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疾

作者:弄简小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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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3


      楚秋白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他梦见第一次去楚江来学校接他时的场景。
      九岁的楚江来坐在六年级的教室的第一排,高年级学生的课桌椅对他来说有些过高,端坐时脚刚刚好能触地,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坐姿随意而轻松。
      楚秋白不止一次听说楚江来在学校中很不受同班同学的喜爱。连跳三级的出色学习能力与智商并没能成为他交朋友的敲门砖,相反,根据班主任的描述,楚江来已经不合群到了一个非常极端的地步。
      但楚振天忙于事业已经一个多月没回过家,韩瑞琴则沉迷海外购物隔三差五就往国外跑。于是,十四岁的楚秋白作为半大不小的“家长”,第一次去到楚江来的学校,想要看看他的在校情况,顺带弄清楚楚江来被排挤的原因。
      在窗外旁听了半节数学课后,楚秋白对那个原因有了点数。
      就像栅栏里的家禽会把残疾的、与众不同或不合群的同伴啄死,在学校里也一样。
      作为刚转入学校不久的转学生,楚江来小三岁的年龄和矮小的身材都是他受欺负的理由。更何况,他还长了一张比瓷娃娃更漂亮的脸。
      后排高个子的同学在楚江来答对题目后,很大声地嘲笑他:“没想到,我们的小侏儒还挺聪明!”
      站起来回答老师提问的楚江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余光瞥到了站在窗口的哥哥,冷漠的神色立马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意外和浓重的委屈。
      梦里的楚秋白非常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他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站在窗外。
      所以,楚秋白立马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因为,现实中的那天下午,他发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火。
      据研究表明,十三到二十周岁期间,人类大脑前额的叶皮层也处于生长发育的关键阶段,因此这个年龄段的人更容易出现神经上的冲动。但楚秋白一直都是个情绪平淡的人,他很少发火。
      让其他父母感到头疼的叛逆期,到他这里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老实说,直到看见楚江来一副被欺负了也不知道该如何还击的可怜样子之前,就连楚秋白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生这么大的气。
      “怎么了?小侏儒不高兴了?”高个子的男生还在瞎起哄。
      站在窗台边的楚秋白屈起手指在玻璃上“咚咚”地敲了两声。力气之大让号称德国进口的双层隔音玻璃都为之震颤。
      连同任教老师在内的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朝他看过来。
      楚秋白板着脸从外推开玻璃窗,指着那个喊的最大声的男孩子说:“同学,你出来一下。”
      尽管只比六年级的学生大了两岁,但对于个子很高,体格优越的楚秋白来说,教训小学生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
      迫于压力,那个男孩最终只得道歉。
      但此后的两三年时间内,楚江来背地里仍旧被同学们嘲讽成靠秋白哥出头的小侏儒、被叫矮冬瓜、娘娘腔。
      但除了在楚秋白面前的这次,其他时候,他对语言的侮辱都毫无反应,从未有过反抗。
      直到有一回,有人撕掉了楚江来花一上午写的功课。
      大家这才知道,他比他们任何人都更不好惹,出拳狠而厉,且速度快得出奇。
      他只是不愿意用他们的方式来反抗。他的世界有着自己的一套运转逻辑。——不造成实质性损害的,无需浪费时间去纠缠。
      而等到楚江来十四岁突然抽条,变得鹤立鸡群后,他也仍然没和学校的任何一个人深交。到那个时候,大家才彻底明白,这个家境优越、长相漂亮又头脑天才的同学,从不屑于融入他们。
      他的古怪与冰冷和他被排挤无关。相反,打从一开始,正是因为楚江来对人群、对团体的冷漠与藐视才令他遭受到了那些自尊心很强的同学们的集体抵制。
      所以,严格来说,是他排挤了他们。
      楚秋白突然想起,从小到大,楚江来便不知为什么总不招小动物的喜欢。以前韩瑞琴曾养过一只叫雪球的小狗,远远见到他便会狂吠不止,但等到楚江来真正靠近,它又会呜咽着跑开。
      十二、三岁的楚江来一度非常伤心,总半抱怨半撒娇地对楚秋白说:“秋白哥,这个家,没人喜欢我,连雪球也是。我只有你。”
      多可怜,多无害。以至于楚秋白头一热,心一软,便忘了动物才是最具直觉的存在。人类或许会遭到表象蒙骗,但动物却擅长通过气味辨别现实本质。
      敏锐的犬类被领地意识极强的狼崽子吓得嗷嗷直叫,是理所当然的事。
      纯情校园的梦并没能持续很久,很快,画风陡然转向一片限制级的深渊。
      楚秋白趴在一片柔软蓬松的被褥中,额头抵着床沿,脖子微微弓起,他正被没有上限的快乐与酸胀的痛苦交替着光临。
      灵魂像被捣烂了,又用情/&欲生腌,最后七零八落地填进酥麻软烂的躯壳中。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颤抖,软沉的腰与发抖膝盖因久跪变得麻木,在彻底失去支撑前,躯壳的主人无助地屈起手指虚虚地抓住被单。
      “不要。”睡梦中的楚秋白虚弱地拒绝。
      “秋白哥,别赶我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本清亮的音色因忍耐而变得低哑,“别为了那种女人离开我。”
      ......
      坐在准备从婚礼酒店驶离的车里,文茵吓坏了。
      不仅仅是因为楚江来在晚宴结束时,亲自动手架走了她名义上的丈夫。也不完全是因为婚礼结束后,她在停车库里碰上了双目通红的前男友顾明亮。
      把文茵吓坏的意外,发生在她送走了楚秋白,打发了顾明亮,独自一人坐进车内后。
      她没想到顾明亮会来婚礼现场堵她。但在听见她说“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结婚只是缓兵之计。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过几天我去找你说明白”后,一向很容易被她说服的顾明亮还是红着眼离开了。
      带着结婚晚宴上的妆发,文茵只身一人坐在车里,回想起顾明亮脸色青灰,嘴唇紧抿的样子,她心情复杂踩着刹车发动了汽车引擎。
      发动机“轰——”地长鸣起来,而后蓦地发出一种挡风板拖曳在地面上才会有的塑料片摩擦声,仪表盘上橘色的发动机故障灯随即亮起来,车内的警报器发出“滴——滴——”的警示音。
      文茵突然感到神经绷紧,她莫名想起刚刚楚江来关门时,那副冷峻而又带着浓重警告意味的表情。
      婚宴尾声,楚秋白醉得一塌糊涂。他酒量不差,过往酒品却一般,平时冷冰冰的,一喝醉就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讲。但这一回,楚秋白的表现好得出奇,酒后话不多,也没有见人就抱之类的坏毛病。
      而自发现他酒醉,楚江来就一直守在他身边,不仅替他挡掉了剩下所有的酒,还半扶半抱地把他从新娘身边的座椅上拉起来。
      一旁的文茵应付完几个喝多了朋友,便打发司机送父母先走。她下意识地觉得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必让不相干的人留下来等。
      十分钟后,穿着一袭龙凤褂的文茵和楚江来一同进了酒店电梯。而完全失去意识的楚秋白则闭着眼睛,毫无知觉地靠在楚江来怀里。
      文茵知道她没办法给这样的楚秋白提供任何实质性的照顾与帮助,但那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于情于理她也该跟上来看看,至少得知道他住在哪个房间。
      电梯内,气氛非常尴尬,文茵尝试说点什么来缓和,但楚江来一次都没有理她。
      饭桌上的那些客套与寒暄统统不见了,收起笑容后的楚江来吝啬到连眼神都不愿施予。
      可文茵仍忍不住多次偷偷看他。
      余光中,楚江来的侧脸线条凌厉但非常漂亮,而低下头望向怀中人的眼神则显得锋利又冷艳。
      这样的眼神让文茵突然想起中学课本上的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不由就打了个冷战。
      电梯升至酒店顶层,轻柔的楼层报数声过后,门缓缓地打开了。文茵这才发现,楚江来定的是位于顶层的总统套房。
      即便对于文茵这样出身良好的世家小姐来说,总套一晚动辄几十万的房费也有些太贵。况且,为了招待宾客,他们在性价比更高的行政楼层安排了十间机动用房,她不太明白楚江来为何还要这样破费,额外再单独定一间。
      但面对神色冷峻的“小叔子”,文茵不敢问。她觉得楚江来像某种领地意识极强的凶残野生动物,正衔着打来的猎物穿过留有其他动物气味的灌木丛,志得意满回到只属于自己的领地。如果可以,他甚至会在珍贵的猎物身上做标记,以便宣告主权。
      文茵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逗笑了。但她还没来得及勾起的嘴角,刚刷开房门的楚江来突然转过头,冷冰冰地对她说:“你可以回去了。”
      他的骨相非常优越,眉骨和鼻梁都很高,脸孔堪称完美,但眼神阴暗,像个濒临忍耐极限的暴徒。
      文茵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但她还是小声地把心里的疑惑说出了口:“可是,我和秋白已经结婚了呀。”
      虽然他们领证当天就火速签了离婚协议。
      但楚秋白叮嘱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实情,尤其是对楚江来。
      所以,除了他们自己,理应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计划。
      但楚江来对她的抱怨置若罔闻,不仅更用力关上了门,还当着她的面迅速将门上了锁。
      穿着喜服孤身站在门外的文茵哭笑不得。
      尽管她和楚秋白只是合作关系上的夫妻,但楚秋白曾强调过要跟所有人保密,所以楚江来应该并不知情。
      望着紧闭的房间门,文茵不禁感到一阵奇怪——哪有这样的,新婚第一夜,居然带走新郎,让新娘一个人独守空房?
      虽然,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和喝醉酒的异性相处,多少会有些尴尬。不过,明明是楚江来莫名其妙在新婚之夜抢走了她的新郎,怎么他看她的眼神却好像是她动手杀了他全家?
      文茵一边回想,一边将车熄火然后再重新发动。但橘色的故障灯仍没有消除,更坏的是,就在她打算下车打开汽车前盖看看情况时,四扇车门突然全部自动落了锁。
      被困在车内的文茵顿时慌张起来。
      她刚才和顾明亮在地下车库浪费了近一个小时,此刻早已经过了十二点,打电话给司机或汽车管家都不是很好的选项。文茵想了想最终把电话打给了顾明亮。
      但顾明亮的手机关机。可能是因为等了她一天,电量耗尽了。
      没有办法的文茵只能再次尝试熄火,并按下车钥匙试图用遥控把车门锁打开,可她失败了。在按下解锁按钮的那一刻,汽车突然狠狠震动了一下,而后略有倾斜的方向盘突然自动回正,轮胎也抱死了。
      文茵顿时变得焦头烂额,她以往很少自己开车,经验不足,惊慌之下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犹豫了几秒,最终无奈地拨打了报警电话。

      楚秋白是在凌晨四点左右被电话突然吵醒的。
      宿醉和漫长梦境的双重折磨下,他头疼欲裂,眼前发黑。
      但酒店房间的电话还在响个不停,尽管浑身发沉,膝盖发软楚秋白也只好扶着僵硬的脖子从床上起来,慢吞吞地走过去接。
      但刚“喂”了一声,电话便被人抽走了。
      “不再睡一会儿吗?秋白哥。”
      握着接听话筒的楚江来穿着酒店的浴袍,发丝湿漉漉的,像是刚洗了个澡。
      楚秋白做了一夜被他翻来覆去折腾的梦,这会儿看见他不由手脚发软,忍不住倒退几步,一时不慎便撞上了身后的凳脚。
      小腿肚上的剧痛让楚秋白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缓过来。他躲开楚江来伸过来扶的手,一面揉着腿,一面指了指电话,问:“谁?”
      楚江来像是才想起电话那头还有人等着,敷衍地把听筒凑到耳边,冷着脸道:“什么事?”
      电话的音量不大,楚秋白只能依稀辨别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很急,却听不清内容。而听电话时,楚江来的表情也十分冷硬,并没有随着对方语调的疾缓而发生任何变化。
      楚秋白猜不出谁会在凌晨四点来电,更猜不到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他知道这个时候打来电话,通常不会是什么好事。
      “哦,知道了。”楚江来这样说。
      尽管对方好像还有许多诉求,但大少爷耐心用尽,皱眉说了句“一会儿再说”便挂断了电话。
      楚秋白忙问:“怎么了?”
      “没事。”楚江来淡淡地告诉他:“是前台打过来,问了些无聊的事。”
      楚秋白显然不信:“这个点?”
      被追问的楚江来眉头蹙得更紧,略有些烦躁地抄了一把头发,说:“是,非常无聊。你再睡会儿,我下去跟他们说。”
      夜灯昏暗的光照下,他的眉眼和楚秋白梦里的不同,好像要柔和许多。轮廓利落分明,眉骨高,鼻梁也高,但微微下垂的眼尾和因为担心楚秋白睡眠不足而生气就紧闭起来的嘴唇都显得非常、非常的孩子气。
      眼前这个真实的、柔软的、面露烦恼的楚江来,让楚秋白因睡眠短缺而狂跳的心脏慢慢地平复下来。
      持续了数月的强硬与拒绝,融化在凌晨4点17分又32秒,楚江来向楚秋白投射来的,温和的目光中。
      楚秋白无法思考,甚至没办法责问。他无法质问为何楚江来会在新婚之夜出现在他的房间。他仿佛理所应当就应该在这儿,理应在楚秋白接受众人的婚礼祝福后,顺理成章地站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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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Chapter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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