女儿都吓成这样你还说不用担心？”
　　他微微一笑，“她要是不害怕，同往常别无二致，那才是我应该担心的。不用着急，我去跟她谈一谈。”

　　承欢身上盖着湖蓝的锦被，懒洋洋的倚在床上。
　　她觉得自己提不起任何精神。她不想起床不想出门甚至不想练武，只要房中没人，她便觉得空荡荡的让人坐立不安。她也好几天没有完整的睡过一觉，每每入睡，铺天盖地充满鲜血的梦便会向她袭来，然后瞬间惊醒，久久不能入眠。
　　从前她觉得，杀个把人似乎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现在，她开始由衷的佩服那些杀人者。

　　霍千山进来，香附会意，轻轻走出去，带上房门。
　　他走到承欢床边，坐下，承欢微微有些不安。
　　她的伤好了，所以，他要来责怪她了。
　　然而霍千山只是伸出手，轻轻放在她头顶。
　　他的手很大，宽厚且温暖，让人感受不到压力，只觉得有温热的气息悄悄笼罩在四周。
　　承欢终于哭了出来。
　　她说：“我没想砍断他的手。”

　　她可以很勇敢，她可以很坚强，她可以一往无前她可以拔剑生死，然而，她终究还是个孩子。
　　一个称不上善良，甚至有点怪异，却绝对天真的孩子。

　　霍千山忽然觉得很欣慰。
　　这是一种作为父亲的欣慰与满足：这是我的女儿，她在我面前卸下心房，坦诚自己的恐惧，自己的后悔，因为她相信我。
　　然而他并不打算安慰她，孩子犯了错，不能因为她哭泣她后悔便带她一起忽略掉错误本身。
　　他说：“无论你想或不想，你砍断了他的手，他会变成一个废人，他的未来因你而改变，这就是你的错。”
　　承欢用手努力擦着眼泪，“我只是想赢。”
　　“所以你用了那一招，即使你还不能驾驭它。当你用了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招式，你便应该明白，它的后果也将超出你的控制。”
　　“我想到了！只是，只是……”我想象到的后果比断手更严重，只是我没有想到，仅仅是砍断对方一只手，那画面便如此残酷。
　　“只是你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霍千山一针见血的指出，“但你要知道，成为天下第一的道路上必定满是鲜血。如果你害怕见血，那么，你只有两种选择——”
　　承欢停止哭泣，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要么，你武功高到难以想象，剑不出鞘便能胜任何人于无形；要么，你从此放弃习武，做个普通的女孩，不再同人动武。”
　　“你知道这都不可能。”
　　“所以，答应我，你要尊重生命。”
　　当然，你是我女儿，我更不想你受到伤害。
　　“这并不是让你在迫不得已之时才出手伤人，当你认为必要时，我的意思是，当你觉得真正必要之时。因此，你还得学会正视鲜血。”
　　承欢的贝齿咬住下唇，迟疑的点了点头。
　　霍千山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好了，就说这么多吧，你娘也在外面偷听半天了，如果觉得没事了，就打起精神练功吧，没有你，云朗这几日也没精打采的。”
　　当然，爹其实更希望你停止练武，做个普通的小姑娘。
　　房门被霍然推开，手中端着冰糖燕窝的沐青枚走进来瞪了霍千山一眼，施施然走到承欢床边，“别听你爹的，伤筋动骨一百天，身子骨还没养好就想着练武哪行。”
　　话音刚落，承欢已经掀开锦被，三两步跳到门外，“我早就想好了，我的伤在肩膀，不练剑就是了，我走啦！”
　　沐青枚刚想上前，霍千山已经伸出一手拦住了她，“随她去吧，不碍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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