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赋] 陇云深

　　漆漆暗夜里，我与安儿被带入宫墙。从豫章王那么轻易地叩开宫门来看，这里已然在他掌控之中。这不是宋怀恩所能想象的，我亦不愿深想，去剖白内里的血泪情由。

　　门紧紧地闭上，豫章王已不知去向。我透过窗棂，只见一处废弃的浴汤。我忽然想起，这是凤池宫内最偏僻的一处殿宇，那年随王妃入宫，我曾误入此处。

　　我晃了晃身子，心头的酸楚抑制不住。不错，此时的我，还有安儿，已在王妃手中，不，是在豫章王的手里。

　　安儿依然睡得香甜，他还难以察觉这些变故。对他而言，只隔了一个美好的睡梦，也许一切就……我不敢往下细想，怕自己眼泪流得更多，吵醒他，让他不得这最后的安宁……

　　我该做些什么呢？在这样的时候……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反复地问着自己，又贪婪地望着安儿的小脸。他的样子慰藉着我，好像我的生命又能重来一次，不再只有悔恨和叹惋。

　　忽然间，仿佛一个声音响在耳边，一个念头徘徊进我的脑海。宋怀恩，是他！我好像听到了他的呼求，“玉岫……帮我。”

　　“帮他？难道说？……”想到这儿，我不由地从榻上弹了起来，“我要想办法给他送出这个消息，让他收敛，至少有所准备。既然这是凤池宫，总有能和王氏互通的人。告诉王夙也好，哪怕他们就此停下脚步……”

　　想到这儿，我向窗外望了一望，竟是漆黑一片，连个守夜的宫人也没有。我试着推了一推紧闭的房门，又用了好大力气，门竟然开了。我虽然有些疑问，几次收住了脚步，却耐不住心底那个来自宋怀恩的声音。

　　我悄悄掩上门，捂住砰砰的心跳，一步迈进黑暗的夜色。

　　才走出不远，就见院子四处亮起了灯火，一队宫人簇拥着豫章王妃向我走来。

　　“王妃？”我愣住了，知道王妃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处。我好容易控制住自己僵直地身体，屈了屈膝，向她行了礼，等待她开口说话。

　　“玉岫，你是要去给宋怀恩通风报信？还是觉得待在凤池宫里烦闷，想要来找我叙旧？”她并不如豫章王那样果决淡然，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声音亦是发颤。

　　“那王妃来此，是想和玉岫说话？还是想要此刻便将我入罪呢？”我未曾像从前一样恭敬地躬身回话。不知怎的，我不想那样，此时此刻，我们已心向不同的男人，自然再无从前那种和睦。

　　她叹了口气，禀退了身边所有人，向着我道：“你还是选择了宋怀恩。告诉我，为什么？他心里从来都没有过你，你为什么要帮他？”

　　“为了安儿，为了我的儿子。”我不加犹豫，脱口而出，“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失去父亲，更不想让他成为罪臣之子。”

　　王妃扶了扶我的肩，挽着我走到房里。她也望了望安儿，沉声道：“多好的孩子。我终究没有这个福气，心中除去大王，还有这么深的牵挂。在这一点上，我羡慕你。可是玉岫，你若今日不走出这扇门，你便不知道所有的一切，豫章王会赦你无罪，也会保全安儿。”

　　“王妃……王妃的意思是……只要玉岫走出了这扇门，便和安儿一道成了叛逆之人？”我惊泣不已，两腿宛若踩着棉花一般虚软，竟不知这些都是豫章王和王妃的设计。

　　她亦有些不忍，又叹着：“你若今日见到什么人，告诉他大王还活着，你想想，明日败的会是谁？不，也许等不到明日。今晚，就有人动手，我，大王，也许都不会幸免。”

　　我本能地提高了声响，难以想象她说的话，“那是你的哥哥！王妃。难道他只用你来夺帝位？全不念骨肉亲情？难道，他知道了消息，不会为你高兴？不会就此罢手？”

　　“玉岫，你太天真了。宫廷之事，岂是你能想得明白？”她的脸色复而添上了那种久违的高贵，唏嘘道：“你道子澹就会这么不知不觉地丢掉皇位吗？他的人，难道就不会反攻？只有哥哥挡在我们前面，才能引开子澹的注意，大王才能等到真正的时机。”

　　我不由地失了神，愣了许久，竟是哑然失笑。我只知王夙欲争帝位，却不知这一切也早已被豫章王自然又周到的利用。

　　我向后退了几步，只觉一阵有一阵眩晕。王夙若也只是空忙一场，就算宋怀恩不作别念，也是死罪无疑。何况，他还不知天高地厚，要做自己的打算，这一切，恐怕大王和王妃都在笑看吧？

　　我暗叹自己的幼稚和无知，甚至，对宋怀恩亦有了些许同情。这九重宫阙，怎会是我们这些卑微之人的舞台？安守本分亦是不易，最怕便是“不甘”。

　　想到这儿，我向王妃一跪，含泪道：“玉岫的确不懂这些，心中不过是夫君儿女这些小小心思。玉岫对大王和王妃一向感激，从未有过异心。如今玉岫实在不知宋怀恩罪有多重，亦不知如何求得王妃的饶恕。但看在他为大王效力多年，还求王妃和大王顾念旧情……”

　　“原本你是你，他是他，我也不愿你因他而受牵连。可是，你既有了与宋怀恩一体同心的夫妻之念，我就不能不防着，也不能不难为你了。”王妃忽然起身，声音变得也比从前凌厉。

　　“王妃……求你顾念安儿。他不过襁褓婴儿，什么都不懂。就算玉岫糊涂，求王妃留下安儿的性命……隐姓埋名也可，流落民间也可，好歹让他活着……”我跪在王妃的身前，不停地祈求着。

　　“这……要看明日的结果。我做不了主。不过你放心，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会让人好好照料安儿的。”

　　王妃说罢，从门外唤了侍从入内，吩咐道：“将玉岫带走罢。”我伤心欲绝，她却不曾心软，从进门至今，竟是越来越干练爽利，杀伐之态，与豫章王何其相似。

　　“安儿……王妃……”我大抵是最后一次试着哭求。不管我心中是否真的念着所谓的夫妻，可安儿，自然是我最大的软肋。我怎么忍心让他有失，怎么忍心让他这么小就遭灾祸……

　　无论我怎么相求，粗粝的绳索还是绑上我的手臂。此时，没有人还会顾念我的泪如雨下，没有人会想到我只是一个想要护着孩子的母亲，因为爱着孩子，想要孩子能有父亲。可这，偏偏又是一次关乎生死的试探。

　　我被侍卫押着，走在凤池宫的宫道上。

　　我不禁哂笑自己，在每一次试探中，我都会输掉，宋怀恩也是。只因我们眼中都是些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东西。妻子儿女，功名富贵。虽不乏贪欲，可也是人之常情。但我们却一输再输。

　　而他们，豫章王和王妃，他们久久浸染于深宫，心地自然不会再如此清澈。可偏偏他们却常常以此为器而诱惑，我们便只能任由摆布，认下所有的罪，却只能归于自己，并不配做此道中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