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宴

　　“九弟这里的茶甚合我的口味啊！”褚和畅刚一走进院子，堂前的二皇子褚和涧就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的漆木小桌上，脸上一派爽朗亲切。

　　褚和畅对于他的这位二哥是没什么了解的，当年皇帝巡视带回祠庙修行的穆贵妃，随即二哥的生母也就是当时的前皇后便病逝了，皇帝顺理成章地便将穆贵妃扶正，成了后来的穆皇后，二皇子褚和涧成年后也封了靖王。

　　按理说，二人本该结怨，但不知为何这褚和涧竟如此看得开，不仅没有丝毫怨怼，反而对褚和畅更加亲昵善待，连皇帝也跨他二人兄弟情深。

　　“二哥若是喜欢便常来小弟府中品茗，或者我让人送些到你府上。”

　　“九弟的情谊二哥心领了，不过二哥说到底是个俗人，喝茶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倒也不必白白浪费了九弟的好茶。”

　　“二哥哪里的话，不必推辞，不悦，你去吩咐把府上最好的普洱给靖王装些带回去。”褚和畅说着扭头向不悦递了个眼神。

　　不悦躬身退下。

　　“不知二哥到我这府中来究竟是有何事呢？”

　　“九弟在府中可曾听闻刑部尚书王简被杀？”

　　“不曾”褚和畅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眼中波光一闪随即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也难怪，九弟你如今赋闲在家，久不问朝堂之事，恐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褚和涧眉头紧锁，身子不自觉地向褚和畅靠近，双拳紧握放置腿上。

　　“前些日子，巡城司受理了一桩无头男尸案，凶手作案之后将尸体正大光明地投掷到街道上，因巡城司能力有限、查无头绪，便将这桩案件上报给了刑部，但刑部的人又说刑部尚书多日未回，做不了主，又恐此事在民间引起恐慌，便由刑部侍郎直接奏明皇帝。此前因为王简年迈又将致仕，皇帝便不再关注他是否按时上朝，此刻才发觉不对，派人去王简府上，得知真相，王简的头已于数日前被扔回了府中。”

　　褚和涧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经家属辨认，那个被扔掷街道上的无头男尸就是王简的尸身。”

　　“找到凶手了吗？”

　　“还未，王简死了，刑部的最大阻碍已经消失，众人都想在刑部里分一杯羹，大皇子和丞相一派向皇上递折子，希望刑部侍郎刘浩继任刑部尚书，没想到今早折子刚递进皇城，这刘浩便身首异处了。”

　　褚和畅闻言神色微沉，拿起桌上的桃花扇把玩着，“谢二哥来给我分享这朝堂秘事，不过我如今对这些事早已失去兴趣，无心亦无力，倒不如安安生生在王府内了此一生的好。”说着，单手将桃花扇打开，扇着小风，惬意地靠在椅背，嗅着扇面微微的桃花香。

　　“这、这似是皇甫成的桃花图？”褚和涧的注意力被精致的扇面吸引了。

　　“呵呵，皇甫成早已绝迹多年，就算是我也没有能力请他为我作画，这是我师弟顾语所仿，以假乱真罢了。”

　　“顾语，就是那个在食畅坊以描摹逼真闻名的顾语？”

　　“对，是他。”

　　“九弟府上真是藏龙卧虎，改日定要见见。对了，该交代的我已经交代了，今日乃是花朝节，父皇晚上定是要夜宴群臣，倒时还望你小心。”

　　“多谢二哥走这一趟，和畅云淡风轻，无意争权谋利，想必不会受到过多为难。”

　　“好，那我就不多留了，你嫂子还在家给我准备了花糕，再不回去就不好吃了。”

　　“二哥慢走。”

　　褚和畅将褚和涧送出府外，静静站立，半晌不开口说话，不悦这时从暗处出来，担忧地开口道，“王爷，您不要太忧心了，注意身体。”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今天是花朝节？”

　　往年您从不在意的啊！

　　侧厢房内。

　　“什么！今天是花朝节？”顾人语一回到寝室就趴到床上，听扇子说到今日是花朝节便急忙坐起身。

　　早就听闻京都的花朝节最为热闹非凡，只有这一天是皇帝、贵胄们走出皇城与民同乐的时候。

　　只有这一天巡城官兵们才允许商贩不分夜昼沿街摆摊，也是只有这一天女子们才被允许卸下繁重的世俗，换上明丽的装扮在人潮中走来走去。

　　当夜幕深深展开时，皇城中的夜宴也已经结束，此刻所有皇亲国戚，大臣们，便结伴来观看“斗花会”。

　　说是“斗花会”其实也是“斗诗会”。各家各户的女儿们会将自己培育一整年的珍稀花卉摆在街上，需得由来往男子作诗，讨得佳人青睐后方可得佳人一枝花，由其为该男子佩戴，最后得花最多的男子，可以拜见皇帝，在皇帝面前博个眼缘，所以“斗花会”历来受科举才子们的青睐。

　　这天傍晚，顾人语兴致勃勃地换上了水蓝色的纹纱袍，腰间挂上了金丝纹线挂饰，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走一步“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颇有些意趣。随后带上了扇子和哀莲便朝大门走去。

　　正巧遇见了身着墨蓝色正袍的褚和畅，他将一头青丝尽数拢在冠中，露出棱角分明的脸颊，他手中也拿着一把折扇，是从顾人语手中夺来的。

　　水蓝色和墨蓝色交相呼应，若非顾人语一身公子装扮，恐怕见到这个场景的人都要开口赞一句“郎才女貌”。

　　“去参加花朝节？”

　　“去参加宫宴？”

　　两人同时开口询问，声音交缠不分你我。

　　“是”

　　“是”

　　“玩得尽兴。”

　　“那、那你多吃点儿。”

　　说罢，顾人语便拉着扇子和哀莲上了马车。

　　褚和畅望着顾人语的马车渐行渐远，扭头对不知何时出现的穆枕风说到，“你也去，跟着她。”

　　穆枕风本就想去跟着顾人语，探探她的底细，如今有了褚和畅的嘱托，更加顺理成章。

　　这边褚和畅马不停蹄地赶赴皇城，终于在开席之前到了。厚重的袍子将褚和畅的身姿衬得更加伟岸，下马时衣角翻飞，褚和畅驻足整理，纤长的手指顺着衣领移动，层层叠叠的衣襟被褚和畅整理的一丝不苟，腰前也配带了琉璃玉璧，迈步走时叮当作响。

　　依照褚和畅的地位，他落座在皇帝左手边第一桌，然后是大皇子褚和风，正对面皇帝的右手边第一桌是丞相王荣。

　　褚和畅带着不悦坐下，颇为有礼地朝皇兄、丞相拱手作礼。

　　少顷，皇帝到场，宴会正式开始，歌舞升平，推杯换盏。

　　看似风平浪静的表面，其实暗流涌动，褚和畅在耐心的等待今日宴席的正题。

　　果然，一番热切寒暄之后，大臣们果真讨论到了近日的“王简案”，褚和畅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又用衣袖擦了嘴角沾上的酒渍，嘴角微挑，满是嘲讽地等着看戏。

　　“王爱卿，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皇帝敲锣，表示好戏上演了。

　　“回皇上，我等实在是忧心近日来的‘刑部尚书谋杀案’，即使是这样喜庆的日子也是时刻讨论案件进展啊。打扰到了皇上的兴致，罪该万死啊！”王荣说着便要跪下请罪。

　　皇帝连忙示意小公公将王荣扶起来，开口道，“爱卿真是为国鞠躬尽瘁啊，朕又怎会怪罪。唉，堂堂刑部尚书，一部之首，竟遭贼人当街杀害。”皇帝放下手中的酒杯，挥手示意歌舞声乐退下，深深地叹了口气，再度开口道，“今日丞相推举刘浩为刑部尚书的奏折还未递进宫门，刑部侍郎刘浩便在家中暴毙而亡，此乃挑衅国威！”

　　“皇上，一部不可一日无首，眼下侦破案件固然重要，然，自王简被害后刑部已经堆积了许多公文，众多案件搁置。皇上，如若再不选出合适的人选继任，那刑部便会整个瘫痪，到时候法将不法，国将不国啊！”

　　“皇上，臣附议。”

　　“王丞相说的有理啊。”

　　“但，由谁来担任呢？这可是玩儿命的差事！”

　　“臣觉得该人选必须具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得武艺高强。臣愿请命，冒死担任刑部尚书一职。”

　　“皇上，万万不可啊！文职岂能由武官担任！莫要坏了祖宗礼法！”

　　“让你们文官担任，岂不是让那贼人一个接一个地杀害？白白送命就好了？莫不是看不起武官？大丈夫无欲无求，只当死得其所。”

　　“将军这话说的，无欲无求？您可是直接从四品跳到了二品，果真是‘死得其所’啊。”

　　宴客厅内，又恢复了往日朝堂的喧嚣，官员如同街妇破口大骂，武官摘冠脱袍声泪俱下，文官撞柱自刎血溅当场。刑部尚书权力甚大，两大党派都不想放过这块肥肉，皇帝左右为难毫无办法，正当发愁之际，王荣发话了。

　　“皇上，臣到有一人选，既武艺高强，有以一当十之勇，又文采斐然，颇有治国论策之才，而且此人旧居朝堂之外，不会与诸公有任何牵扯。”

　　“丞相所说是何人啊？”皇帝立刻问道。

　　“微臣说的就是九王爷，褚、和、畅。”

　　众人鸦雀无声，都在等着皇帝表态，“楚王？不错不错，的确是不二人选。”

　　明明心里早就明了今日这场闹剧，褚和畅还是装作吃惊的样子，将酒杯中的酒撒了些许出来，怔住片刻连忙起身向皇帝拱手，“父皇，儿臣早已远离朝堂，寄情诗画，功夫谋略均已生疏，不堪此任啊！”

　　“皇儿啊，你自小便文武双全、聪慧过人，眼下朝堂危难，你就暂且放下芥蒂和安适，暂代刑部尚书一职吧！”

　　皇帝都发话了，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员自然也不会再沉默，况且这九王爷在朝堂毫无根基，并不依附于任何一派，完全是单打独斗，纵使日后需要动手，也是轻而易举。

　　于是，众朝臣便向着褚和畅跪下高呼，“恳请楚王殿下暂任刑部尚书！”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拉着自家小儿子的手一起踏上了为花朝节特意准备的花车，来到了斗花会。

　　在最高的阁楼上，皇帝和大臣们纷纷落了座，他们要在这里接受得花最多的花郎的朝拜。

　　登高望远真不假，此刻阁楼上的褚和畅便将顾人语的德行看得个清楚。

　　原本一身水蓝色纹纱袍，银白色的交襟一丝不苟，此刻腰间胸前到处是五颜六色的花卉，更别提头上的白玉素簪，全然没有一丝稳重朴素，姑娘们争先恐后地将鲜花插在顾人语头上。更有甚者直接投怀送抱，趁机揩油。

　　而顾人语满面春风，似乎正享受其中。顾人语所到之处就成了一个漩涡，不停的将|人|流|吸引过来。

　　忽然，顾人语瞥见远处小摊前有个隐约似穆枕风的身影，但她不敢确定，因为当她面对穆枕风的时候，从未感觉到这种悲伤阴郁的气息。顾人语甩下扇子和哀莲，朝那角落走去。

　　热闹的永远是大多数，顾人语越是靠近就越能感受到穆枕风整个人的绝望、阴霾，她轻拍了穆枕风的肩膀，被人打扰的不耐和狠厉再见到顾人语的时候统统被遮掩起来。

　　顾人语被吓了一跳，轻声地问“我可以看看你手上的那盏花灯吗？”

　　只见上面用龙飞凤舞的行书写道，“花朝月。朦胧别。朦胧也胜檐声咽。亲曾说。令人悦。落花情绪，上坟时节。——魏正容”

　　顾人语见状颇有兴趣，向小贩讨来了笔墨，抬笔对道“花阴雪。花阴灭。柳风一似秋千掣。晴未决。晴还缺。一番寒食，满村啼鴂。——顾语”

　　“好对，好对啊！”小贩毫不保留地赞美到。

　　“多谢，我将钱付与你，你再见到那魏正容定要将此花灯交给他。”

　　人来人往，顾人语并没察觉有人靠近，还喜滋滋地盯着这盏花灯向老板交代到“你一定要让他看到······”

　　“让谁看到？”

　　褚和畅不知何时下了阁楼，冷不防地出现在顾人语的背后。

　　“让、让您看到，王爷师兄，你看我这对子对的怎么样？”

　　褚和畅瞥了一眼，句式工整，意境融洽，字字珠玑，好对！

　　但褚和畅轻哼一声，越过顾人语朝穆枕风走去，“枕风，让你看着她，你怎么还是让她戴了一身的花？”

　　“哥哥，你问我为什么？顾语一出王府就像一只开屏的大孔雀，吟诗作对，调笑撩妹样样拿手，把那一众才子比的是垂头丧气，就那些姑娘，你觉得她们能不往顾语头上插花吗？”

　　是啊，顾人语什么性子他还能不了解吗？傲娇又臭屁！

　　“对了，哥哥，今晚赴宴可有异状？”

　　“跟我料想的一样，他让我当刑部尚书······”

　　褚和畅话音未落，一旁赏玩花灯的顾人语只觉眼前一晃，她敏锐地抬起头朝那二人的位置看去，只见数名黑衣人拿着长刀朝褚和畅刺去，她惊呼，“小心！”便冲了过去。

　　褚和畅毕竟身手敏锐，转身拔出袖剑挡住了此刻朝他脖子直直砍下的那一刀，与之缠斗起来。顾人语看的胆战心惊，显然褚和畅的对手实力略逊一筹，但因着武器方能与褚和畅过招，而穆枕风那里，虽有不悦和陈棋应对，但是对方人多势众，穆枕风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落了下风。

　　那二人显然已经商量好了，一人缠住穆枕风的双手，另一人找准时机偷袭，此刻一黑衣人已经亮出了长刀，蓄势朝穆枕风的背部刺去，顾人语不作过多想法，边尖叫提醒穆枕风，边朝他的背部挡去，只见锋利的尖刀朝顾人语的眼睛刺去，黑衣人露出狰狞的眼神。

　　刹那间，顾人语甚至呼吸都停止了，她已经能想象得出自己或死或瞎的惨状了。

　　“铮！”的一声，一把袖剑直直刺穿那人的手背，鲜血淋漓的手不得已丢下长刀，可顾人语并未轻松，那人挣扎着向顾人语踢出一脚，顾人语随即感觉阵阵刺痛，|小|腹|之中有东西汩汩地流出，渐渐的她眼前一黑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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