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界线

　　雾气萦绕在浅灰色的雨云下，混合着草木和尘土的气体慢慢蒸腾。风把落叶卷起，滚动在脏乱的青石板台阶上。

　　看样子马上会来一场大雨。

　　胡宣猫着腰拉她坐在破了一个洞、鼓出里面劣质海绵的皮革沙发上，帮童言夏打开电脑，输入卡片上的身份证号。

　　简陋的单层房屋，键盘和鼠标上沾着污垢斑点，厕所门摇摇晃晃露出一条一厘米宽的门缝。周围穿插着泡面香和火机开关闭合的清脆声。

　　童言夏皱皱眉，从书包中拿出卫生纸和矿泉水，先将自己面前的鼠标、键盘、显示屏擦了两遍。
　　学校附近的网吧，环境也太粗糙了些。

　　“你找LOL。”胡宣在她旁边说。女生仔细浏览每一个软件图标，找了三分钟没有找到“LOL”是哪个。

　　“哪个啊？”她忍不住问道。好友已经进入到游戏中，烦躁地咂咂嘴，“LOL、LOL的，你是不是瞎。”

　　胡宣拨开她的手，双击标注“英雄联盟”的图标。
　　她瘪瘪嘴，这不是叫英雄联盟吗，还LOL！

　　等待游戏加载的时间里，她坐得笔直，不肯靠着不知有多脏的椅背，抬眼向左瞄。
　　两台斜对着的电脑屏幕缝隙中，一闪而过的一双眼睛。

　　那人坐在她对面旁边的位置，女生通过他们两个电脑屏幕间的空间就能看到他。年龄不大，应该也是高中生，穿着白色短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他肤白，浓眉，面部骨骼平缓，脸部饱满，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小上一两岁，也看着有点冷峻。

　　他红润的唇角扬起一个月牙弯弯的弧度，左脸颊的肉挤出一个可爱的坑洼。

　　似乎刚才也是无意中瞥了她一眼，匆匆一别。
　　而就是这风轻云淡、不留痕迹的一眼，令童言夏胸腔有如烈火灼烧。

　　“叶子新是哪个啊？”女生趴在胡宣耳朵旁问，心里祈祷着可千万别是她斜前方的男生。好友立刻竖起食指在嘴唇前，示意她小点声，眼神飘向女生对面的位置。

　　女生松一口气，原来坐在她对面。

　　她佯装整理衣服，站起身来，先往门口看了看，然后毫不掩饰地把目光坠落在她面前坐着的人身上。

　　麦色皮肤，平行大双眼皮，隐约透过衣领能看到锁骨。
　　对方突然抬起头看她。

　　先是一愣，而后换成狐疑的表情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你穿着校服上网，不怕教育局来逮你啊？”

　　叶子新是好心。能在这里上网的大部分都是二中的学生，这还是个女生，一看就没什么上网经验。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校服，又歪头看了看胡宣穿着单薄的短袖。胡宣往另一边躲了躲，用电脑屏幕完全挡住自己，对她摇摇手，让她千万别把自己暴露了。

　　她并不想脱，站在原地露出纠结的表情。

　　叶子新抬头看了看她，关心道：“怎么了？里面没穿衣服啊？”
　　“……”那倒不是，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脱了冷。”

　　叶子新怕如果真的遇上教育局的人来突袭，对面这个光明正大穿校服的女生会把他们几个一并连累。

　　于是，他拿过旁边单人沙发扶手边书包里的长袖运动外套，屁股也不抬地丢过去：“你先穿这个吧，走的时候还给我。”

　　被拿走自己衣服的男生无语地转头盯着叶子新。
　　叶子新谄媚地笑笑，用口型说道：“江湖救急，谢谢兄弟。”

　　她接过来，道声“谢谢”。她因为站着，所以看得清楚，衣服是旁边那个男生的，不是叶子新的。

　　然而胡宣以为是叶子新的，非要跟她抢。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她掏出来，解锁，看到是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昵称就叫“Name”，备注是：广播站的。
　　难道是她通过考核了？

　　女生颤抖着双手点击同意。

　　对方却迟迟没有发消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她率先发起疑问：您好？是广播站对我有什么要求吗？

　　对方回的很快：没有。
　　女生无奈：……

　　胡宣得知这件衣服不是叶子新的后，如释重负般松了手：“旁边的是叶子新的朋友，叫……简开阳？好像是这个名字。”

　　她动作轻柔地换上。古人们根据北斗七星在夜空中的指向来指导农业生产，从勺柄数起第二颗，就是开阳星。

　　很好的名字。

　　好友火急火燎等她登入游戏，组上她就扎进人机模式中。

　　“这都是什么啊？‘众星之子’是什么东西？”她看着花花绿绿的头像问胡宣，有的亮，有的不亮。

　　“你就选这个吧，能加血的。这些叫英雄，能点的就代表你可以选，有三个英雄是永久免费的，就是我用的这个寒冰射手，还有那个彪悍的德玛西亚之力……”

　　听到这话，她们对面的叶子新站起来，倾着身子惊喜地看着她们两个：“你们也玩‘英雄联盟’啊？在哪个区，一起吧？”

　　听到叶子新提议要和两个女生一起打游戏的时候，童言夏清楚地看到男生浑身都在拒绝，表情中尽是“女生又菜又麻烦，我不想浪费时间去对一个门外汉进行入门教学”。

　　但是为了兄弟的幸福，他只能忍了。

　　“弱水三千，这名字好啊。”叶子新念出胡宣的游戏名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闻言，童言夏探过身去问是不是真的。胡宣点点头，似乎也没想到叶子新能与她心有灵犀。
　　简开阳重重叹口气，远离三个人，准备自己去打一把匹配。

　　叶子新拍了拍他的手臂，眼睛往对面瞟。
　　这眼神分明在说：你快把这个妹子带走，我要和胡宣单独相处。

　　男生无奈，在队列里打字：八宝不加冰跟我走。
　　不容拒绝的语气。

　　童言夏很快也打字回道：嗯。

　　“咦？你俩就这么走了啊？”胡宣被电脑屏幕埋没，简开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也懒得去看人，向八宝不加冰发出好友申请。

　　女生一同意，简开阳沉默了。
　　愚上移山：你三级？
　　八宝不加冰：嗯，三千没给我升级的机会。

　　简开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领着她一路无言地进入双人匹配，然而他现在意图参与24级的匹配，带着一个拖油瓶一起。

　　简开阳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有点自不量力了。
　　愚上移山：你跟着我，给我加血加蓝，会吗？
　　八宝不加冰：会。

　　愚上移山：你在聊天框里打“/mute all”，这个。
　　童言夏不懂为什么，也不好意思问，他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两个人都没什么话，各玩各的，除了童言夏跟得紧一点、把所有技能丢在他身上之外，丝毫感觉不出这两个人是一队的。

　　直到八宝不加冰一次又一次地倒下，她忍不住开口乞求道：能换个容易一点的吗……
　　简开阳没理她，把她的“尸体”留在最后，自己边厮杀边往前行。

　　“mute all是什么意思？”童言夏实在太无聊了，毫无游戏体验感，瞬间丧失玩游戏的所有兴趣。

　　叶子新嗤笑一声：“阳仔让你在聊天框里打这个了？”

　　女生茫然地从电脑夹缝中看一眼专注于自己电脑屏幕的简开阳：“对啊，怎么了吗？”

　　胡宣也捂着嘴偷笑：“这是一键屏蔽聊天频道，看来他是怕你玩得太菜被队友骂，所以干脆让你别看了。”

　　“……”童言夏翻个白眼，气鼓鼓地瞪他，“感谢您费劲千辛万苦保护我这没用的自尊心啊！”

　　男生的目光呆滞，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偏过头问叶子新：“她是八宝不加冰？”

　　“不然呢？”叶子新以同样呆滞的表情回应简开阳，“她不是你是啊？”

　　后来简开阳告诉她，那时候他以为她是胡宣，还在心里替叶子新打抱不平，这学妹明明在追叶子新为什么老是用一种哀怨的眼神在看他，一度把她当成渣女。

　　没成想，她真的当了他心中的黑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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