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睡不醒

作者:一件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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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乐如期而至。
      该隐没做什么准备,按照赛特的指示换上礼服、带上邀请函就出发了。
      不过他这次去还肩负着寻找出城道路的任务。
      亚伯衷心希望他能找到一点线索。
      可该隐刚走,黛丝居然找上门来,递了见面的礼贴。周围侍从看见甘斯特的族徽,不敢怠慢,将黛丝迎进门来。
      “亚伯阁下。”黛丝微微一笑。
      她今天穿得异常保守,宽大的袍子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但亚伯还是能看出她脸上的淤青。
      ……那是伤痕吗?
      “黛丝小姐。”亚伯礼貌地和她打招呼,“您请坐。”
      “不,阁下,”黛丝摇头婉拒,“今天我避开该隐阁下来找您,就是为了我们的谈话不受家族身份的影响。”
      亚伯打量着对方的神情,迷惑地接道:“那您想谈什么呢?”
      “我们出去说好吗?”黛丝邀请道,“今天可是同酒日,哪里能留在家里?”
      “可我今天不……”亚伯想找理由推辞,却被黛丝的眼神盯得失了声。
      她的模样有种怪异的决然。
      “我请求您,陪我去酒吧聊一聊。”黛丝的语气柔和而坚定,“这件事非常重要。”
      他该怎么推辞?
      亚伯叹了口气:“好吧,小姐。您想去哪里?”

      酒馆一如既往地喧闹。
      亚伯手里端着酒杯,却不饮酒,在掌中一圈圈转动:“您想聊什么,小姐?”
      “我想向您道谢,阁下。”黛丝端起一杯,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推回吧台,示意店员给她满上。
      亚伯有些错愕:“小姐——”
      “带我走吧,阁下!”黛丝突然抓住亚伯的手,“您看得出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吧?我原先是全城最优秀的舞者,现在却在甘斯特变成了一个花脸的摆设,连登一次台都是奢侈!”
      她激动得嘴唇哆嗦。
      亚伯被她攥得手背疼,只能语气柔和地劝她:“慢一点,小姐,不要这么激动。”
      “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阁下。”黛丝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但消失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您救了我一次,就不能再救我第二次吗?”
      “可您现在是甘斯特家族的人,小姐。我能否冒昧问一下,您是怎么加入他们的?”
      黛丝的眼泪涌了出来:“你一定要提起那些悲惨的过去吗?”
      “上一次我帮了您,因为您在反抗。可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亚伯的表情依然柔和,“您在酒馆里不是和甘斯特的人很亲近吗?”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亚伯?!”黛丝双眼红肿,竭力压下颤抖的声音,“我被迫和他们亲近还不是你害的?!当初是你打倒维莱恩,是你逼着我向维莱恩请罪,现在你不愿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亚伯没明白她的逻辑,只是被她喊得耳膜疼:“我没有逼你请罪,那不是我——”
      “告诉我,亚伯,你愿不愿意带我走?”黛丝恳切地盯着亚伯,“我不喜欢甘斯特,不喜欢维莱恩,我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你的家人呢?”
      “他们收了二十个金币,哪里还愿意管我!”黛丝的手攥得亚伯骨头作痛,“你一定得带我走。你帮了我一次,就能帮我第二次!甘斯特家族没有那么恐怖,只要你愿意出声反对,有维里亚特的名号在,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小姐,你喝醉了。”
      “叫我黛丝!”黛丝拔高声音,“叫我黛丝!”
      “黛丝小姐。”
      黛丝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俊逸的男人。
      他曾经给了自己希望,此刻却坚定地回绝了她唯一的要求……唯一的要求!
      “你真的不帮我吗?”她的声音低微起来。
      “我愿意帮助他人,但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现在我自己都依附于维里亚特,又怎能替他们做决定?”亚伯劝慰道,“很抱歉,小姐,现在不行。”
      黛丝叹出一口带着酒精味的热气:“你帮不了我。”
      “我现在帮不了你,小姐。因为我自己的去留还说不清楚。”
      “你帮不了我?”黛丝捂脸啜泣起来,“你帮不了我,当初为什么要救我!”
      “我救你,是因为我希望你远离其他人的伤害。”亚伯甩甩发痛的手腕,“但我不知道能不能一直保护你,小姐。你得坚强一点。”
      “都是你的错。”黛丝呜咽着指责道,“都是你的错!”
      亚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黛丝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镇定下来:“其实我已经猜到你的回答了,亚伯。”
      “非常抱歉。”
      “不,”黛丝摇着头,“我们回去吧。”
      “还能走吗?”亚伯瞧了一眼酒吧门口。
      他担心在同酒日到处乱走,被街上巡逻的护卫队拦下来。
      “不用担心,他们不敢拦我,也不敢拦你。”黛丝擦了擦眼泪,“走吧,该回去了。”
      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人们都在酒馆里寻欢作乐,零星的几个人也都是往酒馆去的。
      “这条路通往该隐阁下的家,对不对?”黛丝痴痴地望着远处的路,“可亚伯,你能保证他一直这样关心你、爱护你吗?”
      亚伯觉得有些怪异:“他不是我的主人,小姐。何况,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是啊,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黛丝轻声重复道。
      “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亚伯。”黛丝摇头,向后退了两步,“今晚你做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选择,对我很有启发。”
      “什么选择?”
      “你选择了该隐和他的维里亚特。”
      又来了,这种奇怪的语气。
      亚伯等着她继续说。
      “我也会记住你这句话的。”黛丝喃喃道。
      “什么话?”
      黛丝抬起头,突然厉声喊道:“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她的表情变了——变得狰狞、可怖,原本秀丽的五官拧成一团,像一团发皱的华贵布料,眉眼里迸射出的令人憎恶的恨意。
      亚伯吃了一惊,:“你——”
      他不自觉地向后退半步,撞上了一个人
      “你藏得真好,亚伯。”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亚伯猛地转过头,但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人,就被一掌击中脖颈,无力地向前栽倒。
      “成功了,克鲁尔阁下。”黛丝急促地喘息着,声音还有点发颤。
      “回去等着,”克鲁尔满意地点点头,“准备领赏吧。”
      他的奴隶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怀里,乍一看没有什么变化。
      克鲁尔抬手在亚伯的嘴唇上用力抚弄、揉捏。
      昏迷中的青年被他的动作打扰,微微侧开脑袋,躲避他的侵扰。
      克鲁尔很满意。
      至少他还没有学会无意识地迎合别人。
      虽然这么说,克鲁尔还是在意地挽起亚伯的袖口。
      手腕没有淤青,没有吻痕——不知道是该隐的调教不到位,还是他还没来得及染指。
      该走了。
      克鲁尔将亚伯的衣服整理好,想唤随从带人回自己的房子,可还没张口,心里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药在哪里?”
      “这里,阁下。”后面的随从递上药瓶。
      克鲁尔拆开药瓶,向亚伯口中倒了一点药水,将人拖起来:“帮我搬人,去中心会场。”
      既然该隐敢从他手里抢人,没有什么比当着他的面把人摧毁更快意的事情了。
      “现在就走,”克鲁尔又重复道,“还来得及。”

      该隐点了一杯冰水,在酒馆里坐着等待。
      同酒日的禁令终于生效了。
      街道上,士兵开始驱赶人群进入室内,原本嘈杂的街道渐渐空寂下来。
      该隐又坐了一会,等到街道上彻底清空了,这才抽出邀请函放进胸口的口袋里,从酒馆里踏出来。
      士兵看见他胸前血红色的邀请函,恭敬地行礼,任由他穿过街道,向着指定的位置走过去。
      他的目的地是一家卖银饰的店铺。
      店铺里没有点灯,无光的环境下,一切都显得昏暗不清。但该隐凭借良好的视力看见角落里三三两两地聚着人,私语声在空气里微微飘荡。
      门口的士兵对着刚来的一名女子低声说了什么,接着默默退开。
      那女子环顾周围,低声开口:“各位,请与我来。”
      她领着众人从银铺后门进入小小的后院,在密道旁站定,目送众人潜入地下,走向那邪恶、可鄙的会场。

      一条血色长河在地下缓缓流淌。
      但河里的血液并不新鲜,隐隐弥漫着陈腐的气息。
      他能闻得出来。
      该隐挑剔地挥了挥眼前的空气。
      他们这一队人从横跨血河的桥上依次走过,却在桥的另一端被拦住了。
      守桥的壮汉在桥口喝道:“献上你们的贡品!”
      他这种毫不客气的语气让该隐有些奇怪——
      来客都是各家族的人,一个守桥者怎么敢如此不逊?
      而且邀请函上也没有写明要带什么贡品。
      其余人纷纷拿出自己早就备在怀里的东西——无非是金银玉石,珠宝首饰,在黑暗的地下显得有些黯淡。
      该隐只需要瞥上一眼就能猜到那些“贡品”的意义有多重大——这些几乎是一个普通居民的全部身家。
      不过对于贵族而言,这些只不过是一次随手的赏赐。
      桥上的人依次奉上礼物,这才有资格接受壮汉手中涂抹额头的膏油,通过桥门,前往下一个地点。
      壮汉看着该隐空空的双手,目光顿时凶狠起来:“你的贡品呢?”
      “会给你的。”该隐回答道。
      他的拳头打上壮汉脸颊的时候,对方都没反应过来。
      壮汉被他用尽全力的一拳打得飞出去,翻着跟头栽进血河之中。
      “不!不!”壮汉惊恐地吼叫着,在血河里困难地挣扎,“拉我上去!”
      该隐充耳不闻地倾身,将落在地上的膏油盒子捡起来。
      膏油散发出一股厚重粘腻的腥味。该隐皱皱眉,随手把盒子丢开。
      那壮汉还在河里,没能脱身。
      该隐最后瞥了他一眼,独自进门,顺带将门死死地合上了。
      眼前出现了数个小小的鲜血喷泉。
      喷泉中央的装饰物不是石刻的雕塑,而是真正的女人,各自侧卧在喷泉中央的平台上,双目微合,全身上下只裹了一条绯红的薄纱,接受着血水的洗礼,故而满身都染着鲜红。
      在这里,血液的陈腐味似乎比之前的血河淡了一些,显得新鲜了不少。
      但这种新鲜的感觉却独立于陈腐感之外。
      该隐经过她们身边时,迷惑地扭头打量着这些奇怪的女人。
      他离她们越近,越能察觉出新鲜与陈腐互不融合的气息。
      直到靠近喷泉看清了女人们的身体,该隐终于发现了异样。
      她们的脖颈、手腕、腰腹、脚腕上都围绕着一圈红线。他一开始还以为那是血水流经皮肤时残存的痕迹,可其实并不是这样。
      那是伤口。
      汩汩冒血的伤口。
      “好香。”有人说。
      “什么这么香?”有人问。
      有的人已经开始四散开来,到处寻找着香味的来源。
      可是该隐什么也没闻到。整个厅堂里弥漫的不过是血液的味道罢了。
      他的同伴像被蛊惑似的四处乱转,终于,有人惊喜地开口:“是她们!”
      有一个人恰巧就在喷泉边。闻言,他握住女人们的手腕,粗略观察了一番,然后将那断了一半的软塌塌的手掌往后一掀,低头大口啜饮着手腕中溢出的血液,甚至含住森白的腕骨,含糊地舔舐着。
      喷泉中央的女人们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动作像个示范。不少人连忙趴到喷泉边,抢着去抓女人们断裂的手腕、脚腕、腰肢甚至脖颈,捉到手来便低头用力吸吮着。
      最后,整个厅堂只剩下一片急促的吞咽声。
      该隐还算理智,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群人发疯,心里的疑虑却没有散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群贵族,不说如何守礼,怎么能这样不顾颜面地把自己弄得满身狼狈?
      哪里出了问题?
      他又想起艾迪斯的冷淡态度,还有赛特那些暗示自己身份的话。
      难道这是一个陷阱?
      血色的喷泉边,趴着吸血的人渐渐不再动弹了。
      该隐环顾四周,没见其他活人。
      下一个房间的门就在不远处。
      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直接回去就功亏一篑了。
      这么想着,他迈开步伐,向着门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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