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不是雪(温周温)

作者:松风如在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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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忧篇(上)



      夜色深深,掩盖了山谷中正在上演的这出戏,身在戏中的角色们却难掩各自的心绪。
      “温谷主,你在山中布下的那些机关陷阱确实厉害,为了将王爷带出来,折了我不少弟兄呢。”天窗首领向温客行投去一瞥,“不过也多亏了你,我才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完成我的任务。”
      “你、你……”
      晋王脸上瞬间失了血色,“贾嗣道,本王这些年从未亏待过你,你为何要欺骗本王!”
      贾首领只是冷冷一笑。
      “对不住啊,王爷。属下这么做,实在是皇命难违。”
      “皇命难违”几个字如晴天霹雳,炸得晋王浑身一抖。
      “你投靠了朝廷?”
      “王爷那点儿谋逆的心思,真以为今上不知道吗?”贾嗣道的神色愈发有恃无恐。“这些年你病体支离,所谓的霸业,何年何月能成?与其跟着你作乱,倒不如早早弃暗投明。”
      “可我如今已经治好了伤!”晋王急红了眼,恶狠狠瞪着他。“我不是让你调/教那些药人吗,有了药人军的力量,今后在战场上定能无往不胜!”他缓了口气,“老贾,你要想清楚了,皇帝已是年老昏聩,三五年内,本王势必东山再起!到那时你何愁不能加官进爵?”
      他脖颈一侧的剑却仍然稳稳地悬在那儿,显然剑主人不为所动。
      “王爷你多疑寡恩,谁知道跟着你会是什么下场?段鹏举死了,不见你有一丝惋惜;周子舒想要引退,也被你一再加害,他们哪个得到过你真心相待?”贾首领说到此处,似乎更加理直气壮。“你假借招募劳工,将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骗来做成药人,此事只要公之于众,你就是千夫所指,再不可能得到民心了。至于您手里的地盘么,现在晋州怕是已经易手他人了……”
      温客行睫羽一颤,明白阿絮那边肯定也发生了变故。
      晋王与朝廷之间的关系,原本就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周子舒此次假扮晋王,对外称病不起,虽然本意并非搅动风云,却也使得晋王的对手们萌生了趁虚而入的念头。
      朝局之险恶,不逊于江湖。野兽一旦露出疲弱之相,窥伺者就会立刻扑上来,将其撕成碎片。
      晋王嘴唇抽搐着,整个人如坠冰窟。一旁的温客行却发出低低的笑声。
      “温谷主,你也死到临头了,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这天下乌鸦还真是一般黑。”温客行笑意未褪,目光寒凉射向对面众人。
      当初护送念湘时,他和阿絮就听老渔夫谈及豫州受灾、流民四起。可如今看来,山河动荡,朝野之间却还在互相倾轧算计。晋王为了壮大自己兵力,竟然把无辜的百姓制成药人,而当权者不去慰藉民生疾苦,反而处心积虑,想要趁机拔掉晋王这根眼中钉。“彼此还真是烂得不分轩轾,贾首领,你挑主子的眼光是有多差啊?”
      贾嗣道并没有听懂他的嘲讽。
      “的确,像我这样的人,换了主君也难免兔死狗烹。所以我只是受命杀掉晋王罢了,之后的天窗大可以像当年的毒蝎一样自成一体,横行江湖,岂不痛快?”
      “炼制药人的罪行你也有份,岂能为江湖正派所容?”
      “这个简单,只要栽赃到你头上不就行了吗?”贾首领示意属下将晋王绑起来,拖到一旁的角落里。“反正在世人眼里鬼谷谷主穷凶极恶,你与晋王勾结、豢养药人,说出去有的是人会相信。”
      构陷无辜,他不以为耻,反而洋洋自得。“王爷的计策原本不差,将药人放入鬼谷中,在附近散布流言,定能引你入彀。看到莫蔚虚这些人的情状,你一旦出手相救,就必然会被拖住,不仅给了我将王爷劫走的时间,而且大大消磨了你的内力。如何啊,温谷主,现在是不是已经连扇子都拿不起了?
      “你说得对。不过嘛……”温客行摇晃着起身,笑容虚浮却暗藏狠意。“本座要杀人,还非得亲自动手吗?”

      ***
      火舌席卷了半边王府,四下里回荡着尖叫和哭喊,下人们仓惶地奔跑逃命。
      滚滚浓烟中不时闪过一些黑衣人的身影。他们在寻找着目标,碰上无意中挡了路的侍女和家仆,也一样毫不留情地杀害。而他们真正的猎物,此刻正被一个身手敏捷的男子夹在肋下。那男子进退如电,几番甩开敌人,闪身溜进了通向后院花园的小径。
      “周叔,救救我母妃吧!”被他挟在臂弯里的小男孩攥着他的袖口哀求道。
      “我知道。”周子舒将孩子放下,想到自己若继续以晋王这张脸示人,会招来更多的刺客,干脆一把撕去伪装,露出真容。“栩儿,你先在这里藏一下,我回来之前都不许出来!”
      世子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推进一处枯井里。周子舒将井口简单遮掩,转身腾空而起,再度返回火光之中。
      晋王妃所居的院落已被大火包围,房门大开着,侍卫尽皆遇害。周子舒冲入房中,正撞见一名刺客用短剑抹向王妃的咽喉。他一掌凌空劈过去,将敌人震退几步,那刺客见势不对,转头就走,三两下便融入夜色不见了。
      如此高超的身法,只有皇家的禁卫高手才有。
      换言之,想要灭掉晋王府的人是……
      周子舒垂下剑刃,忽然很想笑。
      红尘滚滚,尔虞我诈永无休止。江湖中的赵敬、莫怀阳之流,庙堂上的晋王,乃至至尊天子,你吃他,我吃你,黄雀之后还有鹰隼,说到底都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没意思,实在没意思透顶。
      背后一声呻/吟,他转过头,王妃身受重伤软倒在地,却仍拼着一口气,喃喃地念着“栩儿、栩儿……”
      周子舒压下心中的郁愤,走过去道了声“失礼”,旋即将她背起,遁出火场。穿过院落,正遇上一群府兵蜂拥而来。
      “不好了!王爷不见了……世子也……”
      “快去找……”
      “又有刺客冲进来了!”
      这些府兵们群龙无首,在朝廷暗卫的突袭之下茫然失措,陷于劣势。周子舒当年执掌天窗时治下极严,见他们这般无用地团团转,不禁心头火起,脚底一刹,径直落到他们面前。
      “你是什么人!”兵卒们大惊。
      周子舒将王妃轻轻扶坐在地,直起身毫不客气地骂道:“你们是吃干饭的吗?那些杀手的数量还没你们多!四下放火不过是障眼法,为了制造混乱而已,你们怎能自乱阵脚?”
      府兵们被这不速之客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正面面相觑,旁边有个在王府中待了多年的老师爷认出了他。
      “周首领……是从前的天窗之主,周子舒周首领啊!”
      那师爷颤巍巍地用手指着他,一脸难以置信。四周的窃窃私语很快变成了高呼:“周大人回来了!我们有救了!”
      周子舒啼笑皆非。他与晋王可谓是恩断义绝,想不到现在大厦将倾,居然反被视作了王爷的故旧。出发前叶白衣劝他杀了晋王满门,此刻,他却是在拼命守护王府众人。
      乾坤颠倒,何等讽刺!
      “火太大了,救人要紧。”周子舒此时也顾不上更多,见众人肯听他的号令,立即道:“王府里不能再待下去,但敌人很有可能在府邸之外守株待兔,当务之急,是确保王妃与世子不能有事。”
      他当机立断,决定声东击西,对那群府兵做了个手势:
      “你们分成两拨,带上府中剩下的男女老幼,分别从前后两个门冲出去。若再遇到刺客,切莫与之鏖战,只管分头逃散便是!留下两三个身手好些的,跟着我,我会将王妃与世子悄悄带出去。”
      片刻之后,他在花园中找到了惊魂未定的栩儿,带着母子俩和几名亲随穿过角门离开。果然这一路没有再遇到刺客,但周子舒仍加倍小心,时时将孩子护在身边。一行人兜兜转转,来到一条暗巷,迎头走来若干蒙着面纱、身佩长剑的人,看打扮便知是江湖中人。
      王府的亲随们大惊失色,正欲迎战,周子舒却一抬手阻止他们。与此同时对面领头的那人摘掉面纱,欣喜地叫了一声“师父!”
      周子舒也微微松了口气,望向张成岭和四季山庄的一众弟子。
      “来了多少人?”
      “师兄弟们共三十六人,沈叔叔也来了,在城外等着接应呢。”张成岭望着他身后那些人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忧虑,“师父,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先找人给王妃疗伤吧。”
      “之前您捎信来,说天窗首领一直行踪不明,让我留意江湖中的异动。虽是几经周折,我们终归查到了——”。
      “待会儿再说。”周子舒转头,看见栩儿正跪守在母亲身边,脸色煞白,嘴唇紧紧地绷着。王妃气息奄奄,却仍挣扎着要坐起来。
      “周恩公,多谢你挺身相救……”她双眼含泪,“若是我有什么不测,这孩子——”
      周子舒打断了她。
      “王妃不必过虑,我自会送你们与王爷平安团聚。”
      “王爷与我母子之间,早已冷若冰霜。”那张秀丽的脸上慢慢泛起苦涩,她轻声道:“今日来行刺的,恐怕是朝廷派来的人吧?”见周子舒没有否认,王妃微微低下头去。“我们已是弃子,即便投奔京城的娘家,恐怕也无人敢收留了。”
      晋王那般阴险,栩儿的德行却如白璧无暇,足见眼前的女子聪慧且教子有方。可越是如此,周子舒越是不忍听她说完。
      “王妃请恕罪,我知道您心中所念,却断不能应允。”他歉然道,“周子舒一介草莽,本就是无心卷入这场风波。您为了世子的前途,亦不该将他托付于我。”
      “栩儿是您的表侄……求您……”女人的嘴唇颤抖着,忽然艰难地拉住栩儿的手,“栩儿,快给恩公叩头!”
      栩儿冰雪聪明,立刻懂了母亲的托孤之意,泪花在眼里直打转。但未等他行动,周子舒却突然转身,避开他们母子走向远处。
      张成岭见状跟上来,小声说:“师父,这是不是有点像当年在破庙里,李伯伯把我——”
      “闭嘴。”周子舒内心波澜缭乱,难以平息。他远眺着晋王府的方向,火光映得夜空如同白昼。
      晋州的夜风,带着沧桑的余味,盈满了肺腑。
      “成岭,”周子舒重新开口,“当年你得知灭了镜湖山庄的那群恶鬼,是出自你师叔的麾下,你是怎样的心情?”
      成岭一愣,周子舒也没有等他作答。“栩儿如今遭遇的变故,虽不是我的手笔,却终究与我有关。若我没有来晋州这一遭,他有可能过得是另一种人生,恩公二字,我怎能担得起。”
      “可是,我看得出,您待那孩子是一腔真心呀。”
      周子舒摇摇头,面沉如水。“是你们把我想的太好了。”
      “师父,你本来就是最好的啊。”张成岭微微一笑,“对了,刚才想跟您说的、关于天窗那个贾首领的动向——”
      他刚要讲下去,却见周子舒神色骤变。“师父?”
      一阵从未有过的寒意,从胸口蔓延到四肢,晕眩随之袭来。周子舒回神时,成岭正扶着他,小世子也跑了过来,焦急地叫着“周叔!”
      他稳住内息,但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将精气从他的血脉中源源抽吸而去。
      二人同服,下山后便能遥遥相感……周子舒心中一悸。难道,是因为雪芒草制成的那粒丹药?
      “老温……”

      ***
      温客行话音刚落,只听疾风呼啸,贾首领后心一凉,立刻闪避。温客行的折扇竟凌空从天窗众人后方飞来,霎那间割断了数人的脖颈,紧接着又如翱翔的白鹰般在空中盘桓,再度俯冲而来,扇子的主人却连动也未动。
      怎么做到的?天窗首领又惊又疑,温客行却云淡风轻。
      “不好意思,我的扇子大约是成精了。”
      剩下的天窗杀手躲避着那扇子刁钻的攻击,一齐向温客行冲去,想要擒住他。而贾嗣道瞅准时机,劈手将扇子打落在地。他隐约瞧见扇柄上连接着一抹银线,立时回过味来,心中大呼不妙。“都别动!!”
      太迟了。只见所有向温客行围拢的杀手动作突然停滞,随即,所有人的身体都以怪异的姿势向上弹去!仿佛一群飞虫撞进了无形的蛛网,他们一个个晃悠着悬挂在半空中,已然毙命了。
      “缠魂丝阵!!”贾首领低声叫道,“刚刚的扇子也是用它……”
      “你既知本座当过鬼谷谷主,那就应该想得到,这鬼谷乃是我当年的老巢,其中的机关沟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死去之人的鲜血如细雨一般,淋漓而下,沾染了温客行俊美的脸,在敌人眼中如同罗刹。
      “你、你是何时——”
      “何时布下这些缠魂丝的?在我刚见到莫蔚虚的时候。”温客行悠然道:“那时我就知道这些药人必定是个陷阱,可我若不先踏进这陷阱,又怎能让你们通通现身呢?贾首领,你这个天窗之主当的,可比我们家阿絮差远了。”
      “看你还能嘴硬到何时!”贾嗣道恼羞成怒,挺剑便刺。
      虽然天窗只剩下了他一人,但仗着温客行此刻内力尽失,以肉身相搏,自己应当还能占得上风。然而让他再次没想到的是,温客行虽然气息孱弱,手无寸铁,却依旧身姿如风,左闪右避之间,始终能够躲开他凶暴的正面攻击。
      再拖下去还不知这人有什么后招。想到此处,天窗首领一个咬牙,将身上暗器全部甩出,从四面封住温客行的行动,同时纵身飞掠,直取对方人头。此时的温客行背靠石壁,退无可退,两人皆知这一招将决定胜负。
      长剑堪堪划破温客行的侧颈,带出一抹血色。
      贾首领的双眼慢慢睁圆,却再也无法动弹。须臾,竟直挺挺向后倒下。他的脸上还带着疑惑和惊愕,眉心处慢慢渗出一点血珠。
      一根细细的银针,穿透了他的脑门。
      温客行低声道:“阿湘,谢谢你。”
      那是顾湘的遗物,放在针线包当中,他一直带在身上。
      贾嗣道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确实无力再战了。刚刚依靠打坐调息,也只是勉强恢复了一丁点内力,全部倾注在了这最后一招上。
      温客行没有再看天窗首领的尸体,疲倦地闭上眼睛,刚欲抬手去掩住脖颈上的伤口,突然身子一震,前胸已被利箭贯穿,重重钉在了石壁上!
      他缓缓抬头。不远处,晋王不知何时已挣脱了绳索捆绑,手中端着从尸体身上寻来的弓/弩,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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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忘忧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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