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崖

　　离开港城的那个夜晚，顾陌心里特别畅快。如他所料，与“一顾倾程”相关的十多个话题词条牢牢占据着当夜互联网各大媒体平台的高位。
　　更让他畅快的是，程锦州竟然愿意如此坦荡地和他分享自己的“小秘密”——他很清楚这样级别的“秘密”，一旦泄露，对于一个正值上升期的男艺人意味着什么。
　　是多大的信任才愿意将这样的秘密交托给别人，顾陌想。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成人世界，总有人与众不同。程锦州是与众不同的对手，他愿意成就他人以达成自己；程锦州是与众不同的圈内人，疏离冷漠与热忱真挚是他的一体两面。虽然一直隐约知道程锦州的恋情，但是面对这样直接、坦白的分享。顾陌当下是震惊的，他无以为报。像《如崖》里吴楚天和田穆青那样的彼此真心交付，在现实里，顾陌并不敢奢望。在他的道德体系中，不故意欺瞒便是对他人的极大尊重——及至敞开心扉、真心托付，风险极高，几无可能。
　　现在，顾陌终于明白程锦州一直对于双人营业不太积极的原因。在程锦州的人生顺位上这个港城女孩一定举足轻重，甚至超过了一个男艺人对未来的企图心。
　　又或者，程锦州根本不想保留这个秘密，他巴不得所有人早一点发现，他便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是疯了吗？难道他不知道，剧播期间艺人的任何行为如果影响了收视和盈利，平台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不仅平台，他的公司、团队甚至是粉丝将如何对待他，他都不在意吗？顾陌渐渐发现，他需要守护的不仅是一个小小的秘密，程锦州三言两语间交付给他的，是他一贯以来不曾拥有的。
　　如果下次遇到程锦州，或许可以和他聊聊娟子，顾陌想。

　　剧播前，林芬一口应承了陈姐，顾陌是单身的状态。顾陌虽然恼怒林芬先斩后奏，却也不是不同意他的做法。片方既然有此一问，必然希望得到他的配合。
　　思前想后，隔天他约了娟子摊牌。
　　“信我，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你等我。”娟子当下没有质疑，只问怎么等法。
　　怎么等法？顾陌语塞。那时候尚不知道剧的热度，顾陌内心忐忑，他不确定，按娟子的性格，这一次见面的结局是什么。可顾陌又实在觉得剧播期间，万无一失才是最好的对策。
　　等待，也许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顾陌更想表达的意思是，剧播期间，他不能和任何人有明确的情侣关系。娟子也算是媒体相关从业人员，很多话不用明说，她自然知道的——顾陌这样安慰自己。
　　他们在一起六年有余，认识时间更久一些。娟子是林芬的校友，学的是编导专业。读书期间，校友之间经常互相介绍活计，林芬又一直带着顾陌试戏，一来二去两人便算认识了。要说是怎么处到一块儿去的，顾陌也说不清。娟子是聪明独立的女孩，并不完全符合他的择偶观。顾陌喜欢做有把握的事，喜欢掌握事情的节奏。可是娟子却是他可把握的节奏外的另一种。他入行以后，娟子很少过问他的演艺事业。齐头并进，似乎是她喜欢的相处方式，或许这就是娟子一直让顾陌着迷的原因吧。顾陌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并愿意为之付出百分百的努力；娟子是顾陌所认识的同龄女性中最清醒又努力的一个。
　　“这部戏很重要吧。其实，我们的朋友圈交集并不多。”娟子平静地说，她的声音特别温和好听。顾陌入行这三年多来，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如以前多了。顾陌一年有一大半的时间进组拍戏，娟子的工作也忙碌有序。可是只要一见面，这个女孩浑身散发的独特魅力，总让顾陌欲罢不能，她和剧组里的那些女孩不一样——涓涓细细，静水流深。
　　“如果你觉得这样万无一失，我同意。”娟子想了很久，低声回答顾陌，并顺手慢慢地将手指间的戒指捋下来交到顾陌手里。
　　顾陌没有想到，整个过程会如此顺利。
　　第二天，当顾陌握着这枚戒指坐在去往平台影视中心的商务车上的时候，他才觉得若有所失。他害怕娟子会真的离开他，也许前一天，她已经下定决心了。
　　剧播的这些日子，顾陌时常给她发送一些片场内外录制节目的照片，和她道早安、晚安。她无一回复。顾陌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笑话——所谓的剧播期间，万无一失才是最好的对策，而他自己才是那最大的“一失”。娟子若是有心，只要对外公布他最近发送的任何一张照片，就可以致他于死地。他也曾脑补，如果发生这样的情况，他该如何补救——可惜，即使他有所期待，那个特别有自己想法的女孩，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顾陌正在思绪蹁跹，林芬忽然告诉他，一条更劲爆的热搜正在网络上发酵。
　　十分钟前，一张疑似程锦州到达港城机场的照片被网友po在了网上，照片的时间是昨天深夜。
　　照片一经发布，立刻引起全网轰动。各种揣测纷至沓来。网友、粉丝乃至大小营销号齐齐下场吃瓜，各种传闻甚嚣尘上：程锦州夜会顾陌，共度良宵；程锦州密会大导，亲自撕资源；程锦州和同剧演员发生矛盾，剧组夜逃……更有程锦州这边的粉丝，开始阴谋论发布照片的网友，眼见一场网暴即将开始……
　　顾陌心下了然，忽然觉得好笑，原来程锦州昨天夜里便暗度陈仓回到港城的温柔乡中。亏得昨天全网，包括他自己都在寻觅程锦州的踪迹——下回见面一定得好好审问一下程老师各中细节。而网友和粉丝们的想象力之丰富远不及程锦州的疯狂，竟没有人猜中正确答案。
　　坐在候机室中，顾陌几次拿出手机想为程锦州辩解几句，思忖良久才决定什么都不发才是对程锦州今夜信任的最好回报。

　　《如崖》的播放已近尾声，剧集的热度和演员的粉丝量又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每天的商务活动后，顾陌总要检查一下他各大平台的粉丝数。那些不断增长的数字，也许就是他体内那台能量充沛的核心机器的能源所在。
　　与剧刚刚开播时，一路逆风向上的趋势不同；与剧播中期，所向披靡、高歌猛进的态势也不同；越近尾声，网络上各种各样的不和谐声音，越来越多……譬如，前天各大平台的高位热搜都是和顾陌演技相关的热贴、热图甚至还有各种视频剪辑——这些热搜的主旨大致是，顾陌完全是凭借《如崖》的剧情、人设获得了流量和关注，他本质上是个演技不过关的演员。顾陌虽然不喜欢这样的热搜，内心却并没有很大波澜。关于演技，他内心自有考量，他绝对不是什么演技派，粉丝们所吹嘘的神乎其神的演技，恐怕是带了几百层的滤镜；说他完全没有演技，他也绝不认同，那些言论就如程锦州曾经告诉他的——面对不喜欢你的受众，你连呼吸都是错的，并没有什么可以辩解。他顾陌的确渴望在演技上得到各方面的肯定，但绝对不是几十个营销号或者几百个粉丝说了算的。那种肯定，半年前拍摄《如崖》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在他的“对手”眼中读到过，目前为止，这份“肯定”足够支撑他这部剧的整个营业期。
　　与顾陌的冷静相反，林芬最近的每一天都过得格外热闹，他才是需要带领团队每天直面媒体和粉丝，处理那些“鸡零狗碎”的人。这些层出不穷的“黑热搜”、“黑词条”乃至各种粉丝团体之间的摩擦，一般情况，团队没有必要直接介入。但面对瞬息万变的舆情，如果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予以关注，说不定某一天、某一条便会引起连锁反应，影响到艺人的声誉和商业价值。好在随着团队的发展，近期又加入了不少得力的新人，可以外包的业务，也不再需要他们几人的小团队事事亲自操刀了。
　　短短的几个月，顾陌包括他的整个团队都在高速成长的道路上。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疲于奔命到而今的团队内每个职能的安排诸神归位，林芬觉得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然而，“意外”总是在发生的路上。
　　今天下午，顾陌本来有一场大型商品推介与粉丝见面活动在N城CBD的大型商场举行。前一天晚上，商场就已经完成搭台，安排好现场安保，一切就绪。当天凌晨，顾陌要求团队和品牌商安排他到商场踩点、彩排，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各方自然尽力配合。
　　没想到，临近中午顾陌的团队被告知活动临时取消。品牌方给出的理由是，商场遇到了不可抗力不能提供场地。至于是什么不可抗力，不得而知。
　　没过多久，顾陌的粉丝群里就流传开了一条小道消息。蹲守现场的粉丝，今天早上商场一开门就看到了一队穿着制服的专业人员进入商场——是一次消防突击检查。不久，商场立刻收到了一份消防整改意见书，下午的活动也因此取消……真真假假，一时难辨，总之粉丝们是相信的。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是程锦州的粉丝事先踩点，发现了商场了消防隐患，故意找准时机举报的。粉丝群里立时群情激奋……
　　“就算真的是这样……这件事也和程锦州没有关系。只能说某些粉丝过渡代入个人情感行事太过偏执了。”顾陌说。
　　为了安抚粉丝，顾陌的团队立刻联系品牌，将商品推介活动放在了直播平台进行。一场风波算是安全度过了。
　　顾陌知道，程锦州那一边，最近过得更加闹心。自从程锦州出组后，各种“黑热搜”便接连不断安排上了，也不知道程锦州到底是受了哪一方面的格外关注。顾陌暗暗关注，也常想去电安慰，却总不知道从何说起。

　　顾陌刚出直播室，林芬就来告诉他，就在他直播的同时，“程锦州轧戏”的词条被挂上了微博“高位。”顾陌点进去一看——一溜营销号在首页“冲锋陷阵”，图文并茂地展示着拍摄《如崖》期间程锦州轧戏的种种证据。更有另一拨人很有组织地顶着“田穆青”和“吴楚天”的cp头像在每条营销号和微博实时页面的每一条发言下刷着“程锦州在《如崖》拍摄期间不敬业，拍摄危险戏份的时候，一直使用替身”的相关内容。
　　演员使用替身本是各大剧组的正常操作。但是为了拍摄效果，《如崖》里除了一些高难度的、演员难以完成的动作戏，其他的所有镜头包括绝大多数的动作戏几乎都是顾陌和程锦州一条条死磕出来。《如崖》里还有不少战场戏、爆破戏，他俩都婉拒了替身，坚持一起拍摄。那些场次的拍摄现场，顾陌至今想来都觉得热血沸腾。他和程锦州的交情，真正从陌生到熟络，可以说很大一部分便是从那些泥里、土里、烟尘里滚出来的。
　　“这些事情，你看看就好，只要路人和粉丝没有带你下场，你不要发表任何看法。”林芬说。
　　话音未落，顾陌已经编辑好一条微博并按下了发送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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