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们

　　我，冯涛，康城医科大学，临床专业本硕博连读已毕业，现在在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做实习生。今天是周二上午十点，我跟着我们消化科科室副主任到一所区属医院做指导交流工作。

　　与有荣焉。
　　虽然，我只是个拎包跑腿的。

　　这个社区医院是由两幢独栋的五层小矮楼拼接而成，整体色调虽为灰白色但能看出灰白得非常亮眼，一看就能知道是新建的。这所医院靠近一个社区不愧是社区医院真可谓实至名归（废话），它的西边毗邻水果市场，东边紧挨菜市场大门，隔条马路正对面是一栋商业大厦，地理位置可谓得天独厚。当然，比起我们省属的三甲医院，在地理位置方面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好的，现在我跟着我们科室副主任来到医院大门处。嗯，没有人出门接待。嗯，虽然走在我身前的小卷毛老太（喂喂这么吐槽领导的嘛）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能从她的紫红色衣服背影中看出她的不满。下属就是要想领导所想，做领导所想做，说领导所想说。
　　于是我大跨步上前，帮小卷毛老太轻轻掀开塑料帘子，之后侧身为卷毛（甚至连外号都精简了）让开道路，微微躬身以展示我的绅士风度，顺便反向衬托一下这所医院的不作为。
　　我的母亲曾经那么教育过我，像她们那个年纪的老妇女，最喜欢的就是懂礼貌情商高的帅小伙。（妈：我说的是，懂礼貌，情商高，帅小伙，呵呵，自家儿子哪条都不沾，所以还是别家儿子香）

　　卷毛进去了。
　　我亦步亦趋。
　　这卷毛，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她还算是纯种的老妇女？！？（妈：呵呵，想要啥表示）

　　小破医院，一楼大厅空荡荡，只有零散的两三个老头老太。负责引导的医生护士们，只有几个正在跟患者们交流，剩下的几个都无所事事般或坐或站，低头玩手机。

　　腐朽，堕落，不像话。
　　联想到平时在省属三甲大医院的各种繁忙景象，我不由自主地抬头朝天花板看去。
　　哦，大灯太刺眼，让我不禁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我又偷偷觑着前面的小老太。卷毛在工作日的医院看到如此悠闲的节假日景象，竟然没啥特别的反应。
　　只能说，不愧是副主任。一个人的强大，不仅仅只体现在技艺上，更表现在心态上。
　　这，就是强者！

　　我，也要励志成为内卷达人！就算卷死自己，也要卷死其他人！
　　当然，这话与这所医院简直格格不入。
　　有点小心塞。

　　走在前面的卷毛来到前台。她问前台小哥：“打扰了，请问你们院长在吗？”
　　大佬风范，让我直流口水、羡慕不已。

　　小哥脸上的神色，从漫不经心立刻转变为严肃正经，“请问是省中西的王主任？”
　　卷毛矜持颔首，以示肯定。
　　小哥愈发恭敬，“请稍等，我先跟我们曹院长说一声”。

　　卷毛，龙王归来！我冯涛只恨不得以身代之！！！

　　###
　　虽然今天是工作日，但侃侃还是通过灵活的方式翘班了。
　　简单来说，就是“侃啊，去市中心跑个腿，买个新电脑，事务所会报销的”“放心放心，上午都给你放了”。
　　于是，现在，侃侃站在一家街道医院门前，左手已经拆封的新笔记本（内含□□），右手一大捧红色玫瑰。

　　旁若无人地进了医院，侃侃点头向前台小哥示意。
　　前台小哥给了他一个很是无语的表情。

　　侃侃本来根本没想分任何一个眼神给前台的老太太和另一年轻男人。

　　前台小哥：“这样，中午十一点钟卫生局那里要来人进行新一轮的规则规范宣讲，我们曹院长为此正在对面楼里进行一些有关文书工作的处理。”
　　小哥皮笑肉不笑地对着侃侃：“我们曹院长事情很多，又是他工作的地方，马上也还有正事，有些事情就不要太过分了哈。”
　　小哥又对着老太太，眉眼舒展，耐心解释：“曹院长在对面楼里，我们医院小，这里是专门负责门诊、住院的业务区，办公区在对面的商业大厦里，就在第五层的院长办公室，健身房上面的一层。”
　　小哥安排道：“这里大家都在对着手机核流程，确实是时间紧大家抽不开身，就麻烦这位，唔，朋友，带王主任您和您徒弟去院长办公室吧。”

　　眼神看向别处，小哥漫不经心地嘀咕道：“这人吧，总得有点用处，您说是吧某位先生。”

　　侃侃自觉理亏。确实，下班时候送花就算了，今天自己这突发奇想似乎真的是有点不合时宜。
　　但是吧，来都来了。
　　“好的，那个，就请王主任和这位先生跟我来吧。”

　　老太太：“好的好的，麻烦这小伙子了，就是小伙子您捧着这花到医院是不是也有自己的事情啊？前台都指路得很明白了，我也可以带着我这实习生徒弟自己去，来的时候看到了，很近，就在马路对面嘛。要再找不到，我也可以向大楼里面的人问下路。”
　　老太太眼中含着千言万语，只是不好意思说得太明白。毕竟还是陌生人。
　　这老太太大概是以为侃侃是个无辜的、被抓壮丁的可怜娃，捧着玫瑰，又是这个时间点大概是特意请假到医院来看住院的女朋友。
　　侃侃：我不是我没有，我是来看男朋友的——不是，我男朋友也没住院——不是，我也没特意请假，我这是翘班——诶，不是，我也没翘班。

　　侃侃尴尬道：“我来看我男朋友的，正好我今天工作那里没啥事正好路过这边哈哈。”
　　老太太同侃侃一道边向马路对面的大厦方向走去，边小心翼翼地问：“你男朋友，没事吧？”
　　侃侃继续尴尬：“哈，他，没事没事，就好像今天医院工作有点忙，哈哈。”

　　老太太：“哦哦，确实，一般这种社区医院平时都不会这么忙的，小伙子有这份心也挺好的男朋友应该会挺感动的吧。”
　　侃侃沉默了。侃侃不想被骂QAQ

　　老太太毫无所觉：“哦哦，小伙子人也很热心啊，还帮我们这不认识的人带路。”
　　老太太继续：“小伙子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啊，大概在医院里做什么的？讲下，我也可以跟你男朋友单位的领导打个招呼，也是缘分啊说不定可以给我现在的研究项目帮帮忙。”
　　老太太自豪：“小伙子，我是省中西消化内科的副主任，今天来找曹院长就是邀请他合著论文。我是研究西医的，曹院长研究中医，这样中西合璧……”

　　侃侃：“曹春秋。”
　　老太太：？
　　侃侃：“曹院长，我男朋友。”
　　老太太：？？
　　侃侃一个深鞠躬：“我替他先向您的赏识表示感谢，麻烦您了。”
　　老太太：？？？

　　老太太：求助！我欣赏的后辈的男朋友看上去是个缺心眼我该怎么委婉地向后辈提醒一下子。

　　于是一路上俩人都沉默着，只有那个实习生嘴里不时嘟囔几句。
　　“这大楼挺新的啊老师，诶诶这个健身馆感觉不错。”
　　“小哥你这身衣服挺好看的嘛，呦还是名牌呢，小哥你这捧花怎么看上去那么普通——啊，我的意思是说好像是大马士革玫瑰，可食用玫瑰送人有什么特殊寓意嘛？”
　　“曹春秋曹院长，唔，这名字和我一高中同学名字一模一样啊哈哈，但怎么想也不大可能是他，怎么能和人青年才俊比较，诶我只是感叹原来名字相同的人世界上还挺多，就挺巧的哈哈……”

　　侃侃：哈你个头，不会读空气吗？

　　但毕竟不能让氛围太尴尬，侃侃只能尝试同实习生说话：“你那同学哪个高中的？我男友是本市一中的。”
　　实习生激动地快要原地跳舞。
　　这一看就知道是个话痨。
　　“我也是本市一中的！我跟你讲我高中在当年可真是康市独树一帜的奇葩学校了，男女分开教学但行政划班却是男女混搭，升学率倒是一直很高，还因此被称作什么贵族学校真是笑死个人……”

　　实习生继续滔滔不绝：“还有啊，我们班当年有三分之一的人报专业的时候报了医学药学相关，谁叫我们班的强项一直以来都是生物，诶只可惜有人分数不够只能学中医而有的人能上好学校的西医临床……”
　　精神矍铄、健步如飞爬楼的老太太脚下差点一个踩空。好家伙，这实习生刚没听到这社区医院的曹院长就是中医出身嘛？！还在人男朋友面前说。
　　老太太拼命向实习生使眼色，差点上手捂嘴才阻止了实习生的大嘴巴。

　　侃侃倒不介意。“能问下同学你的名字吗？”
　　实习生挺胸抬头，气宇轩昂道：“冯涛。”

　　侃侃：“那，能问下你认不认识一个人，好像也是你们学校的，叫谭谨。”
　　实习生大大咧咧：“我好兄弟呀，怎么，你也认识？这世界可真小啊！”

　　侃侃心想，那可不，这世界可真是太小了。
　　侃侃面无表情：“那我男朋友应该就是你们班的，因为他跟我提过你们的名字。”
　　实习生冯涛同学终于卡壳。

　　于是在前往曹春秋办公室的最后一段路上，三人都丧失了交谈的欲/望。
　　侃侃：这世界终于清净了真好。
　　老太太：这世界终于清净了真好。
　　冯涛：这世界终于还是抛弃了我呢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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