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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情寡义的老东西(bushi)
地外境,是人间和地府的过渡区。他处在地表之下,地府之上,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千百年来,连个鬼影都没有。
但是,因为幽无的那一个破例,地外境迎来了它的第一个过路人。
“既然有那东西在给你指方向,那我便只送到这了。”幽无负着手走在凌熙后面。
在他们的头顶上,霍怀玉的那颗招魂珠还在发着熠熠光芒。
“那好吧,我也不耽误你工作。”凌熙面向幽无站定。
两人相对无言,静默地站着。
幽无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将凌熙笼住。
空气仿佛凝固,两人如画集上的贴画,只是看着就很美好。
“这个送给你。”过了一会儿,幽无摘下腰间挂着的短笛送到领西门面前。
“啊?不用了,太贵重了。”凌熙推辞。
“它已经认定了你,留在我这也是废物,你留着,就当是个纪念。”幽无直接把短笛塞到凌熙手里,“好了,你走吧。”
幽无催了一句,凌熙还是没走。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幽无大人,我现在可以对你许第三个愿望吗?”
幽无微仰了下头,意思是在听。
“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好不好?”凌熙极其虔诚地看着幽无。
他想,如果观音菩萨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他都不会有这么诚心了。
凌熙是真的想让幽无看他一眼,并且记住他,不为别的,他只想让自己能够有幸成为幽无回忆中的一部分。
“你看,你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我下次要是再来,你还不得又把我忘了。”凌熙故意找个借口。
“不会。”幽无简单地回了两个字。
他说的话越少,实则越是有力量,他说不会那就是真的不会。
他不会忘了凌熙,一千年来,他是唯一一个真正走进他生命的人。
当然,他不可能忘了凌熙,因为他就从来没记得过凌熙的容貌。
不过,这次幽无想要为了这个人再破一次例。
“我……可以睁开眼睛……”幽无只想着要怎么睁开眼睛,却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凌熙惊喜地用双手握住幽无的肩膀,“太好了!”
“不过,”幽无颤着眼睫,乌黑的眼睫抖动着活像是正要破茧而出的蝴蝶,“这个不能算是你的第三个愿望,我想睁看眼睛,只是因为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行!都听你的!”凌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幽无的眼睛,他要成为幽无睁开眼睛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虽然,他也很清楚,这里就他一个人,但凌熙才不管那些,没有人还有灰尘嘛,他才不要幽无的眼睛带着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看自己。
幽无确实是忘了睁眼的动作,他活动了好长时间,眼睛才能面前睁开一条缝。
有光钻入眼缝,幽无垂着眼睫,静心感受了一会儿,才总算适应了那个亮度。
凌熙注意到幽无的动作,他俯下身,把自己送到幽无的视线范围内。
幽无还没准备好要看凌熙,不想他自己送了过来,幽无一时不防,诧异得眼睛蓦地睁开,凌熙的脸霍地占据了他全部视线。
凌熙长得很英俊,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英俊。
幽无定定地看着凌熙的脸,用视线描摹着他的五官。
凌熙的笑容定格,双眼皮和眼皮挤在一起像是皱起的褶,衬得他的眼窝尤其深邃,而幽无的眼睛则被他当做珍宝一般放进自己的眼睛。
幽无的眼睛像是颗透明的琉璃,灰色的瞳仁中如蒙了一层雾气,透着淡淡的蓝色。
他的眼尾不长,但很深,扑扇着眼睫的时候活像是只懵懂的小鹿。
凌熙发呆看着,心里竟生出一种神往,他想钻进幽无的眼睛,并且永远定居下来。
“你走吧。”幽无把视线撇开说道。
“啊?”凌熙惊醒过来,“幽无大人你不想多看看我吗?”
“记住了。”幽无微低着头。
凌熙低头看着幽无,还是不舍得走,他干笑了一会儿,开玩笑道:“你说,你要是早点睁开眼睛看看我,兴许我就不想走了。”
“你也不想救那个人了?”幽无知道他就是那张嘴,也就没把他的话当真,故意呛了他一句。
凌熙笑笑没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要说不舍,幽无才是更不舍的那个,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摇了个头,转身就要离开。
幽无才转过身去,手忽然被凌熙握住,接着整个人被凌熙按进了怀里。
“你一定要记得我。”凌熙抱紧幽无,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记住了。”幽无说不出什么温情的话,他的重复已经足以表明他的真心。
“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凌熙完全是凭着本能说出了这句话,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有这个期望。
如他的理智所想,幽无拒绝了他,“我早已不是那上面的人,也不可能再踏足那个地方。”
凌熙心里笑笑,自嘲情绪有些激动,能够复活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自己不该太贪心的。
他笑着松开幽无,“好啦,我真的要走了。”
“嗯。”幽无应了一声,目送凌熙离开。
凌熙后退着往后走,朝幽无挥了几下手,最终转了个身大步迎着那点指引着他方向的光走去。
很快,凌熙就没入了黑暗。
幽无久久伫立,一直等人消失不见了,他都没收回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记起来要离开,而再回到地府,幽无又一头就钻进了为伊亭。
为伊亭里留下来一大片被人扒了外衣的标本,幽无走在这些标本中间,脑子里想象中凌熙扒他们衣服的场景。
这些标本在身前大多也是些王公贵族,还好他们现在没了人识,要不然凌熙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这些人索的。
幽无想着,不禁在心底溢出了笑意。
一直往前走到尽头,那道从地外射来的日光仿佛和标本一起凝固了起来,它从上往下,斜插着直捅破黑暗。
在那束阳光下有这偌大的地府内唯一存在的生命——一棵草。
这棵草从指甲长那么长到今天的手掌那么高,幽无花了快五百年。
长得虽说慢了点,但恰好也说明了此草生命力之顽强,在地府这么恶劣的环境里居然也能生长。
作为养活这棵草的主人幽无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骄傲。
前不久,凌熙提议想代替幽无来照顾她,幽无答应了。
也自那以后,幽无便再没寻到机会来看她。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幽无想着,缓步朝那束阳光近。
放眼望去,幽无见到了他的“老友”,可再与她重逢,幽无竟有些不敢认。
那棵草不见了!
石头上摆着的陶盆里完全找不到草,取而代之的是一束开得茂盛非常的小雏菊。
小雏菊绽满枝头,从陶盆里“爆开”,朵朵迎着阳光,仰起娇嫩的小脸。
“我的草呢?”幽无纳闷,围着陶盆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她的影子。
难道是凌熙看不上那棵花,重新养了一棵?
幽无的脑海中冒出种种猜想。
但想想哪一种都觉得不合理,直到幽无发现了逃跑底下压住的一张字条,他才敢认清了事实。
“幽无大人,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你也要好好活着啊,不管身处何方都是有阳光照耀的不是吗?对了,还有这棵草啊,我才照顾了她几天就开花了呢,哈哈,真没想到。还有,我发现,你只要多跟她说说话,她还能长得更快,所以这两天我一直都在跟她说话,让她好好陪着你,你不要辜负了我们的期望,我们还会再见的!”
幽无手里捏着那张字条,掌心里仿佛还能感受到凌熙的温度,可幽无的心却是拔凉拔凉的。
所以,自己照顾了五百年的草居然还会开花?
幽无俯下身子,惋惜地看着那盆开得旺盛的小雏菊。
五百年了,他第一次跟她说话:“对不起,我耽误了你的花期。”
“你真就这么送他走了。”身后忽然传来莫貂的声音。
“不然呢?”幽无背对着反问道。
莫貂笑着擦了一把胡子上沾的白沫,“我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他不属于这。”
莫貂笑着,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你没舍得让他走上烟桥。”
“这又如何?”
“这说明了一切。”莫貂夹着生死簿走近,“你应该跟他一起出去看看。”
“我是鬼使,上面的事不归我管。”
“我觉得不管是上面还是下面,本来没什么差别,没必要分得那么清,要真正认识生命,活着的人得从死亡中领悟,而死过的人同样可以去活人中才能找到真谛。”
幽无不以为然,只是去拨弄雏菊。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莫貂伸了个懒腰,“我的大人,出去走走吧。”
“不去。”幽无固执地回道。
“你在骗自己。”莫貂意味不明地看着幽无的背影。
“骗什么?”幽无闻言顿了下身子,随即转身看向莫貂。
“你……”莫貂正说着,忽然发现他的大人竟然睁开了那双已经两百年不见天日的眼睛。
还真是活久见。
莫貂打扮像个乞丐,可在地府一向都是位智者形象,他比幽无的年纪还大,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和人没见过?饶是如此,再看到现在的幽无,莫貂还是惊诧得愣了好一会儿。
“很奇怪吗?”幽无扑扇着睫毛,一双如倒映着澄净蓝天的眼睛看着莫貂。
莫貂笑着摆摆手,什么都没有多说,转身便走了。
幽无没再多想,转身继续去看他的草,不对,应该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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