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魂]有求必应

　　银时来到书房里的确是在我的意料外。

　　被听到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已经没必要将话题进行下去了。

　　我这么认为，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于是我简单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吉田松阳在看了我一眼后悠悠叹了口气，我明明也有好好地向银时打招呼——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找漫画太用心了，没有回应的意思。

　　从书房缓步走出来，我揉揉脑袋，久违感觉到了麻烦。

　　晚上的怪谈会显然是推脱不了了。

　　而鬼故事——按我仅存得那奇奇怪怪的知识面，我当然是半个字都讲不出来。所以为了夜晚能在怪谈会不至于现场瞎编，我决定先去集市上的旧书摊。

　　“哦哦，小姐，喜欢书吗——是想要《德川将军的逃跑甜心：一胎六十个》，《落魄废材姬君的入幕之宾》，还是《生死虐恋：来自地球外的那个牛头的他》呢？大叔我这全都有哦。”

　　接待客人的大叔一脸什么都看透的表情，愉快地向我翻出了好几本封面闪闪发亮散发着粉色气息的书，但都被我摇摇头拒绝了。

　　毕竟是物资匮乏的时代，关于鬼怪方面的书籍比我想象中还要少得多，我频频翻阅了一下，期间倒是有找到什么雪女、桥姬的故事，但是快速跳到大结局看两眼时，就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以非人的存在就变成了笔者代入情绪开始哭惨了。

　　说好听了是感情丰富，说不好听就是与异类感同身受，若是只想得到阅读快感还好说，怕不是真接触了彼岸的世界，便要哭天喊地跑了。

　　我木然地合上书，放弃自己淘书的念头，直接了当地问摊主：“有写鬼的书吗？越恐怖越好的那种？”

　　对方本来在被我拒绝后一直没精打采的，整个人像失去了人生意义那样灰白灰白，却在我出声后猛地抬起头，一脸喜出望外：“啊！！有的有的！”

　　他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到这里后，便从摊位下拿出一个小匣子，用一种好像地下党接头的态度悄悄用袖子递给了我：“咳咳，其实我这里还留着一本禁书，平日一直都没敢拿出来，没想到小姐是喜欢猎奇这一口的，来来来，您看看您看看。”

　　我的视线直接落在封面上——浮世绘风格的女性衣裳半解，看起来幼小又楚楚可怜，环绕其四周的鬼手却沾满血腥，配着扭曲的《酒吞童子传》几个字，诡魅怪奇的风格确实点满了。

　　“那么，就要这个了。”

　　掏钱买下了想要的东西。
　　这趟出行的目的也达到了。

　　我将书籍揣进怀里，打算穿过密集的人流原路返回。

　　从四周张灯结彩的情况看来，最近的集市似乎是在为之后的什么祭奠做准备，庆祝的气氛格外浓厚，令人完全想不到与这片土地相接的其他地域有多少战死的枯骨。

　　战火显然还没有蔓延到这里。
　　当然，仅仅是暂时。

　　我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踩着木屐一步一挪，继续在人头涌动的人群里逆流。尽管我觉得自己已经走得非常小心了，可人头涌动的情况，我还是在几秒之后，与突然窜出来的人撞上了。

　　斜戴着鬼脸面具的孩子在摔倒之前被我一把拉住了，他缩着脑袋，过了好久也没等来疼痛后，这才睁开眼。

　　他刚想道谢，却看着我呆呆“啊”了一声，话还没说完，随后便被身后气喘吁吁赶过来的男性按住了脑袋。

　　“臭小子，都说了多少次不能乱跑，这下撞到人了吧，快点，向这个漂亮姐姐道歉。”

　　“老、老爹别揪头发，别揪，好痛好痛，还，还有什么漂亮姐姐，这是我们私塾里的代理老师！”

　　看着有点眼熟的男孩子护住自己的秀发，尽全力与自己的父亲抗争的同时，还小心翼翼地望了我一眼。眼见着他这样心虚的态度，我终于也想起来，这是昨天意图掀我衣服最后被桂带过来道歉的那个学生。

　　我恍然：“长崎……哦不对，是黑崎草莓对吧？”
　　对方肉眼可见的一愣，然后极力纠正道：“是大岛啊！！为什么改口后错得连片场都不对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长崎蛋糕和黑崎草莓都是可口的。

　　一旁的男性大概是从自家儿子的言行中抓住了关键信息，他看了看我，再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人，接着一巴掌拍在男孩的脑后，维持着满满一副大义灭亲的嘴脸咬牙说：“臭小子，昨天桂告诉我关于你骚扰了老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谁教你这么粗暴对待这么美丽的女性？！”

　　“还来？！昨天我都道歉了！你也不已经教训过我了吗！”
　　“闭嘴，对这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道歉多少次都不为过知道吗！这是咱们家能惹得起的吗？！”

　　对于别人的家事我是没什么兴趣干涉，不过要是这样让这两人继续下去，是很浪费我的时间的，毕竟这位父亲看起来就是不得到我的回复不罢休，所以我制止了他们，表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再大动干戈。

　　听见我这么说的男性一下乐开了花，手上却没闲着一掌将儿子的脑袋拍下去，语气逐渐嚣张了起来：“不愧是代理老师，你小子听见没，人家很宽容的原谅你了，以后再犯我就把你龟甲缚绑在松下私塾去！”

　　草莓同学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你真的是我亲爹？！”

　　“嗯，总之就是这样。”我不慌不忙地打断他们之间的对峙，平静地开口道：“我一会还有事，就先走了。”

　　“哦哦，是呢，不好意思耽搁您的时间了。”男人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后将手里提着的一壶酒递过来，以爽快到根本不让人拒绝的态度，说：“这个，就给您了，请帮我和松阳老师说一声，我们家草莓真的不是坏孩子。”

　　我：“……”
　　不是大岛吗？

　　“好的我明白了你绝对不是我亲爹。”男孩的眼神一瞬间死了。

　　话题到这里总算是结束了。

　　目送着两人招手告别，我准备加快脚步赶回去，但是没走上几步就停下了，回过头，看向气喘吁吁赶回来的男孩子。

　　他撑着双膝，在平复呼吸之后，便选择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下来，嘀咕着递向我：“嘛…不管怎么说。昨天对不起…代理，刚刚也谢谢你拉住我了。这个，毕竟老爹把自己最喜欢的酒送出去了，我也不能老让他承担，所以我最喜欢的鬼面具送给你了。”

　　我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于是只能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长崎同学——”
　　大岛：“………………算了，代理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是还有什么事吗？”

　　我盯了他一会，说：“检讨书写好了？”
　　大岛：“…………再您个见！”

　　他完全不给我反应的余地，转头一扎，就在人群里没影了。我耸耸肩，左手拎着酒壶，将鬼面挂在脑袋上，又开始与逆流而行。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头顶上的天空已经是阴云密布，看样子就快要下雨了。

　　我离开了集市，悠哉穿梭在山路间。
　　终于是在申时赶回来了私塾。

　　此刻距离夜色降临还有几个小时，完全来得及将书去看一遍，我啪嗒啪嗒踩着木屐踏进门内，刚好看见银时和高杉迎面走过来。

　　我抬起手冲他们招招手。

　　坂田银时的视线笔直看前方走过去。
　　高杉倒是目光拐弯，脚步一顿停住了。

　　像是见到什么稀罕事了，他看了看银时，又看了看我，眼神微妙地打量我一眼，半晌才用带着一点掩不住的好奇问道：“喂，你惹他生气了？”

　　面对他的这句话，我“嗯？”了一声，报以迷茫的目光：“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高杉一愣，脸上本来还算平静的表情变了，他双手环胸，发出一声嗤笑，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明明个个小小的，却已经成熟到能用话中带刺的感觉说话：“不知道么？算了。”

　　丢下这句不明所以的话，他也转身直接走了。

　　对陌生领域的不了解是一回事。
　　但是关于逻辑思维方面又是一回事。

　　我皱着眉头，姑且还是从对方的语言提炼出了关键信息——

　　坂田银时生气了。
　　而我是好几个小时后才意识到这件事。

　　我脱掉木屐，赤脚走上回廊。

　　现在看来，吉田松阳似乎在事态发展之前就想避免变成这样，所以他才会那样建议我。

　　不过，这么也无所谓。

　　将酒瓶和面具都随意搁在地上。
　　再拉上自己房间的幛子门。

　　等到兴致缺缺翻完了买来的故事书后，我托着脑袋看着窗外金红的残阳，然后闭上眼打了个哈欠。

　　夜晚在太阳下山后很快就降临了。

　　平时的演武场被松下私塾的学生们当做临时的场地布置起来，照明大多是由这些孩子手里星星点点的萤火瓶子提供。夜深之后，天空阴恻恻地十分有压迫感，完美地为这场怪谈大会更增色了不少。

　　我的眼神扫了眼在场的人员，倒是并没有看到那道银色的影子。

　　“那么，就先从我开始了。”

　　作为这里的教师，最开头自然是由吉田松阳主导。

　　“我要给大家讲的，是雪女的故事。当然，大家都对雪女很熟悉了吧。”

　　“作为与冰雪相伴的妖怪，雪女身居于雪山里，她有着一身雪白的肌肤，勾人夺魄的美丽外表。只要在雪山里见到年轻的男子，就会将他带到僻静处。所以年长的那辈才有『雪女出，早归家』这样的说法。”

　　“……为什么要早归家，被漂亮的美人带走不是很好吗？”
　　“小声点，松阳老师还没讲完呢。”

　　在学生们小声的交头接耳中，吉田松阳继续保持着笑容温柔讲了下去。

　　他绘声绘色地向我们描述了雪女是个怎样的妖怪——喜欢狩猎年轻男性，却并非像是狐狸精那样吸取人类精气的存在。凡是被雪女亲吻的男人，会化作冰雕，然后再被取走灵魂。

　　这种妖怪有时候也不会待在山里，也可能会来到雪山下的村落里，向民家祈求凉水喝，如果按她所说的去做，就会被谋害。如果是奉上热茶或着请她靠近暖炉，雪女就会离开。

　　“呜哇——”
　　“可怕……我以后冬天一定不随意给陌生人开门。”

　　我注意到在场已经有人打起了寒颤，而讲述者也偏偏恰到好处压低了声音，说起他接下来故事里的主人公——普通的人类少年。

　　和所有故事主人公该有的属性一样，这位少年勤劳又善良，虽是对雪女的传早就耳濡目染，但是他并不放在心上，哪怕冬季大雪纷飞，也依旧帮村里的老人进山去砍柴。

　　“可有一年的冬天，他在雪地里迷了路。”吉田松阳不疾不徐地继续讲了下去：“正在他以为自己要冻死的时候，一位白衣黑发的美丽女人赤着脚出现在他的眼前。”

　　吉田松阳说，少年不记得恩人的模样。但是自那天回去之后，他去雪山里就总要在那次得救的地方留下一些礼物，然后等下次再去，就会发现礼物不见了。

　　那之后隔了足足几个月，村里突然来了一个女人，她不断地向村民讨要凉水，但是村民因为惧怕纷纷拒绝了。当女人走到少年这里讨要凉水时，他将凉水端给她，一并给出去的还有一些衣物和小判。少年很认真地表示，这样的天气容易出事，若是没有去处的话，不防留在自己的房子里。

　　于是女人确实留了下来，而少年搬去了柴房，与她相敬如宾。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渐渐，两人也越来越熟络，少年也对这个女人逐渐有了好感，但是他能隐隐感觉到女人和自己的不同，所以一直没敢提出来。

　　“直到有一次，他提早回到了家，却不小心撞破了女人的真面目——是一位肌肤雪白，面容冷若冰霜的美丽女子。”

　　故事讲到这里，吉田松阳却暂时停住了话头。

　　明亮的闪电恰好划过天际。
　　一下将演武场内部照得雪亮。

　　轰。

　　雷鸣响彻了起来。
　　过于震耳欲聋的声音一下将室内的学生们都镇住了，他们三五成团抱在了一起，片刻之后，
　　才战战兢兢问出下一句：“松、松阳老师，后来呢。”

　　吉田松阳或许是意识到了学生们的恐惧，在微弱的荧光之中，他的脸上浮现出熟悉又令人安心的神色，随即放平了自己的声音。

　　“后来么……后来，人们就在屋里发现少年的尸体。”
　　“他以一个拥抱的姿势，抱住了晨冬里无尽的寒霜，化成了一桩雪雕。”

　　随着吉田松阳低沉的描述，他所讲的故事终于迈向了尾声。

　　人们说，多日的相处根本无法感化异类的心，雪女在被发现真身后，就无情地夺走了他的灵魂，所以少年才是从恋慕的那颗心脏开始，被寸寸冻结起来的。

　　而也有人说，少年并不是被雪女所杀，而是在意识到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身份后，自知无法常相伴，是他自己将雪女逼进死角，以强硬又温柔的态度吻了她。少年心甘情愿地被爱人夺走灵魂，所以他的尸体嘴角是含笑的。

　　“打那之后，雪山上的雪就化了。”

　　“四季周转。”
　　“终日不见落雪。”

　　“自此也无人再见过雪女。”

　　话音落定，现场立即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没有人发言。

　　吉田松阳捧起放在身侧的茶杯，享受着眯着喝了口后，似乎才意识到这状况，他左右看了看，随后用稍微有点俏皮的语调开口道：“怎么了，是我编得太难懂了吗？”

　　闻言，本来坐在我身侧的好几个人都直接倒地不起。

　　“这居然是编得啊？！”
　　“老师太过分了！！”
　　“嗯~雪女本来就是为了防止大家冬季乱跑而塑造出来的妖怪。”
　　“松阳老师好狡猾！这种情况就不要提那么现实的因素啊！”

　　“没错没错呜……我差点都听哭了。”
　　“我……我也是……可恶——！被骗了。”

　　我：“……”
　　有必要哭成这个样子吗？

　　吉田松阳的确是打着好算盘，有了刚刚的插曲，这场怪谈会显然已经活跃了起来。

　　我一声不吭盘腿坐在原地，接下来继续听他们陆陆续续提起各种各样的怪异故事，比如“红叶狩”“姑获鸟”“山童”“牛鬼”“滑头鬼之孙”什么的……嗯？最后是不是混进去奇怪的东西了？

　　正在我走了会神的时间里，便又有一位讲完他带来的怪奇故事，随即手臂被碰了碰，坐在身侧的小女生凑过来，小声说：“代理，该你了该你了。”

　　这么快吗，是作者又在描述上偷懒了吧。
　　我环视了下四周，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集过来，似乎大家都兴奋等待我能讲出什么故事。

　　就算这么期待地看着我，我肚子里的存货可比不上松阳，是今天现场抱佛脚补的，更做不到现场瞎编啊。

　　我闭上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那么，我给大家讲述酒吞童子的故事吧。”
　　“这个…都听奶奶讲腻了。”有人跳出来这么反驳我。
　　我无情地用双手将他压了回去：“这个不一样，听着。”

　　要说武士之国从古至今最出名的三位大妖怪。
　　民间传言最甚的版本是酒吞童子、玉藻前、大天狗。

　　其中酒吞童子的盛名可谓是响当当的。

　　在我要讲的故事，这只恶鬼依旧是那位凭借自己英俊的少年外貌来勾引女性的食人妖怪。
　　而对少女一旦得手，就会食其肉，饮其血。

　　不过，不一样的地方，从这里开始。

　　“酒吞童子偏爱少女的手指，纤细又修长，犹如葱段般白净的十指，味道是最好的。”

　　“有一天，酒吞童子拐来了一位贵族小姐，以及那位小姐的侍女。他不过施展手段，就令贵族小姐对自己沉迷不已。很快，贵族小姐就被吃掉了。而侍女见到了被吃掉的小姐，就抱着那被血染红的衣物陷入了沉默。”

　　我想着那本书上所描述地后续，继续说道：“所以，酒吞童子发现自己的魅力第一次在侍女这里失效了，她不为自己的外貌倾倒，也不害怕尖叫。侍女只是会在酒吞童子凑过来的时候，用冰冷又充满别样生气的眼睛凝视他，哪怕他佯装着要咬下她的手指也一样。”

　　书里写着，酒吞童子于是决定留下这个女人，他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拿下这个女人，然后骨头也不剩地吃掉她。

　　就这样时间一晃而过。
　　酒吞童子的身侧，那位侍女已经在他的身边活了三年，这期间，他吃掉了无数的少女，唯独对于这位侍女，却没有任何要开动意思。如果要有对侍女动脑筋的手下，也都会被他直接摧毁。

　　酒吞童子的恶名越来越响亮，最终惊动了人类里地位最高的那批人，他们决定派出讨伐恶鬼的军队。路途中，作为统领的人在一洞穴里遇到了三位老人，得到了对于人类来说无害，对鬼怪而言的却是剧毒的美酒。只要鬼怪们饮后，会立刻机昏死过去。

　　“讨伐队的人带着毒酒逐渐到达了酒吞童子的管辖地内，不久，他们在河边遇到了洗着血衣的侍女。而侍女听说他们要对付酒吞童子，就毫不犹豫地答应相助。”

　　“之后，一群讨伐者谎称自己是误入此地的修验道行者，只将酒吞童子当做普通的大名，并表示要献上好酒。”

　　“向来嗜酒的酒吞童子接待了他们。宴会上，讨伐队的人百般隐忍，以吞噬人肉来取得了酒吞童子的信任。而就在他们打算为其献上毒酒时，酒吞童子却一反常态，让只服侍自己的侍女接过酒壶，为所有人斟上一杯。最终，在侍女将满满的一杯毒酒递给他时，他唇角带笑，抓着这个他一直未曾吃掉的女人的手腕，在轻轻咬了咬她的手指后，就那样将酒盏内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凑在侍女耳边，说了一句话。”

　　然后——

　　轰。

　　外界刚好响起雷声，正好打消了原本继续说下去的意图，我往外看了一眼，从地上站起来，可回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了。

　　我垂下头，看了看他们：“想听结局吗？”
　　这群小家伙睁大眼睛疯狂点点头。

　　我毫无诚意地耸耸肩，说：“抱歉，我把结局忘记了。”

　　个个竖起耳朵想听我说下文的人一下啪叽全都摔在了地上。

　　“代理是笨蛋！”
　　“为什么把最关键的话给忘了呜哇！”

　　无论他们愿与不愿。
　　我的场合就算这么过去了。

　　在轮到下一个人的时候，我抬腿打算离开这里，却在中途被人叫住了。

　　“代理？要去洗手间吗？”
　　“不。”我摇摇头，回头看了一眼，“口渴了，只是想拿点饮料。”

　　吉田松阳和他的学生一起看了过来，他的眼神很平和，尽管他完全知道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但他没有出声阻止我，只是拍拍手，很快又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了回来。

　　“好了。大家，先继续吧。”他说。

　　外界的雨点犹如断线的连珠，从屋檐的边角上落下来，溅起一指高的水花。

　　我离开了演武场，赤脚踩在有些潮湿的行廊上，将那些声音抛在身后。

　　进入自己的房间。
　　挂在面具，拎着瓷白的小酒瓶。

　　我又一次回到离演武场很近的回廊上。

　　坂田银时穿着一身青色甚平衣，整个人靠坐在连廊柱上，他从怪谈会开始时应该就坐在这里，看起来比平时更没精神，脑袋像失落的小狗那样耷拉着，直到我走近了，才勉强抬起一只眼睛看向我。

　　“哟。代理老师，逢场作戏结束了？”他语气很平稳，但是声线低得不可思议。

　　已经消气——是不可能的。
　　虽然我企图往这方面去想，但自己也明白的。

　　他现在的状态更像是与我初遇后的那样，像是不对任何人报以信任的野猫，把自己的情绪也好想法也好，都努力地藏起来。我无法评价这一变化是好说坏，但是下意识觉得我似乎该说点什么。

　　放下酒瓶，我决定蹲身先凑近眼前的人，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动，只是将视线挪开，看向了其他的方向的。

　　我盯了他一阵，还是最先开口了：“待在这里没问题吗？”

　　没记错的话他是怕鬼的，可这个位置离演武室场并不远，应该说是能很清楚地听见声音。

　　“噢…？无论是冷冰冰不懂人心的雪女，还是喝生命之水喝嗨的恶鬼，有实体的都是能用刀砍得的东西有什么可怕的。”坂田银时的语调很慢，听得出来没有半点假话，他的眼珠随后转了下，看了过来，“阿银我哦，怕得上那种根本碰不到也不容易被看见的存在——就像是饿了好久好久，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顿大餐，跑过去后结果发现是大脑喊着[怜悯给你的！]这样的幻觉。”

　　“啊。恐怕神明大人是不知道饥饿的感觉吧，是眼睛要饿得发绿，胃部收缩到极致也榨不出能量让自己动起来，四周都是人的断肢啊，大腿肉什么的，但是饿得快死掉了，就觉得吃一口试试也是可以。”

　　坂田银时的红眼在额发后一时亮得吓人，他对我歪了下脑袋，慢条斯理地说：“就算要遇到，阿银我大概可以和那位什么酒童请教一下美食攻略，所以完全不用怕啊。”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觉得近在咫尺的这个人离我很远。于是我想了想，凑近了两人的距离，几乎在鼻尖能碰到的位置，抬起了手。被我揪住脸颊软肉的家伙瞳孔一缩，条件反射便想挣脱，我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再按住他的后脑，在用目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的五官轮廓后，随后摇摇头了。

　　我如实道：“放弃吧，你就算女装也不是恶鬼喜欢的款。”
　　坂田银时：“………”

　　他放弃挣扎那般暂时沉默了几秒，随后，将脑袋往上一凑，带着些许我不理解的怨气直接撞了上来。

　　这次猝不及防的袭击我没能躲开，只能捂着额头坐在地上，感觉吃痛的泪花慢慢从眼角滑落。而承受了同等疼痛的正主却是面无表情地忍住了，他凝视着我现在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对弄哭我是感觉到愉快的，但是那应该是错觉吧。

　　我皱着眉，咝咝地揉着还在发痛的眉心，倒是也没有回敬过去，我只是瞪他，很快正色道：“而且，比起人肉料理，我是更觉得你适合草莓大福。”

　　“所以？还有什么要说的？”红着脑门的人无动于衷盯着我，接着动作自然地从我脑袋上摘下了鬼面。
　　我点点头，说：“还有就是，我今天打算离开，去完成我家巫女的遗愿。”

　　坂田银时愣了一下。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毫无征兆地提起这个，看了眼外面越下越猛的雨，眉梢一挑：“现在？”

　　毕竟晴天雨天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
　　就算是半途从山坡上睡着滚下去，也不存在生病受伤的问题。

　　我爽快地承认了后，一时觉得有些想喝东西。好在脚边就是酒，直接拔掉木塞，就能吨吨吨喝了几口。

　　“……”坂田银时沉默了几秒，接着将鬼面往自己脸上一扣，他面不改色地抓抓头发，反应平静地开口道：“哦——不愧是代理，改主意的速度比翻书还快，说出来听听什么让你变心意了？阿银我也学学好了。”
　　他的话音刚落，我便放下酒瓶，在轻轻打了个酒嗝后，困惑道：“不是因为你吗？”

　　“……”
　　坂田银时的动作顿在了那里。

　　没等到他的发言，我只能歪着脑袋继续等待。

　　虽说我仍然不理解为何该这么做，但连二连三看其他普通人的反应，也能明白从我的角度去考虑反而在人类的俗世里是错误的。

　　神是不会犯错的，将其给出好坏评判的都是人类。
　　但是既然我接触的人类都已经表态了，那我也没必要坚守本来就无所谓也不存在的原则。

　　我觉得我已经作出了很明确的回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坂田银时在沉默很久之后突然开口问出了别的事情。

　　“代理啊。关于之前的故事，酒吞童子对那个女人说了什么，你真的不记得了？”

　　我“啊？”了一声，姑且还是颔首答道：“嗯，真的不记得了。”

　　对方垂下脑袋嘴上答着知道了，将脑袋上的鬼面转了方向，露出了自己的本来的脸，继续一声不吭，就在我以为他是不是又生气了的时候，原本握着酒瓶的手突然被他伸手扣住。

　　“卡密哟，你说大福更适合我，其实哪个都不对。”

　　说话的期间，这只银发红瞳的『恶鬼』借着我的手，不假思索地将那瓶中剩余酒液倒进了嘴里。在他毫不客气地一口闷完然后直接栽进我怀里的时候，我刚想扶起他，接着就听见了对方的一阵喃喃细语。

　　“不管是手指…还是大福。”

　　“……阿银我啊，都想要啊。”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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