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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
日记只写到这里，我把后面的空页翻了几遍，到底没有再找出一个字来。到这里就结束了，像一本缺了页的小说。我心头怅然，把前面的日记又翻了一遍，却已失去了重读下去的耐心，我太想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
工作太闲，我无数次为她作续。也许她找到了她的舅舅，过得很幸福或是比以前更不幸；也许在她逃离的路上遇到了好心人的收留，世界的某个角落正在上演一篇人间温情童话；也许她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边上班边学习；也许三千块被她花光后，她别无选择地回来了；最后一种是最现实，也是极有可能的。还有一个我不愿去想像的可能，她也许找到了顾言，那家暴发户大概愿意给自己的宝贝儿子买个童养媳。
想到这里，我为自己的刻薄笑出声来。凭什么猜测别人是暴发户，仿佛自己的家庭就多高贵；即便是暴发户，也轮不到我来嘲笑。这种愤懑不平的心理就像是嫉妒。
我突然想到自己这多少年来都活得很寂寞，没有谁一门心思地爱过我，寂静的夤夜里苦思恶想也想不到一个令我心里升起暖意的女人。
回想起来，我那段年华似锦的岁月在异国孤独地渡过，回忆只有心酸和隐忍，渐渐地，会变成空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经历独特得让人羡慕，而今我却深度自卑起来，二十多年来能向人讲述的乏善可陈。
我满脑子都是明夏和顾言那两个花样的少年。经过宿舍小区，想起23栋405，总忍不住地想上去看看，每次也都抑制住了。在那个天气转暖的周末，一股冲动却让我迳直走进小区，犹豫着又走到了23栋楼下，爬到3楼时，多少杂念和顾虑也不能使我放弃了。
敲响了门，没人应。我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自问到底在做什么？转身便逃似地奔向楼梯。
门却开了，一个声音说：“谁啊？”
我停下来，偏头往后看，是那位姑妈。短短半年不见，她更显老态了，头发已经染了霜色，额头上的皱纹像是被刀刻出的深痕一般，脸和下巴的肉松松地下垂。我感叹地想，女人的一辈子到这里算是完了。
“您好！”我毕恭毕敬地走上前，这位姑妈的视力也已经减退，不认得我了。
她端详了我半晌，才迟缓地问：“您找谁？”
“明夏在吗？”我问，“去年我来过这里，您还记得吗？”
老人家皱眉想了一想，兀地叹了口气，“记得，记得。明夏那孩子偷走了你的钱。”
“是的，都过去了。”我说。
“进来坐吧。”她佝偻着背转身，我跟到里面，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回她很客气地给我倒了杯水，还是热水。
“明夏呢？”我问。
老人家坐下来就开始默默流泪，泪水淌了一脸，她伸手抹去才说：“不知道，不知道那孩子去了哪里，一直没有消息。”
我掩饰了内心的震惊和失望，这个最现实的可能被排除了，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以后也不大可能再见到她。
“一直没回来过？”
“没有。”姑妈摇头深叹，“至我明白她再也不回来才开始心痛后悔，那么好个孩子，我太亏待她了。如果对她好点，她也不会走，现在这时候，有她这么个懂事的孩子陪着，日子不知道多好过。”
我想问问她的儿子怎么样了，看她这副凄凉的表情，总不会好。
“丈夫走了以后，我就指望儿子。不管再怎么没出息，瘌痢头的儿子总是自己的好，我顺他顺得过了头，哪怕教训一句也是小心谨慎的，不敢去拂他的逆鳞，就想着老了要靠他。上个月他刚被判了刑，十五年，也许我还活不到那个时候。”她呆滞地望着我，“我那个时候如果对小夏好一点，也许往后还能指望到她孝顺我，她是会有出息的。如今我一把年纪还要做事，从别人嘴下讨口饭吃，回到这屋子里阴凄凄的，如果能生场重病，就此死了倒解脱了。”
我听得鼻子有些发酸，她诉苦还有我来同情，明夏那时候又有谁来过问她的委屈呢？最可恶的人不是极端残暴的，是连让人怨恨的资格都没有，却还不能对她坐视不管。明夏若知道她的姑妈过成这副光景，那她这几年来的怨恨该去跟谁发泄？
走出这扇门以后，我发自内心地祈求上天能够把幸运赐给明夏，让幸福抒散她心头的郁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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