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杳杳

　　莫霜珩观李如松二十来岁，剑眉星目，薄唇冷肃，气势凛然。青芷介绍完双方后，她心中暗道一句难怪，若非掌权或行伍中人，这个年纪恐怕难有几人有这般气度。何况方才他人虽到了，却主动避嫌两派中事，足见乃是慧明达理之人。

　　莫霜珩疼爱青芷，自然看得出青芷待他不一般，便也不再冷着脸，微笑着受了他这一礼，真心诚意地称赞道：“李将军气度不凡，纵然我辈江湖草莽，心中亦是敬佩将军们保家卫国的忠义。”

　　李如松笑意不变：“掌门谬赞，早便听闻青芷经常提起您，不知莫掌门一行下榻何处，如果还未找到，不如由在下代劳。”

　　“多谢，不敢劳驾，我们随意找个住处就好。”她面上虽然客气，骨子里仍保持着与朝廷官员的距离，她点点头问道，“青芷，你的事情处理完了吗，该走了。”

　　李如松看出莫霜珩刻意疏远的态度，俨然顺带着将青芷也划回她们的领地内，他面色一僵，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强行压制住心头骤然溢出的戾意。

　　陈灵玉一直未曾作声，但也听懂了莫霜珩的意思。她一把抓住青芷的手急道：“阿芷，我害怕，你陪我回去好不好？”她瞥了眼李如松，接着道，“我还有话同你说。”

　　青芷有些为难，她明白自己在蓟州已经耽搁太久，下山前师父交代的事情尚未完成，分别却来临得让人猝不及防。

　　她回握住陈灵玉的手，转头对莫霜珩道：“师父，我这位好友今日受了些惊吓，您先回去，我送她回家后便过来。”

　　莫霜珩点点头，对着李如松拱拱手，带着门下弟子离去。

　　李如松看向青芷，轻声道：“走罢，我送你们。”

　　齐衡一早备好了马车，待几人走到马车前，便见陈公子大步迎上前来，仔仔细细地将陈灵玉打量一番：“玉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大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陈公子确认她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拱起手朝着李如松一行人作揖道谢，“多谢李将军、林公子、青姑娘还有这几位兄弟倾力寻找我妹妹，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有吩咐尽管差遣。”

　　“陈兄太过客气了，大家都是朋友，不用说这些话。”

　　林远今日吓出一身冷汗，揽过陈公子的肩头自去一旁聊天，李如松和青芷各有心事，话亦少了许多。

　　上得马车，陈灵玉一把抓住青芷，眼里盈着泪意，急切问道：“阿芷，你就要走了？”

　　青芷轻叹一声，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笑道：“是啊，我耽搁得太久了，待我师父处理完事情，我也要跟着一同回去了。”

　　陈灵玉眼中倏而落下泪来，眼神怔怔地呆望着她：“可是我舍不得阿芷，你若走了，我孤单得很。”

　　青芷见她泪流不止，仿佛这些眼泪也汩汩流进了自己的心底，泡得一颗心酸软难言，她勉强笑道：“你怎么会孤单呢？你身旁还有父母兄长，还有其他闺中密友都陪着你。你放心，我走之前一定告诉你一声，以后我有空便写信给你，好么？”

　　“那我们还能再见面么？”

　　青芷点点头：“会的，我向你保证。”

　　陈灵玉边点头边抹眼泪，看得青芷眼眶跟着红了起来，掏出怀中丝帕为她拭泪。

　　“好啦，别哭了，哭肿了眼回去，当心吓着你爹娘。今天可是吓着了？”

　　“你呢，是不是也被我吓得不轻？”两人扑哧一笑，仿若两只幼兔一般互相摸着头安慰对方。

　　李如松骑着逐风走在马车旁，听到青芷轻言细声地安慰着陈灵玉，心中一时有些酸涩。

　　再是不舍，马车也走到了陈府门前，青芷向陈灵玉再三保证书信往来，这才把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陈灵玉送进门去。

　　陈公子再次道谢，连声邀请几人进府里一坐。李如松借口有事告辞，林远察觉气氛不对，也找了个机会开溜。

　　马车朝方才师徒二人约定好的客栈方向驶去，走得一会后忽而停了下来，青芷疑惑着将要询问，便见车帘一动，李如松掀开车帘上了马车。

　　青芷微启的红唇僵住，怔怔地望着他道：“大哥？”

　　“现在先送你去客栈，你……晚间还回府吗？”

　　“应该是不回去了，说起来，还要多谢李大哥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照顾，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李如松剑眉挑起，眉尖轻蹙，声音有些喑哑：“知知怎地突然与我客套起来？”

　　青芷闹了个红脸，师父才叫了一声，这人记性倒好喊得如此顺口。

　　“知知？”

　　“大哥，你……你别这么叫我了。”

　　皱起的眉头松开，李如松轻笑道：“为何不能这样叫知知？”

　　青芷克制着脸上热意翻腾，硬着头皮道：“除了我师父，只有我义父这么叫我。”

　　看她如此努力找到这个理由，李如松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青芷，你们很快就要离开了吗？”

　　青芷见他恢复正常，脸上热度也褪了下去，点头道：“师父这次过来就是处理我们和暗金楼的事，处理完也该走了。”

　　李如松见她仍是一番懵懂神色，不由有些头疼。青芷不过十六，他年龄大她许多，日常相处始终秉礼相待，像今日这般走到半路上了她的马车乃是头一回，就怕自己言行无状将小姑娘给吓跑了。

　　她身世特殊，长于江湖，按常理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也该由父母操持婚事。可今日见过她师父，想来从未替她考虑过这些，一心只想培养一个行走在刀尖舔血亡命天涯的杀手罢了。

　　前些日子他已得到胥九递上来的消息，他从程有真身上顺藤摸瓜，了解到暗金楼的大致底细，今日听过莫霜珩与程有真那番没头没尾的对话，想来两派的性质相差无几。

　　按理他应该及早从这趟浑水里抽身，李家靠军功立身辽东，树大招风。如意门和暗金楼这种江湖门派专干刺杀之事，手里并不干净。若有心思细查下去，想必南北两地不少悬案皆与这两家脱不了干系。

　　胥九曾经委婉地劝过他，但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还未落入俗世前干净纯澈的眼神，只想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娇养着。

　　李如松见她眼尾还留着方才哭过后的红意，心中更是软成了一滩春水。

　　李如松思考了多久，沉默便酝酿了多久。

　　青芷在这无尽的沉默中开始胡思乱想，一会想到这个变故陡生的下午如此漫长，一会又想到今日两人自在高台下分开后都没说上话，方才也不知她说错什么，他半天都没开口了。

　　李如松上过战场，最懂得如何做一个有耐心的猎人，眼见着青芷有些坐立不安，他终于下定某种决心。

　　“青芷，你愿不愿意……”他顿了顿，青芷心头猛地一跳，竟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催促着她尽快离开这种处境。

　　她的视线刚好能望见对方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低沉悦耳的声线在耳边滑过，她紧张得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下唇，惹得对面的人眸色更深。

　　青芷低着头，纤白的手指蜷缩着握紧。

　　李如松正欲开口，马车却突然停下。

　　“怎么回事？”

　　车夫察觉到主子的不悦，迅速回禀道：“公子，有名女子拦车。”

　　就听车外传来一道女声：“小师妹，你在不在里面？师父吩咐我来寻你。”听声音是青蘅。

　　青芷面色一僵，拂帘探出头道：“师姐稍待片刻，我马上跟你回去。”

　　青蘅闻言不耐地点点头，目光扫到青芷身后的男子衣角，提高声音道：“你快着点，别让师父等急了。”

　　青芷点点头，她放下车帘。被青蘅这么一打断，方才有些绵长旖旎的气氛一扫而空。

　　“大哥，师姐来寻我了，多谢大哥送我回来。”

　　李如松深邃的眼眸愈发幽沉晦暗，视线在她面上流连，低声叹道：“说了你多少次，不要同我这般客气。”

　　“那我先走啦，再会。”

　　“再会……”李如松艰难地看着她离去时没有丝毫眷念的背影，苦笑道。

　　过了半晌，车夫见主子没有回应，识相地驱着马车回府，而车中李如松握紧的拳头仍未松开。

　　青芷下了马车，落在青蘅身后，原来他们的位置已经离客栈不远。两人向来关系不睦，也不知师父怎么会让青蘅来找她。

　　青蘅回头看她一眼，嗤笑道：“其实我是骗你的，师父根本没有让我出来找你，只是我看到那位将军的手下在侧，这才出声试探一下你在不在。”

　　“哦。”青芷不想理会她，惫懒地应付她一声。

　　照例候在门前的李福笑眯眯地迎上马车，没想到车上只走下来自家公子，青姑娘却不见踪影。李如松沉着脸走进府里，李福比划着口型无声地询问李顺，对方却罕见地摇头不语。

　　李福满腹疑惑地跟着自家公子到了校场，见公子从兵器架上取下青芷惯常用的那柄剑舞弄起来。

　　李福再没眼色，也能看出李如松心情不佳，想来定是今日发生了什么变故。于是乎当李如松两套剑法舞毕，转身吩咐“拿酒来”时，李福大声答道：“是，公子，酒已备下。”

　　正觉自己实在是一个聪明体贴的管家而沾沾自喜的李福，接连被自家公子和李顺的两记眼刀刮得心有余悸，只好讪笑着吩咐厨下再备些易克化的吃食送过去，决心近几日都不再在主子面前现眼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