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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缠
临近岁末雪下得愈大,烟都街上的摊贩却热闹了起来。
狄花瑟放下了酒楼的窗户,隔绝了市井吵闹。
她看向对面说:“你小子究竟什么意思,这几日我工部的办事院里几乎要被你的石头给堆满了,你在找什么?”
沈慕抿着水笑说:“狄尚书,可不是我的石头,那是禁军孝敬您的。徽巷积水来了又走反反复复,户部阳奉阴违拨的银子真的够修理排水道吗?”
狄花瑟沉了脸说:“岑束这胚子暗里全是坏水,每次都有万个理由搪塞我,拨的银子早都不够了,暮岁办事大院也没几个人,我一去他就装病躲着不见,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批。”
“所以呀,”沈慕推了块石头到了狄花瑟跟前,说:“岑束在城南开采矿石,废弃的石料别说填平徽巷的窟窿,就是埋了户部都够用了。银子不给,石头总能给,人也能借两个来吧。”
狄花瑟沉吟片刻点了头说:“确是可行,只是你怎么突然盯上了他家的石矿?”
沈慕不语,抬手把那块石头放在了烛灯火焰上烧,再猛地泼了冷酒,片刻后靠近银杯子,叮的一声吸了上去。
沈慕挑眉说:“开了春就得重开阴阳司,掌司择选全凭借钦天监转动日月罗盘,这罗盘年久失修,也该重塑一个才是。”
狄花瑟接过石头掂量了两下恍然大悟说:“你是说从岑束的矿里寻出这种石头,再由工部重塑罗盘......你查到,查到那个姑娘的生辰了?”
暮岁廿八。
沈慕沾了水在桌上写道。
他说:“钦天监拿到罗盘之前,由工部负责塑造,而后礼部验收,贺海潮是杨阁老的学生,为官十载谨慎非常,所以在礼部验收前不能动手脚,在那之后才能行动,我需要一场火。火烧过的陨铁才能吸附铁器,择选当日我会让裴思控制方位,确保罗盘指向就是我们所要的日子。”
狄花瑟说:“不是难事,经手之人太多反而不会被察觉,只是寻人这般顺利倒是我没料想到的。”
“顺利?”桌上水迹消退,沈慕扣着银环冷笑说:“若是真的顺利我便不会此刻还按兵不动了,裴思宗宗暗里去寻这日生辰的女子,寻到了三位,都在这烟都城中。”
狄花瑟说:“三位,那便是都要入宫,再由杨阁老择优上位,你如何分辨那人?”
沈慕向后仰去,指节轻扣桌角说:“胎记,她的手腕处有一道类似火烧痕迹。宗宗、福子、裴思跟了这三人好几日,一位是商贾之女,一位是世家闺秀,这两位从没出过家中大门,最后一位......住在徽巷,”
那双带笑的桃花眼浮现在脑海,沈慕皱了眉头说:“临近岁末,女儿家越发不再出门,裴思总不好闯进人家家里掀了袖子看,再加上这几日朝上各种宴会不断,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狄花瑟却笑,“ 沈慕,你心里明明已有答案,知晓谁才是你的棋了不是?”
“嗯。只是赵曼华之女,不得不试。”沈慕提了茶壶,斟满一杯推到狄花瑟面前说:“毒蛇一击致命,可究竟致谁人性命还未可知。”
“你向来谨慎,父亲常常夸你,我自是信你。”狄花瑟靠上了背后软垫,姣好的面容意气风发,玩笑说,“只是我很好奇,你要如何去试探一个女儿家?美男计?”
沈慕笑了起来,愉悦道:“好姐姐,我应当还没有到以色侍人的地步。对于一条船上的人,我沈慕向来是以真心——”
“换真心。”
***
花灯节在三日后如期而至,夜里没下雪,罕见出了一天的星星。
沿路的河堤被彩灯亮起,姑娘小姐的罗裙踏过之地皆是忸怩的笑,情人眸里的爱意在黑夜中躲闪,带起一路温存。
烟都的新年就要到了。
千盏明灯绕城升起,宛如游鱼过天河,人群中爆发出猛烈的欢呼,潮水一样向软语缭乱之处涌动,裹挟着香粉的空气甜得腻人,裴思站在汹涌的人潮中不得不随波逐流,姑娘们身上的脂粉味堆叠起来,熏得他晕头转向,找不到该走的路。
宗宗立在回廊灯火通明之处,眼睁睁看着自己跟的那位姑娘进了人群再也看不见,再一回头,裴思也不见了人影,身边只剩了个沈慕。
“跟丢了?”沈慕换了常服,鸦青色斜领的袍子长坠着玉佩。
宗宗束了发,妆成寻常人家的小公子,闻言皱了皱鼻子说:“王——少爷,丢了,人太多走不动,花灯节人人都戴着面具,混进去就找不到了。”
沈慕瞥他一眼说:“裴思呢?”
宗宗扯了扯发带说:“也丢了。”
沈慕又问:“三个人,一个都没有跟住?”
宗宗垂下头“嗯”了一声。
沈慕的面具一半黑一半白,一半笑一半哭,只露了一双好看的眼,显得更加诡异,纵使通身气质芝兰玉树也吓退了一众怀春的姑娘。
在漠北时,裴桓教了沈慕熬鹰,他如今就用熬鹰的眼神熬着宗宗,一言不发把宗宗看出了一身白毛汗。
宗宗隔着面具冷汗流下,无奈道:“少爷,真的怪不得我们,往年灯会哪里有这么多人。”
他转身指着人群最汹处说:“您瞧那边。不知道哪家纨绔包下了全城的烟火要办什么烟火大会,还请了西域的戏法班子来表演,所有费用都有人付,这些人可不得都跟疯了一样出来玩嘛。”
沈慕视线顺去,对面河岸处彩灯高悬,堤上亮如白昼,来往人群摩肩接踵,汐河正中飘了座琳琅大船,甲板上搭了台子,正是所谓的西域戏法班子。
“知之,我们去那边。”清亮的女声响在身后。
“阿姐等我呀!”
“少爷,是陆桃桃!”宗宗猛地转身,“少——”
宗宗抬头,早没了沈慕的影子。
各式面具重叠人影错杂,退下朝服戴上面具的沈慕无人识得,他在这样的放肆里恣意狂奔,荒唐得生出了一丝驰骋沙场的快意。
可是那个人去了哪里?
沈慕拨开一层又一层的人群,他在繁复的人潮里恍惚又瞥到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又在将要失去的时候听见女孩轻巧的笑,像银铃像魔咒,不割舍却犹豫,油尽灯枯时再给他柳暗花明,牵引着人一步又一步去寻。
是陷阱,但是他不得不跳。
被掌控的滋味让他恼火,沙场的鹰不该这样。
“知之,烟花好看吗?”
“知之,我们去前面。”
“知之——”陆桃桃面具下的眼里盈满了笑意,顺从地抬首瞧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沈慕鸦青色的衣角交叠在夜风里,身后的黑夜被“砰”得一声烟火猛然照亮,人群狂乱欢呼,裹挟着放肆的拥挤,推着沈慕靠近陆桃桃。
沈慕在无人窥见的快活里生起了怒意,怎么会有人敢这样挑衅漠北的鹰,她怎么敢!
“你是故意的,你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你胆敢戏弄我?”
“是啊,我在戏弄你。”
陆桃桃眼波流转,那双眼藏着的潋滟近看更加惊人,在人群纠缠之时她突然握住了沈慕的手腕,借着人群的流向将沈慕往河中一推。
腕上那只手还没有放,陆桃桃同沈慕一起砸进了河里,他们的衣角也在浮沉中纠缠在了一起。
两具躯体重重砸下去,兵荒马乱呼吸横扫,天空的烟花绚烂得刺眼。
彻骨凉意的水流淹没两人之时,陆桃桃手臂死死环住沈慕的脖颈,暗流涌动,沈慕听见她在耳边轻吐如兰:“你在找我。”
她问:“找到我,愉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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