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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
姜苑素来出门一点儿都不麻烦,三两套换洗衣衫,一点儿紧急伤药和干粮牛肉,鉴宝所需的她的万能袋,里面装着罗盘、透镜、小铲、毛刷、泥劈刀……等,最紧要的擦拭好她的袖箭,装满箭筒。
一切收拾妥当后,她难掩激动地在屋里打了一会儿转儿,百无聊赖地在矮榻上坐下来。
矮榻旁边的一壁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
此时夜色已沉了,窗外清辉透亮,微风轻拂,室内的灯火微微一暗,又盛起来,发黄的灯光照在美人图上。
图中同样是月夜,一轮濯濯清月挂在稀疏的树梢,月光洒地如霜,一个白衣潇洒的美人仰着螓首,独立月下,月光渡边,侧颜越加幽静清丽,含光的秋水般的眼好似便要转过来,温婉一笑,拾裙走下画来。
姜苑一动不动地盯着,淡笑着看了良久,从矮榻边的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个红木贴着金片的方盒。
盒子一尘不染,锁眼处已经被手磨得光亮,她摩挲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打开,里面的物品却是一目了然。
整整齐齐的叠着一件老旧的御寒的风氅,风氅为深青色,其上绣的图案,姜苑不用看,也知道是几支飘摇的芦花,一只孤雁从芦花顶飞过。
风氅旁边是用布头包着的几样首饰,两只耳环,两个镯子,一个为玉,光面,青碧青碧的,一个是银质空管,镂刻着花鸟,还有一根钗子,钗子更见普通,黑木的,顶部贴着曲状的银箔,钗柄上刻着一行诗:琼台遥见月沉水,昨夜星辰昨夜风。
姜苑默默念着,爱不释手地再将每一样细细归位。
这些是她母亲留下来的东西。
约二十年前的一个雨夜,方晷收留了一个独自冒雨踏夜敲门的妇人,妇人走了不知多少里路,全身湿透,衣裙满是泥泞,冻得脸色青白,但湿淋淋的风氅里却裹着一个婴孩,方晷留宿了妇人一晚,第二日天没亮妇人便悄无声息地不辞而别,却留下了那个婴孩,这个婴孩就是姜苑。
和姜苑一起被留下的,还有一幅画像,几件首饰,一件风氅,约莫是妇人将身上所有值钱的都脱了下来,留给方晷。
姜苑自小经常会幻想着那一夜的情景,想着大雨瓢泼的深夜,一个瘦弱的女子抱着婴孩挨家挨户敲门,想着女子脱下身上唯一御寒的风衣,搜刮下所有的金银首饰,转身投进雨幕,消失在黑夜里。
想了无数次,她便奇异的理解起那夜奔的女子,奇异地理解她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
姜苑神思不属地胡乱想了一阵,将方盒放回柜子里,再回头,突然见方含烟端着几碟小菜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
“我都敲了好一会儿门了,你发什么呆呢?”
姜苑看着她手脚勤快地将菜摆到桌上,小小一只乖巧地跪坐在一旁,捏起筷子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快说,想干什么?”
方含烟秀眉一怒,装乖的表情差点崩掉,忙讨好地贼笑着捏捏她手臂,“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想要你去跟我爹求求情,你们去眉州能不能也带上我?我保证绝对不添麻烦,绝对不招惹是非,保证很乖。”
姜苑咕的在喉咙里一笑,将她细得跟藕段似的胳膊拎开,严肃道,“你看你细胳膊瘦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说说跟着能给我们干啥?”
方含烟忙撸起袖子,十二分认真地挺胸道,“我,我什么都能做,到路上了我给你捶腿捏肩,铺床叠被,帮你拿行李,还有,还有……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姜苑笑得肚痛,“真的?”
方含烟猛点头。
“那现在站起来,向后转,好,慢走不送,记得把门带上。”
方含烟傻不拉几地走了一截后,气哼哼地猛跺脚,“姜苑!你欺负人!”
腾腾腾地将屉盘和小菜收走,惊天动地地摔门出去。
第二日,鸡鸣,东方鱼肚白。
姜苑和方静渚在方含烟怒气冲冲又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的送别中,终于来到城外。
此时天还不甚明亮,城外山峦朦胧,树影灰暗,官道旁的早茶摊灯火摇曳,有几个行人坐着吃早茶,偶然几声吆喝和闲聊声喁喁传来。
再往前的柳荫下,停着一排七辆豪华的马车,马匹膘肥体壮,车子气派十足,前五辆纱幔紫帘,最后的两辆装着一车描金绘绿的箱子,估摸是行囊。
姜苑看得眼呆,叹道,“皇帝下江南也就这样了吧!我怎么觉得我们不是去荒山野岭找宝藏,是楚玉墀香车宝马包了去做小妾呢!”
方静渚咧嘴大笑,“那你这趟抓点紧,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楚玉墀口味重,你能混个三四夫人当一当,给古行斋脱脱贫。”
姜苑哼一声,“可别,我怕他齁着!”
方静渚又笑,猛地拍了一把她后脑勺,“把你了不起的!”
玩笑归玩笑,但这阵仗其实也不奇怪。
楚玉墀是朝中如日中天的右相楚渠的义子,借着楚渠的名号,在朝中关系密布,所经营的生意涉猎极广,除了主营的奇珍异宝外,还有难得一见的极品美人,珍馐,舞乐,楼内从各处搜集到的珍宝大多都会被挑选送献皇宫,或者有达官贵人一掷千金买定货,做收藏、转送攀结之用。
如此做官家的买卖,可不就富得流油了么,吃穿用度当然极尽讲究排场。
二人叽叽喳喳着,从刚刚的早茶摊边走来一人,来人个子不高,但分外敦实壮硕,头上毛发倒竖凌乱,一张脸方阔饱满,看起来炯炯有神。
一见他们,边吞咽着烙饼,边豪气地笑道,“二位古行斋的方小爷和姜姑娘?”
方静渚还了一礼,笑着打招呼,“阁下是?”
“我叫彭睦,是走镖的也是包袱客,这趟跟着你们干。”
所谓走镖的,在行当里是专门替别人押分外贵重的定货的,而包袱客则是没有固定的店面,走南闯北自己淘货,自己兜货的人。
彭睦爽快地拍拍自己,再拍拍从后头慢慢走过来的人,“这是我老弟,谢岭。”
姜苑注目过去,眼睛抬老高才见那人真容,只见那人瘦竹竿似的,长胳膊长腿,脸上憨直憨直的,看着有点腼腆木讷。
两人并排站一块儿,好似一根细面条和一截粗火腿,相映成趣。
她不由又咧嘴肚中好笑,挨个打招呼。
寒暄着,城门下传来马蹄,悠悠地驰来一辆两马并驱的豪华马车,车身宽阔,车辕上镶着银丝卷纹,车棚四周缀着叮当脆响的珠络。
车子稳稳地刚在他们面前停下,一双手撩开绣着牡丹瑞云的车帘,楚玉墀一身竹枝纹月白流光缓袍,软底云纹靴,秀雅风流地踏下车来。
姜苑许久没见他,乍看之下,只觉得这小白脸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着实被惊艳了一下,一时忘了他尿性,弯眼笑脸上前。
楚玉墀熟视无睹地径直越过,风度从容地与彭睦谢岭,以及其他一干人手颔首识过,稍微客气了一番,才回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二人一眼,“古行斋除了方晷外,便没人了么?”
方静渚干笑,恭敬地上前拱手,“幸得楚楼主青眼,可惜家父身体不便远行,暂由我二人代劳,望楚楼主见谅。”
楚玉墀不置可否,“哦,不必自谦,二位的本事我算领教过。”
略略注目到满面憋闷的姜苑脸上,嗤一声,“这趟可算是群英荟萃!”
姜苑瞬间额角跳起,被方静渚扯了一下,“咯吱咯吱”咬紧牙齿笑道,“小的姜苑,见过楚楼主,这一路山高路远,还劳烦楚楼主,照,拂,了。”
楚玉墀勾了勾嘴唇,重新施施然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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