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寒霜

　　第二日，天气大好，我一打开门，一张字条便随风飘入我的房内，那是方惟留下的，上面写道：
　　你便是你，不是他人。
　　我将字条烧了，想到方惟复仇者的眼神，与那日在树林里埋葬逝者的清瘦身影重合，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方惟今日入宫正式担任侍卫，一早就离开淮南商会了。而洛都城里官兵果然开始大面积搜捕刺客，街边贴满了批文，但并没有注明被刺人员的身份。官府另有一份公告，写明昨日被捕的刺客将于三日后处决，速度这么快，很明显是想逼我们现身。
　　殷丞在接近巳时的时候来了商会，这是我第一次与他直接打交道，感觉他身上自然而然的冷峻之气，依然很有压迫感。
　　他听过事情原委，只冷冷道：“这几日收敛些，主公自会保你们。”
　　爹爹拱手道：“那卑职的手下……”
　　殷丞回道：“官府风声紧，不能轻举妄动。”
　　小白一下子就怒了，几步走到他跟前，揪起他的衣领，一拳就要打下去，他用手握住了小白的拳，眼神透出狠意，卸了力，两人才分开。
　　他冷笑一句：“你们谢家是这样调教刺客的？”
　　小白还想反驳，被爹爹拦下了。
　　我心中也是窝火，殷丞何来的这些底气如此与我们对话，冲动之下，手便拔剑而出，指向他。
　　“清儿！”爹爹喝住我。
　　殷丞盯向我，倒是没生气，他喝了一口茶，道：“我可没说不救。”
　　“殷大人……您的意思……”
　　殷丞咳了两声：“主公会想办法。”
　　“多谢殷大人。”
　　虽然爹爹称他为殷大人，我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身后的势力究竟是谁。他很年轻，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但功夫却很高，不知师出何门。
　　他突然看着我，说道：“谢姑娘是自己人，幸好那日在萍水客栈没有伤了你。”他眼中虽露出些许笑意，但我感觉到他语气中严肃。
　　“殷大人，小女是否做了什么……”
　　他摇摇头：“谢姑娘，近日陛下寻回了失散的皇子。”
　　我道：“那又如何？”
　　“主公要请你进宫保护皇子殿下。”
　　“这恐怕不妥。”爹爹回道：“小女武功低微，又不懂规矩，实在不适合待在宫中。”
　　殷丞说道：“这不是在与你们商量。”
　　“不行，怎能让清妹一人深入宫中，我们一向都是在一起的！要去，我也去。”小白喊道。
　　殷丞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我。
　　我问:“为何是我，宫里不是有侍卫吗？”
　　“因为你是个姑娘。”
　　我一愣，他接着道：“你放心，安排你进宫很简单，这位皇子殿下在民间时，便住在临淮。”
　　小白还想说什么，殷丞却制止了：“我再说一次，这不是与你们商量。”
　　殷丞说完就离开了，小白急道：“家主，若是清妹要入宫，我陪她。”
　　爹爹叹道：“这些事由不得我们。”
　　我陷入沉默，我们听从主公命令办事这么多年。一直以来，我不知道主公是谁，也不知道这些任务到底是为了什么，爹爹不说，我便不去探究，没关系，只要能与爹爹，与小白他们并肩作战，其他的我也无所谓。我知道家里的生意之所以能蒸蒸日上，一定有主公的帮助，我知道主公一定位高权重，可到了今日，我才认识到，我们这些人，在主公眼里，只不过是一批棋子，用之即可弃的棋子。我们只是沦为了别人的工具，没什么意义可言。
　　我终于问：“爹爹，主公到底是什么人？”
　　爹爹摇摇头：“一晃二十年了……”
　　爹爹告诉我们，二十多年前他本是江湖上一名青年剑客，靠着飞雨剑剑术也算得上小有名声，然而闯荡江湖，结识了朋友，也自然会有仇家。他和丛云飞便是在这之中结了怨。
　　爹爹曾游历在北疆，因当时大周与北戎局势不稳，爹爹也曾出力相助，也是因为这样，在北疆的停留中，遇上了我的娘亲。娘亲生活在安阳府的天平村，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农家女，却难得有一颗玲珑剔透的蕙质兰心。他们很相爱，可惜安阳府府正欺人太甚，居然假借官府之名，暗中拐卖妇女幼童。
　　二十年前北戎举兵犯我边境，爹爹也随军出征，战事拖延三月，大周终于在夏将军的带领下取得胜利。本来得胜还朝是一件喜事，我娘和部分天平村的村民却因为被卷入安阳府的拐卖事件失了踪迹。爹爹知道后心中怒气难消，便独自一人将安阳府有关人员全部杀了。
　　但民不能与官斗，爹爹遭遇了官兵围剿，被捕后押送进洛都，准备问斩。可是主公却将他救出，改名谢承运，从此飞雨剑客谢正宇的名字便消失在江湖上，别人不知，以为他死了。
　　主公不止救了爹爹，还将娘亲也带回了爹爹身边，但要求爹爹成为暗门的一员，为他们效力。
　　爹爹感激主公相救之恩，也明白主公在大周势力不俗，不想再与之为敌，便应了下来，从此至我娘离去，他们没有再分开。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暗门的成员也越来越多。
　　如此说来，主公也算得上是我的恩人。
　　“似玉离开十年了，清儿都十七岁了……”爹爹叹道，挥手让我和小白离开。
　　原来爹爹是因此加入的暗门。我想起了娘亲，记忆中的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她会做好吃的糕点，也会将我抱在怀里说故事，我依旧记得，娘亲怀抱的温暖。
　　小白与我出门，陪我在雅逸庭里走着。我见到薛管家正在安排装货，还有冰冰，在小厨房忙碌，像是在摆弄她的桃花酿。雅逸庭如同这个名字一样安逸。
　　我问：“他们安全吗？”
　　小白道：“家主自会有安排的”
　　“没想到还被你这玉面小白龙说中了，洛都的确凶险。”
　　“洛都凶险，皇宫只怕更甚。”小白语气认真，带着淡淡笑意：“清妹，我会保护你的。”
　　他的笑很有感染力，我想到与他初见的时候。
　　那时候小白还不到八岁，与白爷爷待在我家门口。我与爹爹正要出门游玩，小白就跑到我们跟前，问道：“谢老爷，你们需不需要杂役？”那时候他正笑的很灿烂。
　　爹爹收留过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那些孩子，最终都成了暗门组织的一员，小白聪明活泼，爹爹也很看重他。
　　我知道小白有一颗滚烫的心，他其实是一个喜欢打抱不平的人，却不喜欢杀人。但是这些年来，他都无怨无悔，掩盖自己的本性，投入到暗门组织的任务中去。
　　“小白，我也会保护你的。爹爹与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从加入暗门的第一天起，就是为了和你们并肩作战。”
　　小白没说话，他用手拍了拍我的头，开心的笑了。

　　午后，我见到冰冰独自一人跑出了雅逸庭，便跟了上去，她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襦裙，脚步灵动轻快。刚出门不久，我却看到殷丞正站在街口，似乎在等我。
　　我走过去，他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说道：“谢姑娘，聊几句如何？”
　　冰冰的身影消失在街口，街上很平静，全无昨夜阜安坊的凌乱，殷丞走在前头，我跟上去。
　　“让我进宫，是想控制爹爹？”我问道。
　　殷丞一声冷笑：“你高看自己了，我们何须忌惮一个谢承运。朝廷的人直接对朝廷的人动手，可能不会太方便，但要想对付一个商人谢承运，还是办法很多的，比如，直接告诉刑部你们的底细。”他话中藏刀：“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暗门。”
　　“你的意思是，还要对朝廷的人动手？究竟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殷丞回过头：“你只需保护二皇子殿下就可以。二皇子殿下的侍卫，不是和你也很熟吗？”
　　他是指方惟吗？
　　“谢承运在暗门待了二十年，不可能不清楚暗门的风格。你收拾收拾，明日便随我入宫。”
　　殷丞踏入了一家酒楼，直奔楼上的雅间，我跟在后面，只得加快脚步。这座酒楼很高，我一路随着他，到了五楼。
　　五楼没有再设包间，也没有窗户格子，而是一个可以观景的圆形大平台，四周有六根房梁，再围了差不多一米的窗台，可以俯瞰整个吉庆坊模样。
　　他站到窗台边，我也走了过去。看着脚下的吉庆坊，看见渺小的淮南商会，路上的人就如蝼蚁一样，微不足道。
　　“你们会救小年的对吗？”
　　他道：“救了，他也是个废人了。”
　　心中一阵痛心，刺客命比纸薄。我突然明白，爹爹也正是为了娘亲，为了我，才在暗门中待了这么多年，这个畸形的组织，本不应该存在。
　　“好，我明日同你进宫。”
　　他听完就走了，只剩我呆呆的看着窗台下的景色。街道上车马如梭，各自忙碌着，但显得那么渺小，就如同我们一样。我们做的事情，对于洛都，对于大周，都太过渺小了。

　　回到淮南商会的时候，小白正在找我。见到我的那一刻，我看见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脸上恢复了些神采，他急问：“清妹，你去哪儿了？”
　　“小白，明天我就入宫了。”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小白，我不是你在蓬东府护着的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了。”
　　他一脸错愕，站在原地。
　　爹爹倒并没有反对，他只是充满爱怜的看着我，问我：“清儿，你怨爹爹吗？”
　　我摇摇头，扑在爹爹怀里，听他静静说道：“注意安全。我们爱你，爹爹全心意的爱你。”
　　夜间，小白来找我，他喝了酒，我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但他还很清醒。他提着酒坛，笑道：“小冰冰说她的酒还得半个月才能喝，真想让你也尝尝。”
　　“小白，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注意安全。”
　　小白一脸苦笑，他丢开酒坛，走到我面前，离我不到三寸距离，我抬头看他，感觉到他炙热的鼻息，他眼里似乎都要冒出火来，他道：“清妹，你长大了，要离开哥哥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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