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沙冰

　　夜晚的风吹动树叶，在头顶哗啦作响。

　　颜漫看着他，在等一个回答。

　　叶凛维持着方才的动作，没做过多思考，淡道：“没有。”

　　他转过身，迈步走上房车，两步之后又停顿片刻，再次重复一遍。
　　“不喜欢。”

　　颜漫说：“不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是么？”

　　通向车内的暗影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嗯。”

　　房车门很快关上，里面传来毕谈火急火燎核对行程的声音，这辆车驶离道路，卷起三两片落叶。

　　颜漫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周璇冲了过来：“草草草！”

　　“怎么了？”

　　周璇：“有人爆料你在追叶凛了！”

　　她低头，看向周璇递来的手机。

　　是个一百多万粉丝的八卦娱乐博主。
　　扒圈爷：【内部人员爆料，《浮生旧年》剧组有瓜了！大家还记得女主角颜漫吗，出道即大制作女一，她是真的勇啊，竟然真·在追叶凛。扒爷特地去求证了一波，说这在剧组都不是秘密了，颜漫整天就围着叶凛转，而且这剧还贡献上了叶凛从业以来最大尺度——
　　并且独家了解到，她已经签约喜闻娱乐了。】

　　热评依次发言：
　　【谁？不认识，下一个。】
　　【嗯，蹭，你再蹭，使劲蹭。不就是新人出道吸血嘛，见惯了。】
　　【无所谓哈哈哈，各位铃铛姐姐不用紧张，反正也追不到的。】
　　【也是，这么多年，铁打的叶凛、流水的小花，你蹭任你蹭，顶流下过神坛吗？】
　　【我有预感这波还没结束，都没到电影宣传期呢，过阵子肯定都是女方铺天盖地的炒作，喜闻嘛，都这个套路。】
　　【杀青之后你看叶凛理她吗，有多远躲多远好吧？】
　　【上一个这么干的女艺人已经糊穿地心了，下一个就是她，没红就糊了，赌两百块钱。】
　　【不过能签喜闻应该长得是真漂亮吧？】

　　颜漫又拿出自己的手机，刷新了一下。
　　“这个微博发多久了啊？”

　　“两个小时吧，怎么了？”

　　颜漫：“给我涨了五万个粉丝哎。”

　　“……”

　　周璇犹疑道：“粉……还是等着骂你的黑？”

　　“别的我不知道，”颜漫说，“但是有几个骂我的，用了我的照片当头像。”

　　“……”

　　她大学那会儿生活挺丰富，隔壁摄影系也是学校的王牌专业，经常有朋友找她约片，拍过不少还算小出圈的图。
　　还有一组流传度比较广，因为据传言说很招桃花。

　　这些人diss的时候，估计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等到时候被人揭露，表情应该会挺精彩。

　　这么一想，她还有点小期待。

　　颜漫又退回到那条爆料微博，点了刷新。

　　周璇看出她的恍惚：“想什么呢？”

　　“在想……”颜漫顿了顿，“要不要重新定义我和叶凛的关系。”

　　周璇有点惊讶：“干嘛？他们不看好你就放弃了？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当然不是，”颜漫说，“不论干什么，我自己都是第一位的。”
　　“当时追叶凛，本来也就是为了自己开心——”

　　当然，追他的这些天里，她也确实收获了不少快乐。
　　经常觉得自己很浪漫、很会说，好会撩一女的。

　　也在追他的过程中，体会到了很多情绪，这些反馈到她的演艺生涯里，都是更好处理人物的经验。

　　颜漫：“但是现在我和叶凛的戏都拍完了，明天只剩我自己的最后一场，如果没有新增的快乐了，那不就应该结束了嘛。”

　　周璇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可是我好想打他们的脸啊。”

　　颜漫偏偏头，玩笑道：“谁说我放弃就不能打他们脸了，万一叶凛又倒过来追我了呢？”

　　“……”

　　“好吧，确实不可能。”颜漫也忍不住笑出声，拍拍她的后背，“走啦，回去休息。”

　　*

　　次日，是喜闻的艺人评级会议。

　　颜漫本来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推开舞蹈室的大门，才发现里面一共站着十来个女生。

　　都很年轻，清一色的漂亮脸孔，比例好，身段也很好。
　　进了圈，才发现美貌是最不稀缺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跟顶流搭过戏，颜漫感觉大家都认识自己，因为她一进去，大家的目光就都看了过来，几秒之后，又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她坐在软椅上，四周都是镜子，各个角度都一览无遗。

　　很快，一个短发女人走了进来，朝大家颔首示意。
　　她自然地板着脸，并没有笑。

　　“首先欢迎大家来到喜闻娱乐，今天是评级大会，我将会根据你们的外部条件及各方面能力，进行评级。”

　　“不同评级分配的资源、经纪人都会不同，请大家好好发挥。”

　　“当然，肯定会存在发挥失常的情况，”女人说，“但市场就是这样，有时候机会只有一次，只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首先我会根据我对你们的初印象，进行初评级。”

　　大家全都站了起来，像是橱窗中的商品，等待着被市场打分和挑选。

　　颜漫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夸张，现在却在想，不愧是大公司，很真实，看似是评级，也是给她们上的第一堂课。

　　女人手里拿着平板，一边走一边填写字母，幕布上会有投影，所有结果都清晰可见。

　　有点儿像选秀节目，颜漫想，既能刺激选手，又能让她们第一时间明白，进圈，到底意味着什么。

　　女人从左往右走，依次打下：BBBBBBABB。
　　情况不容乐观，只有一个A。

　　最后一个，是颜漫。
　　这时候她竟然还有空在想，原来那时候制作人说公司青黄不接，是真的。

　　她和女人对上目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绷住，有点想笑场，然后就笑了出来。

　　女人凝视她一会儿，皱了下眉，思考了许久，落下第一笔。

　　颜漫还以为要黄了，但映入眼帘的字母，是个S。

　　她也有些意外，但没意外完，女人又加了两笔。

　　一横一竖。
　　S+。

　　很快，人群中传来讨论声。
　　一个中长发的女孩子说：“凭什么啊，就因为她和叶凛演过戏吗？阿May姐，这不公平吧。”

　　每个公司都有一个阿May姐，颜漫觉得很奇妙。

　　旁边也传来不满的声音，为那女孩子说话：“是啊，我们乔珂也很厉害啊，今年有部红剧她还是女二号呢，也才A。”
　　“论演戏经验，颜漫没有乔珂丰富吧？”
　　“乔姐的演技真的挺好的，我也看过。”

　　但阿May没对此做出回答。

　　“好了，你们根据评级，按顺序选择剧本，S+的可以优先。”

　　颜漫想了一会儿，说，“没事，我最后选吧。”
　　免得她们说不公平。

　　进入选择阶段，有个剧本大家都觉得难，默契地全都没有选。
　　颜漫看了会儿，感觉挺有挑战性，于是拿了。

　　旁边传来争议声，以为她是想出风头：“多大的自信啊敢拿这个？浮生旧年是不是让她对自己的能力有了点错误的认知？这个本，当红的几个花旦都不敢碰的。”

　　半小时后，大家率先进入了唱歌和跳舞的测试，比完，颜漫就重新回到位置上，继续看剧本。

　　最重要的演技测试，先上的是乔珂。
　　乔珂也算是跑了几年龙套，表演经验很丰富，转折部分处理得很好，台词也流利。

　　阿May点点头，心道这样的演技足够弥补一些外貌不够美的瑕疵了，又隐隐地，为下一个表演的颜漫担心起来。
　　太漂亮，总让人担心是花瓶。

　　颜漫站起身来。

　　阿May侧头看她，问了句：“难吗？”

　　颜漫：“赚钱嘛，哪有不难的。”

　　话音刚落，台下传来一阵笑声。

　　但阿May知道，她选的那两个剧本，是最难的。
　　要求是笑着落泪，一个是对恋人，一个是对亲人。

　　作为特写镜头，笑得好看难，哭得好看更难，要想又好看又情绪到位，是难上加难。
　　因此要演好笑着落泪的戏，对于新人来说，几乎是死亡级别的难度。
　　甚至连不灾难都很难。

　　可她完成得太好了，好到阿May以为这是给她的定制剧本。

　　对恋人的流泪是分别，但又不想让他担心，颜漫的眼泪悬在眼眶中，却迟迟没有落下，只是噙着泪，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像是想记住恋人的每一处。

　　对亲人的流泪是倾诉，她泪流不止，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滚落，颊边却带着笑，只是看着某一个点，不停、不停地重复嘴唇翕动、展开笑容的动作。
　　是不舍，生理性的眼泪倾诉着情绪，但却不想让对方担心似的，竭力展现出自己最好的那面。

　　还有些小瑕疵，但这毫不影响画面的惊艳程度，尤其是第二场戏，生动得甚至褪去表演痕迹，仿佛就是她自己。
　　瑕不掩瑜，这是一块绝顶的璞玉。

　　阿May站起身。

　　她好久没有这种兴奋得浑身发热的感觉了。
　　为一场戏。
　　为一个艺人。

　　压下胸腔中的感觉，她点了点头，重新坐回位置上。

　　颜漫下台时，有一阵阵的掌声，方才问她为什么是S+的乔珂，也钦佩地抬起了手。

　　她抿了抿唇，又看了眼剧本。
　　晃了晃多余的思绪，颜漫笑了下，重新投身进考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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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小时后，所有考核内容结束。

　　阿May进行了重新打分，但事实证明她眼光很准，二次评级的打分，依然和初评级一样。

　　最后，她靠在投影仪旁。
　　“关于颜漫为什么是S+，我刚才没回答，但大家经过这三个小时，应该都有了答案。”

　　“现在的艺人无非两条路，一是好好演戏/唱歌，二是做个综艺咖。她刚才的表演你们也用掌声认可了，能和叶凛搭戏，她的能力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
　　“刚才她歌也唱了，随便说两句话你们都觉得好笑，你们觉得这代表什么？”

　　“她不止能演戏，还有综艺感，能上综艺吸粉，跨年晚会也足够撑起一个节目，脸我就不用说了吧？圈子里不缺美人，缺顶级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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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下的讨论声渐渐止歇了。

　　颜漫有点坐不住了，她说：“那其实我刚有一句跑调了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旁轰然大笑，连阿May都难得露出笑脸，一脸没辙地看着她。

　　颜漫离开时，乔珂也笑着走到她旁边。

　　“不好意思啊，刚刚居然还在质疑你，不过一场比赛下来，才发现真的是我眼界狭窄了。你哭戏演的真好，希望以后有机会合作啊。”
　　“再次为我的唐突冒犯道歉了。”

　　“没事儿，”颜漫笑着说，“你那些话跟黑粉比起来不算什么。”

　　“……”
　　你好强大。

　　*

　　回去的路上，颜漫突然有了股升级通关的感觉。
　　通过了第一关卡，也对第二关跃跃欲试。

　　刚进影视城，正好碰上某个当红女演员在拍戏，听名字挺熟悉，是他们总在说的纪宁。
　　从前颜漫路过时，不会带入，更不会多想，这一刻却觉得，自己或许有一天，也会成为更好的演员。

　　她看着纪宁在镜头下的表演，满腔热爱又闪闪发光，莫名地，很动人。

　　有一桩自己也能为之努力拼搏的事业，实在也很幸运。

　　颜漫进了剧组，听人说叶凛中午回去了一趟，还没过来。

　　天晴了，雨停了，心情好的颜漫觉得自己又行了。

　　她打开手机，给他发消息：【宝贝，今天记得带上我们的定情小熊！】

　　结果叶凛下午也没有来，听说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颜漫也没刻意等，刷刷微博看看视频，偶尔骚扰他两下，让他记得带小熊。

　　终于，在颜漫的最后一场戏开始之前，她见到了叶凛。

　　男人从房车上下来，一身她很喜欢的蓝色，颜漫加速朝他跑过去，然后听到他说：“借过。”

　　她站在原地，回头看。

　　男人加快脚步向前，很快走进了休息室。
　　他穿的好像还是昨天那件外套，但并未挂着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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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组助理在远处喊她：“漫漫老师，最后一场戏啦，快来！”

　　这是一场很应景的，女主的道别戏。

　　她趴在火车车窗上，打算离开这座城市，临别之际，对着自己和男主初见的戏台的方向，挥了挥手。
　　脸上有释怀的笑意。

　　就在那一瞬间，颜漫跟着女主一起释然了。
　　之前的一点失落、一点不解、一点不甘，伴随着女主挥手的动作，一并被代谢出她的身体。

　　她是个很相信际遇的人，因为不爱选择，喜欢把答案留给命运裁决。

　　然后现在，命运告诉她，似乎应该结束了。

　　颜漫拍完杀青照，没有带走那束花，然后回到了酒店。

　　进房间的第一件事是开电脑。

　　周璇：“你干嘛？不先发个微博？”

　　“你信命吗？”颜漫突然说，“我跟叶凛的戏拍完了，他拒绝别人只拒绝一遍，拒绝我拒绝了两遍，我本来以为他是嘴硬，但想了一想，也可能是真的不喜欢我。”
　　“而且我突然感受到表演的乐趣了，就在我和女主通感的那一瞬间，在我从喜闻娱乐回来的这一天。”

　　“而这一天，正好是我的杀青日。”

　　颜漫醍醐灌顶：“意思是老天爷让我狠狠地搞一番事业，不能被男人止步不前，我懂了。”

　　周璇：“……哈？”

　　颜漫：“我刚搜了下我的名字，发现前三页全都跟叶凛炒CP有关，这样下去还怎么做演员，人家都得说我是个营销咖。”

　　“我才不要，”颜漫说，“我得和他解绑。”

　　“所以你要……？”

　　颜漫说风就是雨：“我要剪个BE视频，昭告天下我俩彻底结束了。”
　　“从今天开始，颜漫独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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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针绕过五圈，直指凌晨三点。

　　像是受到某种指引，睡着的周璇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抬头，看到颜漫点下“确认”按钮。

　　三秒后，页面弹框——
　　【视频《颜漫x叶凛|真相是假，BE是真》已成功发布。】

　　颜漫长吁一声，拔下电源插头，用清晰的一声，为这段倒追之旅画下句号——

　　“谁爱追谁追吧，我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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