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恨

　　章丘师路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文士，五官端正，只是眉间有一道因为时常蹙眉而留下的痕纹，留着一撇小胡子，穿着广袖华服头戴了发冠，腰上悬着一柄长剑，整个人气宇轩昂，步履平稳，上门的时候非常讲究，带了一本古籍作为拜礼。

　　法家的苏寒则是一名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布衣巾戴，袖口紧紧的绑住看上去非常的干练。眉眼深邃，目光坚毅，一脸的不苟言笑，整个人像是随时在找别人的错处。刚才一进门路过门房的时候还打量了门房一下，看得门房背后一凛，紧张的像是被人揪住错误。

　　他二人到书房的时候，身为主人的太甲还没有到，引路的下人奉上热茶之后，也退出去了。两人互相打量一番，而后各报家门。

　　师路年长，于是他率先开口：在下章丘师路，师从洞明居士。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恐怕就是以后他的同事了。

　　苏寒有些傲气，他听到师路说自己师从洞明居士，于是也拱手一礼：在下苏寒，曾在齐国圣人卫商门下学习。

　　年长的师路温和一笑：如此说来，你的辈分比我高，我该叫你一声师叔。

　　苏寒摇头：我不过圣人记名弟子，如今你我都要在太甲大人府上共事，便以能为相交，你年长于我。
　　苏寒说着顿了一顿：你的姓氏还真占便宜。

　　师路哈哈一笑：敢问苏兄弟可有字。

　　苏寒点头：我字建明。

　　师路道：建明兄，我字党正。

　　苏寒道：文而致实，博而党正，是士君子之辩者也

　　师路一怔，随即笑道：建明兄也读我儒家经典。

　　苏寒点点头道：略有涉猎。

　　自从一百八十年前，天下大乱，各家学派争鸣，彼此之间多有辩论，各家底子彼此攻讦也是常事。难得有一位法家弟子愿意读儒家经典，可见这位看着就不好惹的青年是不排斥儒家的，如此一来日后共事也能和谐相处，甚好。

　　师路也看得出来这位不苟言笑威正严肃的苏寒有心与他交好，于是笑着说道：自半年前，太甲天下士之名威震天下举世拜服，数不清的惊才绝艳之士上门自荐，愿为太甲大人效力。为何太甲大人偏偏选择了你我二人作为心腹门客？

　　这个问题，苏寒也想过，他虽然看似肃正，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人：太甲乃是布衣出身，一朝天下闻名，登临龙门入朝，然而朝堂之上并非有才能便能如鱼得水。辰国朝堂内斗局势混如泥水难辨。按理来说，太甲大人如果想要在辰国朝堂立足，应该找一个辰国世家子弟出身的门客，为他分析朝局，而非你我对辰国朝局不知深浅的外来人。

　　师路摇头：如是太甲大人招来世家出身的门客，深谙辰国世家门阀的规矩，必然能为太甲大人立足朝堂指点许多，可是太甲大人却没有找辰国子弟，
　　说着眼里闪过一丝锋芒：要么是找不到，要么是太甲大人不打算按着辰国世家制定的朝堂规矩来。

　　用辰国世家子弟受其指点，必然就会按照世家规矩来入朝，那么就会被这些世家规矩牵制，从而受制于此。

　　而一个人进入一个环境，要么融入要么改变。苏寒明白了师路的意思，他眉心微蹙：你的意思是....

　　两人对视，眼里皆有光芒。

　　师路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苏寒寻声望去，只见到一个普通的乡间老头穿着辰国二品大员的朝服走来。
　　本该惊奇于威震天下一己之力平定辰国的天下士居然是一个糟老头子，但是师路和苏寒都是早有准备的人，他们都认出来这个华服老头就是太以府上的主人，也是他们即将效忠的主公，太甲。

　　他们起身走到门口迎接，师路先开口：学生师路拜见太甲大人。
　　苏寒也道：学生苏寒拜见太甲大人。

　　太甲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也打量了他们，心里想着，这两人，有没有才学先不说，长相是一表人才啊。
　　“请起。”

　　说完，径直走到桌案前，对着两人道：两位先生请坐。

　　太甲显然是不会说什么冠冕话客套的，他直来直去的说道：你们的拜帖我都仔细看过师路出身章丘洞明居士座下是圣人的徒孙。

　　师路起身：正是。

　　太甲抬手让师路坐下：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太甲又转头看向更年青的苏寒：苏寒是卫商圣人弟子。

　　苏寒坐着拱手一礼：正是。

　　太甲打量苏寒一眼，突然说道：你是卫商近几年新收的弟子？我记得卫商向来喜欢收十二岁左右的小童子作为弟子从小教养。

　　苏寒解释：学生是圣人记名弟子。

　　太甲这才点头：难怪我不曾见过你。

　　师路和苏寒都是一惊，莫非太甲还和卫商圣人有交情？

　　太甲看出两人的疑惑，笑着点头：除了近七年新收的，圣人们的弟子我也算都见过。

　　师路眼神一转就明白了太甲话里的意思：太甲大人参加过巫山圣人论道？
　　可是他在章丘为什么没有听师父们提起过？

　　太甲摇头：那时候我只是寂寂无名之辈，哪里够资格参与论道，只是听过圣人们论道，大约记得圣人们带了那些弟子而已。

　　如果只是见过圣人弟子就能清楚记得有那些人，那么太甲的记忆力超群，远非常人能及。
　　师路道：七年前圣人论道，数千人面，大人过目不忘，实令学生佩服不已。

　　太甲笑着摆手：不足为道，你二人皆是出自圣人门下，前途无量，为何拜入我门下当一个区区门客？

　　听到太甲询问，师路和苏寒就知道，他们要进入太以府的第一个考察来了。

　　师路一瞬间想了许多，他抬头看了太甲一眼，太甲目光灼灼，于是之前想好的腹稿又咽了回去。直言道：回禀大人，学生是为楚地而来。

　　他说完看了太甲一眼，发现太甲脸上并无不悦，甚至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似乎尽在掌握之中。如此，师路便心里知道，太甲能将他招来，恐怕是已经料到他的目的。
　　不过师路还是很好奇，太甲怎么知道他来的目的：太甲大人知道学生是为了楚地而来？

　　太甲摇了摇头：圣人弟子无论在哪国出仕为官都不在话下，你师门向来标榜兼济天下，我只是想起你师父以前说过济世救民的话。如今辰国刚遭受大难，你出身儒家来此一展抱负意料之中。然而辰国并不缺才士，唯有尚未平定的楚地，还在离乱，你想要去那里，不足为奇。

　　师路心悦臣服：大人明鉴，学生佩服。
　　过目不忘天资超凡，洞察人心犹如探囊取物，他这回事真的觉得传说中的天下士是一位明识之主。

　　太甲收到师路的恭维，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转而问苏寒：你呢？

　　苏寒通过太甲和师路的问答看出来，太甲可不是什么只知道行军打仗的武夫，而是一个智慧非凡不弱于圣人的明士。于是他更为谨慎的回答：在下来辰国只为好奇。

　　好奇？太甲问。

　　苏寒说道自己前来辰国的缘由：辰国新皇登基时，学生正在焦国访友，突然听到辰国新皇居然是建安王，不由心里十分好奇。好奇为何坐上辰国皇位的居然是建安王？而不是辰国上下众望所归的兰陵王？

　　太甲和师路都看着苏寒，听着他继续说道：当然，表面上看，是因为兰陵王征战在外，而建安王就在京中，辰国先皇暴毙的时候没有留下传位圣旨，京中只有建安王一位皇子，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历史上不是朝中权臣压着京中皇子，等着千里之外的皇位继承人继位的情况，而兰陵王恰恰是最为符合这个条件的。

　　朝中太傅是兰陵王的老师，丞相为首的一众世家到如今还是兰陵王的势力，最重要的是，掌握兵权的太尉大人也不是建安王的人。所以建安王是如何登临帝位？还望太甲大人为学生解惑。
　　苏寒站起来躬身对着太甲拜礼。

　　这个问题，太甲从来没有想过，他只知道建安王有军功又是大皇子，在先皇没有留下遗旨，那么建安王无论从功勋或者排序都该是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

　　因为贪婪。
　　一道女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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