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的目光

　　开学的第三天，水汐的事传遍了学校。
　　有人质问：不经过严苛的考试、因为穷也能进入二十一中？二十一中是扶贫机构吗？要不要在校门口挂上昇城扶贫办的牌子？
　　各班班主任细细解释。确定水汐进的不是自己孩子的班，不是在自己孩子所在的年级，甚至不住寝室后许多家长便放宽了心。

　　五班家长群又起了一点波涛。班主任徐文拍下那天全班聚餐的照片发在群里，轻描淡写：“他们已经成了好朋友。帮人也算是功德——虽然不能迷信、但万一有用呢。何况她不声不响也不会影响任何人。”
　　班主任都这样说了，风波偃旗息鼓。

　　水汐一度成为了学校的人物，负面意义的。
　　一些初中表现优异，到了高中立刻感觉不从心的学生将发泄点放在了水汐身上。种种负面情绪扑面而来，她只牢记徐文说的“挺直背”，在众人好奇或是厌恶的目光中继续努力。

　　能取代一个热点的或者是时间，或者是另一个热点。

　　当年说要去看看世界的欧阳腾被聘为二十一中高中部当老师。不过一天这个消息便传遍了二十一中所有校区包括所有挂牌校区。谁都知道名侦探小五郎不好当，除了小五郎本人。

　　等凑热闹的学生都走了，狄煜找到欧阳腾。“理由。”
　　“少年人，行走江湖要有道德。定金付了就不能要回。”
　　“我知道。理由。”

　　欧阳腾本悄悄拍下了警车号码，并打算以此为线索。“但那是警车。是朕考虑不当了。”
　　“懂了，不但没找到线索，还差点儿进局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生气了，看来猜对了。所以为什么回学校？”

　　欧阳腾给两升的保温杯中灌满水。吃了太多没班上的苦，他明白了可以在单位薅羊毛的时候一定要薅羊毛。“小五郎不好当。我欧阳青天决定把推理事业变成兼职。”
　　“老师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找家委会举报你调查出轨影响青少年身心健康。”

　　欧阳腾立刻收敛奔走的表情，低声说：“那女孩可能犯过事。虽然网上查不出资料但学校一定有人知道。只要成功混入班主任群与他们成为好朋友能找到线索。”

　　“徐老四？”
　　欧阳腾用力点头。

　　“那你放弃吧。徐老四嘴很严。”
　　“那是在你们这些少年人面前，人都是两面性的。”
　　“如果不是徐老四的嘴最严，校长为什么把水汐放在我们班。”
　　“少年人你说得对啊！少年人啊，老师我很惨的。离开时多么轰轰烈烈，回来时便多么卑躬屈膝。”

　　“你这是敲诈未成年。”
　　“你用零花钱就能支付又算什么敲诈呢？我是在教育你什么叫分享。”

　　“老师您真是教育队伍的毒瘤……”
　　“谢谢夸奖，你以为谁都能当毒瘤吗？作为毒瘤我走了还能回来，说明什么，就算是毒瘤，我也是有用的毒瘤。”他换了神情，正色说：“我不打算调查了。这是侵犯隐私。”

　　狄煜想了想，比了个“OK”。一开始他对水汐很好奇。而现在那种好奇的感觉淡了。她就在他身边，不需要别人调查她是什么样的人。

　　“哟，少年人，为师嗅到了早恋的味道。”
　　“你去政教处举报吧。”

　　“加油，少年人。高三最后一年很重要。”
　　狄煜笑得眼睛弯弯：“谢谢老师关心。但没关系，反正我家有钱。考不上就出国。”

　　“你是故意的吧？少年人！”
　　“聪明，都学会抢答了。”

　　关上办公室的门，狄煜想到了那天送水汐来的警车。
　　好奇，但不敢、或者说不知道怎么问。

　　幸好压力大，时间在课堂与习题集中飞逝而过。

　　水汐全神贯注、疯狂学习，目光不小心落在狄煜身上时注意力才会有一瞬间的遁走。但她总会在另一个瞬间拉回所有的情愫，埋在心底，打上水泥封印，直到下一次破土而出。

　　食堂里，马胜男端着煮好的羊肉米粉坐在水汐对面。上次那件事后马胜男带着愧疚和弥补的心理努力弥补和水汐的关系，看见她吃饭还在看书忍不住问：“你这样不要命的学，不累吗？”

　　水汐放下书，摇头。
　　在家时她要做所有的家务，要种地喂猪，要照顾爸爸和弟弟，留给自己学习的时间屈指可数。
　　现在的生活对她而言是天堂。

　　乡政府对她的要求是考上大学。专科本科预科都算考上了大学。二十一中算总成绩不会算她。班主任徐文对她的要求是“活着”、“别给学校添麻烦”。对他们来说水汐不辜负大家的期待就是成功。
　　是水汐自己想要更多，想要去更高的地方看更远的风景。

　　马胜男的压力比她大。
　　来自小县城的她以当地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这里。每次家庭聚餐时她都是家中亲戚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别人家的孩子”没有考差的资格，没有不优秀的资格。差生考六十分是巨大的进步，优生考不到一百就叫做犯错。

　　但二十一中大神云集。

　　马胜男拼尽全力也只能得一个中等偏下。所以当水汐出现的那一刻她才会一度崩溃，才会拼命找水汐的错误用以成全自己的高高在上。如果找不到，那就用言语编织一张网，似乎困住了水汐，她便是得到了胜利。

　　“就像王婆婆说的，我那天的愤怒其实是迁怒。我恨的不是你，而是没用的自己。”
　　对二十一中的学生来说“考上本科”似乎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每年被重点高校录取的学生至少占总人数的一半以上。老师骂人骂是：考不上好大学你就去隔壁那个非重点本科。
　　“我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明年我也必须继续做别人家的孩子。”马胜男像在发誓。

　　水汐很快迎来开学第一次摸底考试。
　　考题比她原来的学校难出很多，她的英语比刚来时好了太多，但这套试卷对她来说依旧是天书。语文作文是《裂变》，她想到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却不敢写。

　　有人等着发榜，等着看水汐的笑话，她似乎只能继续努力。
　　“努力”这个词缥缈得像水中月雾中花。但似乎除了努力没有别的事可以做。

　　考完放周末。
　　下周三公布成绩。学校不能公开排名，便只能去班主任那里查询。
　　水汐以为自己是年级倒数第一，没想到居然是倒数第十。

　　徐文很意外：“比我想象中好很多。你不是倒数第一，但你和最后一名的差距并不大，所以还要很努力。”
　　“是，老师。”
　　“你以前每天有多少时间学习。”
　　“学校多一点，家里可能一天一个小时左右。”

　　“那你应该还有上升空间。”

　　倒数第十小小的惊喜和“上升空间”让水汐整个人轻松了许多，有了一点儿在学校继续学习的底气。

　　“虽然总要有人倒数第一，但比你差的这次惨了。”马胜男说。

　　“总会有人倒数第一。”水汐说。就像很多学生认为的那样：可能这次她只是运气好。
　　除了努力似乎没有别的事可以做。幸好，她在这里她需要付出的不过是努力。

　　二十一中的榜单分为老校区、新校区、总榜。
　　成绩私密，但分校区前三十，总校区前五十的排名会公布。
　　新校区第一的狄煜在总榜排到二十八名，新校区第三的费斐拍四十九名，他们两个只差四分。能从新校区去老校区就读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马胜男小声告诉水汐：“狄煜和费斐高二的时候本来要去老校区。结果他们带头打群架。靠双方父母的关系把事情了结，还赔了不少钱。学校没有开除他们，但老校区去不了了。太可惜了。”
　　“为什么打架？”
　　“男生嘛，看不顺眼就打起来了呗。”

　　那天晚上狄煜脸上受了伤、还扭伤了脚，应该也是和谁打了架。可他分明是很温柔的人。
　　水汐静静吃着饭，听见食堂有人喊狄煜的名字，心里莫名发慌，却不敢看。

　　费斐跑来一巴掌摁在水汐肩上：“棉花糖，听说这次你不是年纪倒数第一。有些出乎我预料啊。”
　　马胜男不太高兴。成绩排名应该是私密的。
　　“说私密不过是为了心理素质不好的。连区区一个成绩排名都接受不了，如何面对将来的大风大浪。你说对吧，棉花糖？”

　　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水汐捏着勺子不敢说话。

　　“费斐。”狄煜喊了一声。
　　“来啦，少爷！”

　　水汐松了一口气。
　　隐约听见两人说话。

　　“你欺负她上瘾了？”
　　“我是在告诉其他人，她不是倒数第一。让他们闭嘴。”

　　“想法不错，做法存疑。”
　　“那就论心不论迹。”费斐朝水汐这边做了个wink，他是桃花眼，眼神像只淘气捣蛋的小狐狸。

　　狄煜带着新校区年级第一的成绩回家。家里有两个女研究生，是他母亲张思睿的学生，学生新学期来看望老师，见狄煜回来打过招呼就走了。
　　“你父亲知道你这次第一很高兴，今晚会回来。”张思睿笑着。
　　“嗯。”
　　狄煜坐在桌边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这么多年来不管是容貌还是身材，她都保持得很好。

　　他父亲狄森是努力上进的富二代。
　　母亲是与富二代的大学学妹。小家碧玉，温婉可人。
　　年少的他不惜与全世界为敌娶了最爱的她。
　　她为了与他匹配，考研，读博，出国留学，拼命奋斗时不忘不断照顾家庭，拼尽全力成为大学副教授。

　　郎才女貌。
　　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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